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书名:荷色生仙 作者:紫鸢尾 ☆、初章   自打我那苦命的夫君跳楼自杀后,三百年来我不曾有过如此好的胃口。嘶嘶姑姑抽掉我手中的酒葫芦不准我再饮,我笑:“你管了我娘亲又来管我,坏姑姑。”   她抹去我眼角的泪水,将我搂在怀中道:“阿玉当真是醉了,不然也不会说嘶嘶是坏姑姑。”   嘶嘶是跟了我娘亲三千年的小仙,陪她生死轮回,又甘愿来此陪我,她怎会是坏姑姑呢?除却爹爹与娘亲,还有我那十四位阿哥阿姐,她是待我最好的人。   我冲她使坏地打了几个酒嗝,她贴着我的耳慈爱笑道:“阿玉,阿玉,那么多仙家门生都在看你,这可是你姑妈烁晔上神的寿辰,再调皮怕是要挨板子了。”   我闻言便乖乖地不闹了,丢了酒葫芦窝在她怀中闭着眼睛假寐。东风鼓擂,晓得是筵席已开三日,将要散场了。   模糊听得姑姑与人轻语:“阿玉醉了,我背不动……”便只觉身子被人托起,伏在一人背上踽踽而行。   我趴在这人背上嗅了嗅,乐道:“九哥,你杀了鬼又不洗澡!身上一股子小妖精的味儿。”   “我成日做死人生意,比不得你鼻子灵,赛狐狸,这都能知晓是我。”九哥驮着我一路回了我那行云观去,临了将我向榻上一丢,我迷蒙着见他深蹙着眉,许是不开心。他是最讨厌我说他杀鬼之后不洗澡,那下一次就不说了。   我已困顿地不知日月黑白,但闻九哥兀自喟叹一声,为我覆了云锦掖好,便渐行远去。   梦里没有姑姑哼唱哄我,唯有一方大泽莽莽,我那短命的夫君正撑着一支长篙漫溯而来,接我上舟,带我离开了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他是个哑子,开不得口,只是笑着向我递过手来,我便知晓他是来接我的。那一生,他只向我一个人伸出手,只会对我一个人笑。   醒过来,才至中夜,姑姑欹在我床边打瞌睡,我低头见着自己换了身衣袍,当下明了许是我那坑爹的酒品又吐了一身,劳累姑姑了。   酒亦醒大半,我轻悄下床,为姑姑寻了件袄褂披上,趁月色入户推门而出。行云观八百年来不了一个外客,只因此地闭塞不见天日,没有几下子仙法出去不得。   抬首望不见星子,我趴在栏杆上对着这绝谷之地学着恶狼嚎了一嗓子,顿时就能听得山外有狼群相和。这等穷凶极恶的地方,谁还会呆下来呢?   自我执掌这观以来,三百年统共来了九个门生求仙,至此已经很成功地跑了八个。除却嫌弃这地界不好之外,多半是唏嘘我道行太浅,空戴着仙二代的帽子,却教授不了什么真本事。   明天一早,我那最后一个弟   子也要辞行归乡了。   无论如何,作为师父而言我应当去与他送送行,让他走了也能稍微记着一点,就是我这破地方还是有温情存在的。   于是乎我净了面,正衣冠,大半夜去敲他的门。   到了门前,出乎意料,这徒儿的厢房还点着灯。我不禁要好好反思一下,我竟然从未教导过他们节约用灯油?这真是失策啊失策!不知晓我这观中还养着多少没油吃的老鼠么?竟然如此浪费,偏偏我还是在他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才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我长叹一声,摆摆手,也罢,既然都要走了,那就从第十个弟子再来教起好啦。我素来都是心软大度,说白了就是怕事无能,哎。   门缝儿虚掩,看罢,睡觉都不知道防盗么?虽说到了这里来也没什么好被偷的,因为整座道观除却我与姑姑外就没有别人了!但是他就不怕为师我半夜来劫个色什么的?就对我这般放心?   我牙根儿痒痒,捏着门框哼了半天,决心闯进去吓唬吓唬他!我将屋门徐徐推开,毕竟活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进这外族男子的寝房,虽说是师徒,却也颇为不自在。没有听得人鼾声雷雷,嗯,我这徒儿的睡品还是极佳。   入了屋,嗅着股梅叶清香,见桌椅书台规整如新,地面光洁一尘不染。男人的屋子收拾的如此干净,不像我那帮成日喊打喊杀的兄长们邋遢,着实令我欣慰。   临到他的寝榻,我顿了顿,轻咳一声,道:“弗苏,你可是睡了么?既是睡了如何还掌灯熬油,门开半扇?为师与你道,即使你明日便走了,但在我着行云观一日,也定要遵循严以律已的教导。既然你睡了也罢,明日还要起早上路,为师也就不再送你,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我自言自语般说了一通,没有人回应,我也就尽完为人师的责任,明日莫要吵我睡大头觉。   正欲旋身离开,突然瞥见他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旁还摆着一壶上好的桃花仙酿。那貌相精致的白玉瓶口还雕着一枝桃花,香气遮掩不住,将整间屋子都熏染地迷蒙。   弗苏他就这般急着要走啊?临了还喝酒庆祝一番么?哼!   我坐在桌子旁取过那酒来拧开一嗅,哇呀呀!果真是香氛扑鼻,令人满腔舒畅,一壶上等的好酒!   算来我做了他的师父虽不足百载,但也对他算是照顾有加,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严苛惩戒,更没有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如这一壶好酒就算做我的谢师礼如何?   酒香馋得我等不到明早再与他商量,探出舌尖儿去轻抿了一口,果真回味无穷心旷神怡。我正捧着畅饮,忽见面前墙上映出个人影正立着托腮看我,登时吓得将酒一搁回过身去,见着弗苏不知何时立在门外,月色浸染着他的面容,看不清此刻是作何表情。   “原来,你是在偷我的酒喝。”   我尴尬地起身,将那摇晃着的葫芦扶稳,道:“我……为师本来是想来与你道别,见着你屋内燃灯,遂以为你尚未就寝,便进来……见着这好酒……我就……”   他轻踱进来,绕着我环了一圈,站定,“就偷喝了我的酒。”   我只能点头承认,拮据道:“你这酒莫不有何特殊意义罢,若是没有,我去问酒仙再讨一壶来给你便是,这壶就算是我问你借了。还有,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溜达什么?”   他饶有兴味地望了我一眼,在我对面坐下来,不紧不慢道:“不过是出去与这地界道个别,怎想一回来就见着你在偷吃。这酒是我西海之宝,父王在我临行前送与我和我那未过门的妻子,相约再相聚之时以此为信物,并要在我们大婚之夜向世人展示。你看现在要怎么办。”   我哼哈着干笑,心中早已经拉着自己去撞了几万次的南墙。这下可如何是好,我早就知道我那贪吃贪睡的习性早晚是要出岔子的,却不想这岔子冒出来的这般快。   我说:“那不然这样,为师趁天未亮就去酒仙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他那里有很多你这样的好酒,能赶在你走之前赔给你。”   其实我心中暗想,老娘不过就是吃你两口酒,你还处处为难的样子,我还是你师父呢!男子汉这般小气,亏你那未婚妻还喜欢你。   “此酒为我西海桃花渡口最年长的一棵桃树结花所酿,此树千年只开十七朵桃花,而酿制一壶这桃花酿,需要九千朵,你且算一算年头,确认酒仙那里就会有么?”   他说的是不愠不火,外加满脸的不屑。我心中憋着一团火,好歹我也是你师父,岂能这般受辱?只是这酒的后劲儿太大,一股股的桃花香直冲我的天灵盖。   我单手扶着桌子,眼前的烛火越发摇曳,晃晃头,晕乎乎道:“这酒你也得少吃……为师浅尝辄止就晕成这样,你们一定要当心……”   他突然走来,抬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道:“我这酒喝下去两口连亲娘都不会认得,我是与她打算将酒倾覆于浴塘中沐浴养身,谁会想着喝?”   我欲哭无泪地望着他,不知是我醉得糊涂了还是怎的,却见他突然抬了手来摸我的脸,道:“不想原来你醉了是这副模样……”   我挥手去拂开他,他贴得近了会让我觉得心里不安。一股久违的气息袭来,身子一栽,就结结实实地靠在他的胸膛。   其实,我从未告诉过弗苏,他与我那跳了楼阁自毁元神而亡的夫君,生得一模一样。   此番我贴着他,心里头其实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三百年前我未与青珣这般亲近,如今贴了个与他容貌一样的男人,也就算得圆满。一阵浓郁的桃花香袭来,我便结结实实沉醉下去。   这晚上后做的梦比先前那个还要美的多。梦里的师兄娶了我,我与他缠绵到水底天上,他再也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醒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身子疲劳。我正想依着被团再妄想一会儿,却摸着这被团今日的手感实在是好得不得了!热乎乎,硬邦邦,就像当年小姑娘思春时梦见师兄的一样。我正惹得两团红晕敷在脸上,身下一动,有一条刚劲有力的手臂将我向上捞了一把。   脑袋“嗡——”地一声炸开。   我胆战心惊地低头一扫,光溜溜的四条腿横在一张窄小的竹榻上。我再向上一扫——还是不要再扫了!我颤巍巍地将身子从弗苏的怀中小心地抽出来,定了定神,正在心中罗列着这档子事的前因后果,却不知他早已醒了,托着腮欲遮还露地望我,道:“是你扑倒的我。”   “啊?”我顾不得什么为人师表的风仪尖叫了一声,撑着眼珠瞧了一眼他颈子上、胸膛上、腕子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红痕……如此激烈的场景,当即是将我一张老脸红得透彻。   “你昨夜将我咬地很痛。”他颇为淡定地揉了揉肩胛骨上一处破了皮的伤口:“只是我有点伤心,你来轻薄我的时候,口中唤的不是我的名字。”   我哼笑着僵在床上:“那我……喊的谁啊?”   “师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拉了拉身上已经没有必要再穿下去的破布条:“不过现在这副情形,你说我们应当怎么办?”   我揪着被角遮住光裸的身子,回身望一眼地上那些被撕烂扯碎的衣衫,心中是一千一万个懊悔:“那个……昨夜这事是为师醉了……可是你……你也不该顺从为师我……你该一脚将我踹开的啊。”   他弯起唇角,坐起身子来将我遮住眼睛的发移开别在耳后,贴着我的耳畔道:“我从不知你的力气如此之大,我也只当是,你偷了我的酒的惩罚。”!   自打我那苦命的夫君跳楼自杀后,三百年来我不曾有过如此好的胃口。嘶嘶姑姑抽掉我手中的酒葫芦不准我再饮,我笑:“你管了我娘亲又来管我,坏姑姑。”   她抹去我眼角的泪水,将我搂在怀中道:“阿玉当真是醉了,不然也不会说嘶嘶是坏姑姑。”   嘶嘶是跟了我娘亲三千年的小仙,陪她生死轮回,又甘愿来此陪我,她怎会是坏姑姑呢?除却爹爹与娘亲,还有我那十四位阿哥阿姐,她是待我最好的人。   我冲她使坏地打了几个酒嗝,她贴着我的耳慈爱笑道:“阿玉,阿玉,那么多仙家门生都在看你,这可是你姑妈烁晔上神的寿辰,再调皮怕是要挨板子了。”   我闻言便乖乖地不闹了,丢了酒葫芦窝在她怀中闭着眼睛假寐。东风鼓擂,晓得是筵席已开三日,将要散场了。   模糊听得姑姑与人轻语:“阿玉醉了,我背不动……”便只觉身子被人托起,伏在一人背上踽踽而行。   我趴在这人背上嗅了嗅,乐道:“九哥,你杀了鬼又不洗澡!身上一股子小妖精的味儿。”   “我成日做死人生意,比不得你鼻子灵,赛狐狸,这都能知晓是我。”九哥驮着我一路回了我那行云观去,临了将我向榻上一丢,我迷蒙着见他深蹙着眉,许是不开心。他是最讨厌我说他杀鬼之后不洗澡,那下一次就不说了。   我已困顿地不知日月黑白,但闻九哥兀自喟叹一声,为我覆了云锦掖好,便渐行远去。   梦里没有姑姑哼唱哄我,唯有一方大泽莽莽,我那短命的夫君正撑着一支长篙漫溯而来,接我上舟,带我离开了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他是个哑子,开不得口,只是笑着向我递过手来,我便知晓他是来接我的。那一生,他只向我一个人伸出手,只会对我一个人笑。   醒过来,才至中夜,姑姑欹在我床边打瞌睡,我低头见着自己换了身衣袍,当下明了许是我那坑爹的酒品又吐了一身,劳累姑姑了。   酒亦醒大半,我轻悄下床,为姑姑寻了件袄褂披上,趁月色入户推门而出。行云观八百年来不了一个外客,只因此地闭塞不见天日,没有几下子仙法出去不得。   抬首望不见星子,我趴在栏杆上对着这绝谷之地学着恶狼嚎了一嗓子,顿时就能听得山外有狼群相和。这等穷凶极恶的地方,谁还会呆下来呢?   自我执掌这观以来,三百年统共来了九个门生求仙,至此已经很成功地跑了八个。除却嫌弃这地界不好之外,多半是唏嘘我道行太浅,空戴着仙二代的帽子,却教授不了什么真本事。   明天一早,我那最后一个弟子也要辞行归乡了。   无论如何,作为师父而言我应当去与他送送行,让他走了也能稍微记着一点,就是我这破地方还是有温情存在的。   于是乎我净了面,正衣冠,大半夜去敲他的门。   到了门前,出乎意料,这徒儿的厢房还点着灯。我不禁要好好反思一下,我竟然从未教导过他们节约用灯油?这真是失策啊失策!不知晓我这观中还养着多少没油吃的老鼠么?竟然如此浪费,偏偏我还是在他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才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我长叹一声,摆摆手,也罢,既然都要走了,那就从第十个弟子再来教起好啦。我素来都是心软大度,说白了就是怕事无能,哎。   门缝儿虚掩,看罢,睡觉都不知道防盗么?虽说到了这里来也没什么好被偷的,因为整座道观除却我与姑姑外就没有别人了!但是他就不怕为师我半夜来劫个色什么的?就对我这般放心?   我牙根儿痒痒,捏着门框哼了半天,决心闯进去吓唬吓唬他!我将屋门徐徐推开,毕竟活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进这外族男子的寝房,虽说是师徒,却也颇为不自在。没有听得人鼾声雷雷,嗯,我这徒儿的睡品还是极佳。   入了屋,嗅着股梅叶清香,见桌椅书台规整如新,地面光洁一尘不染。男人的屋子收拾的如此干净,不像我那帮成日喊打喊杀的兄长们邋遢,着实令我欣慰。   临到他的寝榻,我顿了顿,轻咳一声,道:“弗苏,你可是睡了么?既是睡了如何还掌灯熬油,门开半扇?为师与你道,即使你明日便走了,但在我着行云观一日,也定要遵循严以律已的教导。既然你睡了也罢,明日还要起早上路,为师也就不再送你,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我自言自语般说了一通,没有人回应,我也就尽完为人师的责任,明日莫要吵我睡大头觉。   正欲旋身离开,突然瞥见他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旁还摆着一壶上好的桃花仙酿。那貌相精致的白玉瓶口还雕着一枝桃花,香气遮掩不住,将整间屋子都熏染地迷蒙。   弗苏他就这般急着要走啊?临了还喝酒庆祝一番么?哼!   我坐在桌子旁取过那酒来拧开一嗅,哇呀呀!果真是香氛扑鼻,令人满腔舒畅,一壶上等的好酒!   算来我做了他的师父虽不足百载,但也对他算是照顾有加,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严苛惩戒,更没有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如这一壶好酒就算做我的谢师礼如何?   酒香馋得我等不到明早再与他商量,探出舌尖儿去轻抿了一口,果真回味无穷心旷神怡。我正捧着畅饮,忽见面前墙上映出个人影正立着托腮看我,登时吓得将酒一搁回过身去,见着弗苏不知何时立在门外,月色浸染着他的面容,看不清此刻是作何表情。   “原来,你是在偷我的酒喝。”   我尴尬地起身,将那摇晃着的葫芦扶稳,道:“我……为师本来是想来与你道别,见着你屋内燃灯,遂以为你尚未就寝,便进来……见着这好酒……我就……”   他轻踱进来,绕着我环了一圈,站定,“就偷喝了我的酒。”   我只能点头承认,拮据道:“你这酒莫不有何特殊意义罢,若是没有,我去问酒仙再讨一壶来给你便是,这壶就算是我问你借了。还有,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溜达什么?”   他饶有兴味地望了我一眼,在我对面坐下来,不紧不慢道:“不过是出去与这地界道个别,怎想一回来就见着你在偷吃。这酒是我西海之宝,父王在我临行前送与我和我那未过门的妻子,相约再相聚之时以此为信物,并要在我们大婚之夜向世人展示。你看现在要怎么办。”   我哼哈着干笑,心中早已经拉着自己去撞了几万次的南墙。这下可如何是好,我早就知道我那贪吃贪睡的习性早晚是要出岔子的,却不想这岔子冒出来的这般快。   我说:“那不然这样,为师趁天未亮就去酒仙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他那里有很多你这样的好酒,能赶在你走之前赔给你。”   其实我心中暗想,老娘不过就是吃你两口酒,你还处处为难的样子,我还是你师父呢!男子汉这般小气,亏你那未婚妻还喜欢你。   “此酒为我西海桃花渡口最年长的一棵桃树结花所酿,此树千年只开十七朵桃花,而酿制一壶这桃花酿,需要九千朵,你且算一算年头,确认酒仙那里就会有么?”   他说的是不愠不火,外加满脸的不屑。我心中憋着一团火,好歹我也是你师父,岂能这般受辱?只是这酒的后劲儿太大,一股股的桃花香直冲我的天灵盖。   我单手扶着桌子,眼前的烛火越发摇曳,晃晃头,晕乎乎道:“这酒你也得少吃……为师浅尝辄止就晕成这样,你们一定要当心……”   他突然走来,抬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道:“我这酒喝下去两口连亲娘都不会认得,我是与她打算将酒倾覆于浴塘中沐浴养身,谁会想着喝?”   我欲哭无泪地望着他,不知是我醉得糊涂了还是怎的,却见他突然抬了手来摸我的脸,道:“不想原来你醉了是这副模样……”   我挥手去拂开他,他贴得近了会让我觉得心里不安。一股久违的气息袭来,身子一栽,就结结实实地靠在他的胸膛。   其实,我从未告诉过弗苏,他与我那跳了楼阁自毁元神而亡的夫君,生得一模一样。   此番我贴着他,心里头其实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三百年前我未与青珣这般亲近,如今贴了个与他容貌一样的男人,也就算得圆满。一阵浓郁的桃花香袭来,我便结结实实沉醉下去。   这晚上后做的梦比先前那个还要美的多。梦里的师兄娶了我,我与他缠绵到水底天上,他再也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醒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身子疲劳。我正想依着被团再妄想一会儿,却摸着这被团今日的手感实在是好得不得了!热乎乎,硬邦邦,就像当年小姑娘思春时梦见师兄的一样。我正惹得两团红晕敷在脸上,身下一动,有一条刚劲有力的手臂将我向上捞了一把。   脑袋“嗡——”地一声炸开。   我胆战心惊地低头一扫,光溜溜的四条腿横在一张窄小的竹榻上。我再向上一扫——还是不要再扫了!我颤巍巍地将身子从弗苏的怀中小心地抽出来,定了定神,正在心中罗列着这档子事的前因后果,却不知他早已醒了,托着腮欲遮还露地望我,道:“是你扑倒的我。”   “啊?”我顾不得什么为人师表的风仪尖叫了一声,撑着眼珠瞧了一眼他颈子上、胸膛上、腕子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红痕……如此激烈的场景,当即是将我一张老脸红得透彻。   “你昨夜将我咬地很痛。”他颇为淡定地揉了揉肩胛骨上一处破了皮的伤口:“只是我有点伤心,你来轻薄我的时候,口中唤的不是我的名字。”   我哼笑着僵在床上:“那我……喊的谁啊?”   “师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拉了拉身上已经没有必要再穿下去的破布条:“不过现在这副情形,你说我们应当怎么办?”   我揪着被角遮住光裸的身子,回身望一眼地上那些被撕烂扯碎的衣衫,心中是一千一万个懊悔:“那个……昨夜这事是为师醉了……可是你……你也不该顺从为师我……你该一脚将我踹开的啊。”   他弯起唇角,坐起身子来将我遮住眼睛的发移开别在耳后,贴着我的耳畔道:“我从不知你的力气如此之大,我也只当是,你偷了我的酒的惩罚。”   ☆、二章   我尚在床上呆愣着,他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模样自顾整理着头发,在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袍子是彻底毁坏,临行还要重换一件……”   我吞了口口水起身,反正已然是被人从头看到尾了,也就不在乎裸着在这里走在走去,不算后院养的小黑和那一窝鸡崽一共才三个人,我还怕什么羞。   “昨夜之事为师与你道歉,一共错了是两处,其一是我不该偷喝你的酒……”所以说这酒真的是会坏事的啊!“其二是……身为仙界大乘师尊,我竟对你做出如此卑劣不堪违背伦理道德之事,实乃犯下万千罪孽,如今于事无补,我定会封了这观重新修行,并奏请诸神责罚,还你一个公道。”   “所以呢?”他慵懒地打个呵欠:“你并不打算对我负责?”   负责……我盯着他袒露出来的那层层块块的肌理,触目惊心的遍布红斑,心虚的牙齿都在颤抖:“我……为了以警戒后人,为师废除师门便是,你……你还有其他的要求么?”   他淡笑,颇为好心地取来件外袍披在我身上,道:“我今日既要远行归国,若是被我太子妃知晓这件事,定然会造退婚,你看我要如何与她解释呢?”   我微愣,这娃是被我吓傻了还是怎的?“你不告诉她不就是了,为师也与你起誓,昨夜今晨之事,为师绝不与第二人语!”   他颔首:“我与我妻素来坦诚相见,今日之事你要我欺瞒于她,岂不违背了大丈夫之道义?”   道义你个死人头啊!这死心眼儿的玩意儿!为师平日里教导你的道术你全然不屑不学,这些有的没的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很想啐他一句:“那你说去吧说去吧!大不了让她来掐死我!”   可惜我这懦弱的心口不一的人性,只得委曲求全道:“你且瞒她几日,这叫善意的谎言不是?她改日问起了,你再老实交代,也不算瞒她啊!需要为师的时候为师一定前去与她解释解释,绝对不推脱!”   弗苏静默望我半晌,听闻谷下我豢养的那群芦花鸡啼鸣叫早,才慢悠悠整理好衣衫,拎起那壶惹来这桩祸事的酒道:“可是被你吃干抹净,我觉的我委屈了。”   若不是顾及他今日就会下山去,我定扑上去将他揍个稀烂!   自出世到现在,无论是上头的十四个兄长阿姐还是下面的小仙鬼魅,哪个不对我心生妒恨?统统都羡慕地跟我说:“阿玉啊!问谁家几世也生出不来你这朵奇葩,可是金贵了,谁若是招惹了你那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现在这小子竟然跟我说他委屈了?委屈!哼!虽说是我强占的你,但我也吃亏了不是?你要知道连我那深爱的夫君都未曾碰过我一分一毫有没有?!你委屈我更委屈!   我强压下心口那一触即发的愠火,计划着赶快将其打发走了然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便笑脸相迎道:“是,为师不才,你落在我手里当真是委屈了,你看罢天明了,不如早些上路,他日另寻个良师好生洗刷在我这里受的冤屈。事已至此,你也不能将我活剥了对罢!至于那酒,你先告知你那爱妻,就说我问你借了,她也不会杀了你不是?他日我若寻着了定将登门送上,现在为师与你打个借条,你好拿回去应付,可好?”   自认为做为一名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而言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没有将他宰了灭口已然是我爹娘前世修得的造化。   他斜着眼睛瞄我一眼,那不可置否的德行让我见了直想拿我二哥的擎天棍给他一下子。   实话说我年少不懂事之时,第一次见了我那哑子师兄,我当即就羞得了大红脸,冲上去拉着人家的手说:“姑娘你生得真好看,将来许给我做媳妇可好?”   那时候爹娘将我与十四个阿哥阿姐混在一起养,我傻乎乎的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子,成天去摸我姐姐们的脸蛋,抓着一个便拉来亲一口,见着漂亮的小姑娘就想上去调戏一番。   师兄生得貌美,比娘亲还要美,我便动了邪念,成日缠着人家,连人家解手我都要一起蹲在隔壁的坑上盯着人家看,觉得真是美不胜收。   可是这会儿看着弗苏,我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厌烦,恨不得在他脸上划几刀子,让他变得比来偷我家莲子的疤瘌鬼还丑!   算了算了,我晃晃头不再去想师兄,从已经被昨夜那激烈销魂的一战中落得摇摇欲坠的仙袍上扯下一段锦绸来,摸过他桌上一管笔写下:“今有行云观师者洛玉欠下西海神郡徒儿弗苏桃花仙酿一壶,立此为证,他日定当返还。”临了又将我的仙号一签,从我那衣兜里摸索了块碎玉黏上递给他:“齐活了,六界内凡见了这碎玉的都知晓是我的手谕,保管你有地方去讨债。”   他接过去,掂量在手里,颇有那人间吃人肉的坏地主掂量佃户缴纳的田税够不够分量的气度。然后自行将那衣襟塞入胸口,正眼看了看我,“你若寻不到那酒该要如何?难道还要我等你几世不成?”   我挠挠头:“三个月罢,三月之内我若寻不出酒赔你,我这观中任意物什你看上了什么随便你挑。”   若不是因为我与师兄初遇便是在此,被君上收了我的仙阶去我也不要在这里受苦受累!反正这行云观我根本不想再要,白白送给他也不心疼,正好就与姑姑换一处山水奇佳之地颐养仙骨,顺便也将师兄的坟冢迁移过去陪我。   他也是机灵之人,淡笑:“我不要这观,我要你去为我扫三年的院子,你可愿意?”   “什么?!”好你个大逆不道的乖徒弟!我倏地一拍桌子喝道:“你竟然要为师去与你扫院子?你心中还有没有一点点尊师重道的道义之感啊?”   “那就将酒原封未动的还给我啊。”他探了只手向我:“不然就依了我。”   “阿玉?阿玉?跑去哪里了……该吃早膳了!”   姑姑在观中唤我,我气急败坏地拍了他一掌道:“扫院子就扫院子!为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等着为师送去你西海一百坛子桃花酿吧你!”   我撂下这句话便抓了件床单将自己一裹,恶狠狠地瞪着他出去了。出了门我又回身不顾气度地嚎了一声:“你我今日师徒缘分已尽,为师再也不想看见你,走的时候请从后山离开。”   于是姑姑瞅着我披着条床单满身是火的就直冲进自己厢房去,张着大嘴问道:“阿玉?你这是将将滚了油锅么?要不要唤那门生一道来吃了早膳再走啊?”   “他死了!给我砸了他的碗!”   娘亲留给我一把上好的焦尾琴,这是昔日我那藕神舅舅赠与他们的燕好之物,陪伴他们在人世间度过了百年光景。可惜在娘亲与爹爹历劫之后重回仙班的途中遭不明戾火烧掉了五根琴弦,只余下两根孤零零地挂在琴上。   这会儿吃了早膳,为了平息对那劣徒的怒火我又翻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沐浴更衣后捧着坐在后山山顶练习起来。   姑姑来给我送了盘青葡萄,道:“阿玉不去送送那门生么?自此到西海乘云也要行两日,路途坎坷多险,终归是你的门下,还是去叮嘱几句罢。”   我扶住琴弦,愤愤然道:“我不去将他一脚从云上踢下来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   姑姑笑着摇头,“你不舍得。”   我闻言险些要追着师兄的脚步去跳崖:“我不舍?我缘何会不舍?”   姑姑在我一旁坐下来,镇静地说:“因为他生得像青珣仙君,姑姑知晓阿玉每次面对他心里都会忍着多么浓烈的悲痛。”   我面瘫了半晌,险些喷出一口生血。若是真悲痛那就是悲痛我师兄的一张好脸皮竟会落在一个混蛋的身上,这真是令我疼到肠子都会转筋。   我不想让姑姑为我操心,还是因为个大逆不道的门生,便点点头道:“那我去送他上了云好了,等他出了我们的地界我们也落得个心安。”   我几步下了山,见着西海王郡的步辇   正停在云团之上,弗苏蹲在观口最后拾掇着他来时种下的几根灵珠草。   他见着我来了,拍拍手上的泥起身问道:“方才是你在抚琴?”   “喔。”我应了声,想到刚刚已经与他说再也不见,怕失了颜面,道:“虽然你不仁,但是为师想了想还是不应当与你置气,你毕竟今日一走,再相聚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为师还是来送一送你。”   他不理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抚琴还是丝毫没有长进。”   我闭着眼握着拳:“你可以走了。海上风大浪急,你最好飞得高些,否则将你卷没了可莫要怪我这海域的海水不讲情面。”   云上的辇夫与我行个礼,催促弗苏道:“殿下,海王和朵仙子还在企盼您早日返回,时辰不早了。”   弗苏颔首,折下朵灵珠别在他新寻来的仙袍领子间,看起来非但不觉得妩媚,还很有男子的威仪。我见着他的领口泄出的春光难免会想到那遍布红痕的轮廓……我摆摆手道:“快些走罢。”   他浅浅低眉一笑,向我行了个师徒之礼,我原以为他总算还是个勤勉乖巧的好门生,刚想张口夸赞几句,就见他贴近我两步,在我面前浅吟道:“师父,莫要忘了三个月之约,您还欠我一壶酒,我们之间怎会完结?”   我亦弯唇,抬手示意那辇官儿:“大叔,劳烦您一路驾的快点!”   我尚在床上呆愣着,他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模样自顾整理着头发,在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袍子是彻底毁坏,临行还要重换一件……”   我吞了口口水起身,反正已然是被人从头看到尾了,也就不在乎裸着在这里走在走去,不算后院养的小黑和那一窝鸡崽一共才三个人,我还怕什么羞。   “昨夜之事为师与你道歉,一共错了是两处,其一是我不该偷喝你的酒……”所以说这酒真的是会坏事的啊!“其二是……身为仙界大乘师尊,我竟对你做出如此卑劣不堪违背伦理道德之事,实乃犯下万千罪孽,如今于事无补,我定会封了这观重新修行,并奏请诸神责罚,还你一个公道。”   “所以呢?”他慵懒地打个呵欠:“你并不打算对我负责?”   负责……我盯着他袒露出来的那层层块块的肌理,触目惊心的遍布红斑,心虚的牙齿都在颤抖:“我……为了以警戒后人,为师废除师门便是,你……你还有其他的要求么?”   他淡笑,颇为好心地取来件外袍披在我身上,道:“我今日既要远行归国,若是被我太子妃知晓这件事,定然会造退婚,你看我要如何与她解释呢?”   我微愣,这娃是被我吓傻了还是怎的?“你不告诉她不就是了,为师也与你起誓,昨夜今晨之事,为师绝不与第二人语!”   他颔首:“我与我妻素来坦诚相见,今日之事你要我欺瞒于她,岂不违背了大丈夫之道义?”   道义你个死人头啊!这死心眼儿的玩意儿!为师平日里教导你的道术你全然不屑不学,这些有的没的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很想啐他一句:“那你说去吧说去吧!大不了让她来掐死我!”   可惜我这懦弱的心口不一的人性,只得委曲求全道:“你且瞒她几日,这叫善意的谎言不是?她改日问起了,你再老实交代,也不算瞒她啊!需要为师的时候为师一定前去与她解释解释,绝对不推脱!”   弗苏静默望我半晌,听闻谷下我豢养的那群芦花鸡啼鸣叫早,才慢悠悠整理好衣衫,拎起那壶惹来这桩祸事的酒道:“可是被你吃干抹净,我觉的我委屈了。”   若不是顾及他今日就会下山去,我定扑上去将他揍个稀烂!   自出世到现在,无论是上头的十四个兄长阿姐还是下面的小仙鬼魅,哪个不对我心生妒恨?统统都羡慕地跟我说:“阿玉啊!问谁家几世也生出不来你这朵奇葩,可是金贵了,谁若是招惹了你那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现在这小子竟然跟我说他委屈了?委屈!哼!虽说是我强占的你,但我也吃亏了不是?你要知道连我那深爱的夫君都未曾碰过我一分一毫有没有?!你委屈我更委屈!   我强压下心口那一触即发的愠火,计划着赶快将其打发走了然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便笑脸相迎道:“是,为师不才,你落在我手里当真是委屈了,你看罢天明了,不如早些上路,他日另寻个良师好生洗刷在我这里受的冤屈。事已至此,你也不能将我活剥了对罢!至于那酒,你先告知你那爱妻,就说我问你借了,她也不会杀了你不是?他日我若寻着了定将登门送上,现在为师与你打个借条,你好拿回去应付,可好?”   自认为做为一名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而言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没有将他宰了灭口已然是我爹娘前世修得的造化。   他斜着眼睛瞄我一眼,那不可置否的德行让我见了直想拿我二哥的擎天棍给他一下子。   实话说我年少不懂事之时,第一次见了我那哑子师兄,我当即就羞得了大红脸,冲上去拉着人家的手说:“姑娘你生得真好看,将来许给我做媳妇可好?”   那时候爹娘将我与十四个阿哥阿姐混在一起养,我傻乎乎的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子,成天去摸我姐姐们的脸蛋,抓着一个便拉来亲一口,见着漂亮的小姑娘就想上去调戏一番。   师兄生得貌美,比娘亲还要美,我便动了邪念,成日缠着人家,连人家解手我都要一起蹲在隔壁的坑上盯着人家看,觉得真是美不胜收。   可是这会儿看着弗苏,我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厌烦,恨不得在他脸上划几刀子,让他变得比来偷我家莲子的疤瘌鬼还丑!   算了算了,我晃晃头不再去想师兄,从已经被昨夜那激烈销魂的一战中落得摇摇欲坠的仙袍上扯下一段锦绸来,摸过他桌上一管笔写下:“今有行云观师者洛玉欠下西海神郡徒儿弗苏桃花仙酿一壶,立此为证,他日定当返还。”临了又将我的仙号一签,从我那衣兜里摸索了块碎玉黏上递给他:“齐活了,六界内凡见了这碎玉的都知晓是我的手谕,保管你有地方去讨债。”   他接过去,掂量在手里,颇有那人间吃人肉的坏地主掂量佃户缴纳的田税够不够分量的气度。然后自行将那衣襟塞入胸口,正眼看了看我,“你若寻不到那酒该要如何?难道还要我等你几世不成?”   我挠挠头:“三个月罢,三月之内我若寻不出酒赔你,我这观中任意物什你看上了什么随便你挑。”   若不是因为我与师兄初遇便是在此,被君上收了我的仙阶去我也不要在这里受苦受累!反正这行云观我根本不想再要,白白送给他也不心疼,正好就与姑姑换一处山水奇佳之地颐养仙骨,顺便也将师兄的坟冢迁移过去陪我。   他也是机灵之人,淡笑:“我不要这观,我要你去为我扫三年的院子,你可愿意?”   “什么?!”好你个大逆不道的乖徒弟!我倏地一拍桌子喝道:“你竟然要为师去与你扫院子?你心中还有没有一点点尊师重道的道义之感啊?”   “那就将酒原封未动的还给我啊。”他探了只手向我:“不然就依了我。”   “阿玉?阿玉?跑去哪里了……该吃早膳了!”   姑姑在观中唤我,我气急败坏地拍了他一掌道:“扫院子就扫院子!为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等着为师送去你西海一百坛子桃花酿吧你!”   我撂下这句话便抓了件床单将自己一裹,恶狠狠地瞪着他出去了。出了门我又回身不顾气度地嚎了一声:“你我今日师徒缘分已尽,为师再也不想看见你,走的时候请从后山离开。”   于是姑姑瞅着我披着条床单满身是火的就直冲进自己厢房去,张着大嘴问道:“阿玉?你这是将将滚了油锅么?要不要唤那门生一道来吃了早膳再走啊?”   “他死了!给我砸了他的碗!”   娘亲留给我一把上好的焦尾琴,这是昔日我那藕神舅舅赠与他们的燕好之物,陪伴他们在人世间度过了百年光景。可惜在娘亲与爹爹历劫之后重回仙班的途中遭不明戾火烧掉了五根琴弦,只余下两根孤零零地挂在琴上。   这会儿吃了早膳,为了平息对那劣徒的怒火我又翻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沐浴更衣后捧着坐在后山山顶练习起来。   姑姑来给我送了盘青葡萄,道:“阿玉不去送送那门生么?自此到西海乘云也要行两日,路途坎坷多险,终归是你的门下,还是去叮嘱几句罢。”   我扶住琴弦,愤愤然道:“我不去将他一脚从云上踢下来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   姑姑笑着摇头,“你不舍得。”   我闻言险些要追着师兄的脚步去跳崖:“我不舍?我缘何会不舍?”   姑姑在我一旁坐下来,镇静地说:“因为他生得像青珣仙君,姑姑知晓阿玉每次面对他心里都会忍着多么浓烈的悲痛。”   我面瘫了半晌,险些喷出一口生血。若是真悲痛那就是悲痛我师兄的一张好脸皮竟会落在一个混蛋的身上,这真是令我疼到肠子都会转筋。   我不想让姑姑为我操心,还是因为个大逆不道的门生,便点点头道:“那我去送他上了云好了,等他出了我们的地界我们也落得个心安。”   我几步下了山,见着西海王郡的步辇正停在云团之上,弗苏蹲在观口最后拾掇着他来时种下的几根灵珠草。   他见着我来了,拍拍手上的泥起身问道:“方才是你在抚琴?”   “喔。”我应了声,想到刚刚已经与他说再也不见,怕失了颜面,道:“虽然你不仁,但是为师想了想还是不应当与你置气,你毕竟今日一走,再相聚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为师还是来送一送你。”   他不理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抚琴还是丝毫没有长进。”   我闭着眼握着拳:“你可以走了。海上风大浪急,你最好飞得高些,否则将你卷没了可莫要怪我这海域的海水不讲情面。”   云上的辇夫与我行个礼,催促弗苏道:“殿下,海王和朵仙子还在企盼您早日返回,时辰不早了。”   弗苏颔首,折下朵灵珠别在他新寻来的仙袍领子间,看起来非但不觉得妩媚,还很有男子的威仪。我见着他的领口泄出的春光难免会想到那遍布红痕的轮廓……我摆摆手道:“快些走罢。”   他浅浅低眉一笑,向我行了个师徒之礼,我原以为他总算还是个勤勉乖巧的好门生,刚想张口夸赞几句,就见他贴近我两步,在我面前浅吟道:“师父,莫要忘了三个月之约,您还欠我一壶酒,我们之间怎会完结?”   我亦弯唇,抬手示意那辇官儿:“大叔,劳烦您一路驾的快点!”   ☆、三章   夜里我祭拜了一番师尊,将自己犯下的过错与祖师爷统统说了一遍,让他们帮我兜着点,莫要转达给爹娘听了去,又引来一顿训斥。   弗苏走了,这清冷的山坳更加清冷,连月色轻抚在身上都是凉的透彻。回厢房的一路上,我边走边觉得四肢零散酸痛。那挨千刀的,虽说是我去对他那啥的,但是我也落得一身疼好不好?   我正捶打着肩膀回到闺闼,见着姑姑仍未睡下,正挑灯为我缝补着我坐禅时破损了的小花蒲团。我忙打起精神,哼哼着不知曲调的歌进去,道:“姑姑且去睡下罢,我自己来弄就好。”   姑姑淡笑着收了线递给我:“已经弄好了,我家阿玉身上有一处最好,就是不喜新厌旧。”   我得意地拿来蒲团盘着腿坐在她身边咬颗枣子,顺手也给她一颗。只是这腿间的酸痛感袭来,让我是暗暗叫苦,又不好被姑姑识破,只得硬撑下去。   姑姑打了个呵欠,与我道:“阿玉,昨个我醒来不见你在床上,便四处寻你一番,还是没找见你。后半夜突然风大雨骤,我又回去,见你的厢房窗扇大敞,淋了一地水渍,万幸没有溅去床上。晚上这般动响,你在何处安歇?”   我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着这下糟了糟了,莫不是被姑姑发现我夜不归宿?便垂死挣扎道:“哦,我半夜醒来见你还睡着,听闻那群芦花鸡乱嚷,就不放心去山下照看,后来酒劲儿又起,便睡在庐棚子里了。”   “原是这样……”   姑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啊,对了,早上那门生走时我去整理他的屋子,扑面而来的全都是桃花醇香,与你今早冲撞回来时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早该认栽的。   我哑口无言地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姑姑,我竟然都忘记了她的元神是被我爹娘点化成精的灵鼠,那嗅觉的灵敏是举世无双。   姑姑叹一声轻轻放开我束好的发髻,捏着檀木梳子为我梳起发来,道:“阿玉的头发与仙子的一样好,又黑又柔,都汲取了东海万年灵华,可堪绸缎。阿玉,仙君是在你们那大喜前夜殁灭,你算不得嫁了他,也就不必再挽发。依着姑姑来看,你若真的与那门生有缘……”   “姑姑,”我打断了她,捏紧座下的蒲团:“我此生只嫁一人,他若不娶,我便注定孤老,决不与二人有情。这誓我在师兄灵前说了,今日也与你说了。昨夜我不该偷喝了那酒,酿下大错,我愧对爹娘恩泽,愧对师兄情意。倘若师兄昔日撇下我而去是真的对我厌烦殆尽那也作罢,但他若是另有隐情,让我还有何颜面苟活在世?今日送走弗苏,我心意已决,请姑姑与我封了此观,我们另寻一处仙所避世,此生我亦不再收徒传道,只求与师兄的坟茔共度白首。”   我说的真心,泪打湿了脸颊。我素来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得师兄受委屈。那时候师兄不会说话,总遭同门欺讽,我便会摸着饭碗冲去与人打仗,回回都被师兄拦下,抱着我静默一会儿才安歇。   姑姑默默听了,温了帕子来与我拭泪,“阿玉若是想走,那嘶嘶就陪着阿玉一道走。我这就去禀明仙子,就说我们想寻处桃花常开,清水长流之地将仙君安歇下来守着,离开这阴雾缭绕、终年见不得什么阳光的地界,相信他们也不会硬要你在此地修仙。”   我应着,姑姑便催我早睡,自行带门出去了。我知晓她是去找我娘亲,但我坚信她不会将我那档子事向娘亲告状,姑姑是最疼我的。   但姑姑走了我在榻上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夜长如岁。   趁夜色未隐,我摸了云赶去酒仙居寻景粟。院子里正吊了酒葫芦控酒,他自己本悠然地裸裎着身子侧卧在月下一处窄榻上,见着我来还匆忙进去套了件外袍,嚷道:“我说洛玉啊,你身为堂堂上神后裔,又是一介女仙,夜半不叫门私闯男仙友的寝殿我是可以去君上那里参你一本的!”   我瞧见他拉扯着衣襟紧张的样子,笑睨道:“哦?刚刚莫不是在自渎?我可是冲撞了你的好事?”   他愤恨地瞪我一记:“怎地四殿下那样玉树临风,倾惋仙子又是灵气温婉,你那些兄长姐姐们也都谈吐文雅,到了你这里竟学的如此粗鄙,枉为人师!喂,依我看,你是不是在人间待得久了,仙性退却?”   我很不客气地自己找了块地界坐下来,顺手喝他盏新酿的鲜酒:“你才不知,我如今已经不再为人师,乐得清静了。”   “哦?”他欢喜地凑到我跟前:“阿玉,做得好!你终于决定不再去误人子弟了?天下间的门生们理当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我闲话懒得与他争执,将那惹了祸的桃花酒一事与他说了。景粟闻言挑了半晌的眉毛,我道:“你看看那酒你能不能弄来,如今还有没有法子补救?”   他苦着脸闷了一会儿,道:“我甚委屈,那仙物我连见都未曾见过,竟被你这呆子喝去了不少!”   我哼了一声不屑理他:“你弄不来?”   景粟垂头托腮思索一番,一拍脑壳入了屋去翻他那些记载酒品酒种的书册,指着一页与我念道:“洛玉,你当真是闯了大祸!酿此酒的桃树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在西海生根,好容易在三百年前开出一万八千朵,浑然天成,一夜之间突然酿化两壶。一壶君上回赐给了西海帝宫,命太子娶亲时举国共饮。另一壶起初是在北极仙母那里,而后说转赐给了鬼君不焰,后鬼府遭难失窃,至此下落不明。这等神物啊!你竟然还偷喝了!让你去扫三年的院子简直是对你莫大的恩德!”   我听了鼓着气在心里盘算着,景粟哼哈地看我:“怎么?你还计划着去那鬼府搜寻一试么?”   我摇头:“我是算算我会被父殿抽多少鞭子。”   景粟这会儿方流露出一个神仙应有的慈爱气度,坐下来拍拍我道:“其实呢,身为酒仙,天地玄黄,无论什么样的酒我都是该略知一二的。我有一法,兴许能让你不必去扫那三年的院子。”   “说来与我。”   他掰着指头指给我道:“一呢要弄清这酒的酿法,二呢要弄清这酒的讲究。你大可拉下脸来去问问正主儿,这酒既是由桃花酿制,除却年份久了一点,还有没有其他辅料了?他好歹也做了你三百年的徒弟,你与他说一说,他应当会打探来告知你一二。届时你记下那酒的成分与相生相克之物拿来与我,或者干脆找个器皿再问他要两口来,我试试看能否给你酿一壶伪造过去。反正这世间有几个尝过那酒的?糊弄了你那徒弟去就是。”   我上去一把拉扯住景粟的手,就差感激涕零了:“你应当不是想弄来做假酒解馋的,而是真的要救我的是罢?”   他额上滚了几条黑线,道:“那你可以去君上跟前参我一本。”   我甚为满意地又摸了他几壶好酒扛在肩上,“且等我们大功告成,好好痛饮上三大杯,创出个牌子来畅销六界。”   他忙与我做噤声状:“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点头点头,一路叮叮咣咣神清气爽地地回行云观去了。   夜里我祭拜了一番师尊,将自己犯下的过错与祖师爷统统说了一遍,让他们帮我兜着点,莫要转达给爹娘听了去,又引来一顿训斥。   弗苏走了,这清冷的山坳更加清冷,连月色轻抚在身上都是凉的透彻。回厢房的一路上,我边走边觉得四肢零散酸痛。那挨千刀的,虽说是我去对他那啥的,但是我也落得一身疼好不好?   我正捶打着肩膀回到闺闼,见着姑姑仍未睡下,正挑灯为我缝补着我坐禅时破损了的小花蒲团。我忙打起精神,哼哼着不知曲调的歌进去,道:“姑姑且去睡下罢,我自己来弄就好。”   姑姑淡笑着收了线递给我:“已经弄好了,我家阿玉身上有一处最好,就是不喜新厌旧。”   我得意地拿来蒲团盘着腿坐在她身边咬颗枣子,顺手也给她一颗。只是这腿间的酸痛感袭来,让我是暗暗叫苦,又不好被姑姑识破,只得硬撑下去。   姑姑打了个呵欠,与我道:“阿玉,昨个我醒来不见你在床上,便四处寻你一番,还是没找见你。后半夜突然风大雨骤,我又回去,见你的厢房窗扇大敞,淋了一地水渍,万幸没有溅去床上。晚上这般动响,你在何处安歇?”   我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着这下糟了糟了,莫不是被姑姑发现我夜不归宿?便垂死挣扎道:“哦,我半夜醒来见你还睡着,听闻那群芦花鸡乱嚷,就不放心去山下照看,后来酒劲儿又起,便睡在庐棚子里了。”   “原是这样……”   姑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啊,对了,早上那门生走时我去整理他的屋子,扑面而来的全都是桃花醇香,与你今早冲撞回来时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早该认栽的。   我哑口无言地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姑姑,我竟然都忘记了她的元神是被我爹娘点化成精的灵鼠,那嗅觉的灵敏是举世无双。   姑姑叹一声轻轻放开我束好的发髻,捏着檀木梳子为我梳起发来,道:“阿玉的头发与仙子的一样好,又黑又柔,都汲取了东海万年灵华,可堪绸缎。阿玉,仙君是在你们那大喜前夜殁灭,你算不得嫁了他,也就不必再挽发。依着姑姑来看,你若真的与那门生有缘……”   “姑姑,”我打断了她,捏紧座下的蒲团:“我此生只嫁一人,他若不娶,我便注定孤老,决不与二人有情。这誓我在师兄灵前说了,今日也与你说了。昨夜我不该偷喝了那酒,酿下大错,我愧对爹娘恩泽,愧对师兄情意。倘若师兄昔日撇下我而去是真的对我厌烦殆尽那也作罢,但他若是另有隐情,让我还有何颜面苟活在世?今日送走弗苏,我心意已决,请姑姑与我封了此观,我们另寻一处仙所避世,此生我亦不再收徒传道,只求与师兄的坟茔共度白首。”   我说的真心,泪打湿了脸颊。我素来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得师兄受委屈。那时候师兄不会说话,总遭同门欺讽,我便会摸着饭碗冲去与人打仗,回回都被师兄拦下,抱着我静默一会儿才安歇。   姑姑默默听了,温了帕子来与我拭泪,“阿玉若是想走,那嘶嘶就陪着阿玉一道走。我这就去禀明仙子,就说我们想寻处桃花常开,清水长流之地将仙君安歇下来守着,离开这阴雾缭绕、终年见不得什么阳光的地界,相信他们也不会硬要你在此地修仙。”   我应着,姑姑便催我早睡,自行带门出去了。我知晓她是去找我娘亲,但我坚信她不会将我那档子事向娘亲告状,姑姑是最疼我的。   但姑姑走了我在榻上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夜长如岁。   趁夜色未隐,我摸了云赶去酒仙居寻景粟。院子里正吊了酒葫芦控酒,他自己本悠然地裸裎着身子侧卧在月下一处窄榻上,见着我来还匆忙进去套了件外袍,嚷道:“我说洛玉啊,你身为堂堂上神后裔,又是一介女仙,夜半不叫门私闯男仙友的寝殿我是可以去君上那里参你一本的!”   我瞧见他拉扯着衣襟紧张的样子,笑睨道:“哦?刚刚莫不是在自渎?我可是冲撞了你的好事?”   他愤恨地瞪我一记:“怎地四殿下那样玉树临风,倾惋仙子又是灵气温婉,你那些兄长姐姐们也都谈吐文雅,到了你这里竟学的如此粗鄙,枉为人师!喂,依我看,你是不是在人间待得久了,仙性退却?”   我很不客气地自己找了块地界坐下来,顺手喝他盏新酿的鲜酒:“你才不知,我如今已经不再为人师,乐得清静了。”   “哦?”他欢喜地凑到我跟前:“阿玉,做得好!你终于决定不再去误人子弟了?天下间的门生们理当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我闲话懒得与他争执,将那惹了祸的桃花酒一事与他说了。景粟闻言挑了半晌的眉毛,我道:“你看看那酒你能不能弄来,如今还有没有法子补救?”   他苦着脸闷了一会儿,道:“我甚委屈,那仙物我连见都未曾见过,竟被你这呆子喝去了不少!”   我哼了一声不屑理他:“你弄不来?”   景粟垂头托腮思索一番,一拍脑壳入了屋去翻他那些记载酒品酒种的书册,指着一页与我念道:“洛玉,你当真是闯了大祸!酿此酒的桃树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在西海生根,好容易在三百年前开出一万八千朵,浑然天成,一夜之间突然酿化两壶。一壶君上回赐给了西海帝宫,命太子娶亲时举国共饮。另一壶起初是在北极仙母那里,而后说转赐给了鬼君不焰,后鬼府遭难失窃,至此下落不明。这等神物啊!你竟然还偷喝了!让你去扫三年的院子简直是对你莫大的恩德!”   我听了鼓着气在心里盘算着,景粟哼哈地看我:“怎么?你还计划着去那鬼府搜寻一试么?”   我摇头:“我是算算我会被父殿抽多少鞭子。”   景粟这会儿方流露出一个神仙应有的慈爱气度,坐下来拍拍我道:“其实呢,身为酒仙,天地玄黄,无论什么样的酒我都是该略知一二的。我有一法,兴许能让你不必去扫那三年的院子。”   “说来与我。”   他掰着指头指给我道:“一呢要弄清这酒的酿法,二呢要弄清这酒的讲究。你大可拉下脸来去问问正主儿,这酒既是由桃花酿制,除却年份久了一点,还有没有其他辅料了?他好歹也做了你三百年的徒弟,你与他说一说,他应当会打探来告知你一二。届时你记下那酒的成分与相生相克之物拿来与我,或者干脆找个器皿再问他要两口来,我试试看能否给你酿一壶伪造过去。反正这世间有几个尝过那酒的?糊弄了你那徒弟去就是。”   我上去一把拉扯住景粟的手,就差感激涕零了:“你应当不是想弄来做假酒解馋的,而是真的要救我的是罢?”   他额上滚了几条黑线,道:“那你可以去君上跟前参我一本。”   我甚为满意地又摸了他几壶好酒扛在肩上,“且等我们大功告成,好好痛饮上三大杯,创出个牌子来畅销六界。”   他忙与我做噤声状:“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点头点头,一路叮叮咣咣神清气爽地地回行云观去了。   ☆、四章   我将景粟的计划告知了姑姑,姑姑认真地收整着我们的行装,许久点头道:“也好,早日与他们了结此事我们也能早些了无牵挂的离开。”   我连连附和,刚要去换件体面点的仙袍,姑姑唤我道:“阿玉,你毕竟是毁了人家的酒,就算是去拖延,也应带点赔礼去给人家。那太子门生不是要成亲了么?头前我给你缝了两床鸳鸯锦,你拿一床送去罢,也算是你做师父的贺礼,咱们不能失了这一层。”   我蹙眉道:“我原想着芦花鸡下了蛋,给他拎去两篮就得了,姑姑竟然舍得送他鸳鸯锦,我还不舍得呢!”   姑姑摆手道:“那锦哪里赶得上人家的仙酒金贵?你喜欢我再与你做就是,鸡蛋未免也太小家子气。”   我撇嘴道:“不要瞧不上那鸡蛋,前日里我还打出来个三黄的呢!”   姑姑好笑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你有这与我贫嘴的时辰,不如去好生想想如何赔给人家那酒。若是到时候蒙混不过关,那你不是真的要去扫院子了?”   我一想到那桃花酒的事便如大难临头般泄气。   姑姑将一床鸳鸯锦安置在一个精致的雕龙木匣中,吩咐我一定记得送去,早去早回。我盯着那木匣看了许久,也罢,这鸳鸯锦留在我眼前头也只会让我想起师兄来,还不如送去给另一对如花美眷,祝福他们花好月圆。   自打师兄决绝的跳下我们即将行礼的鸾凤仙台元神尽毁,轮回不复,我已经穿着这身素服三百余年。除却前几日去贺我那掌管日月星辉的姑妈寿辰时加了件青色棉纱小褂,被她看不下去洒了几颗星子缀在上面,这衣裳朴素地还真看不出是上仙应有的品味。   我摸着那些姐姐们送来的霓裳羽衣,向师兄的灵位拜了拜,道:“你都看着了,我乖乖的守了你三百年的灵,如今我要换身衣裳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允了。”   我东挑西拣,实话说几百年窝在这行云观里,来的是清一色的男门生,也都规矩着穿着我亲自设计给他们的道服,不知晓外头女子都好什么款式。我挑了件最普通的水蓝袍子,到底是介怀着师兄,不喜穿得过艳。总之只要去了西海王城莫要丢了仙家的脸才好。   王城大半还都是些平民百姓,隶属人间。我驾了会儿云便改乘小船,毕竟此去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还是莫要惊动旁人罢。   我娘家东海的风浪素来是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大气磅礴令人肃然起敬。而到了这西海境内,最大的浪头也不过半丈,平稳祥和,怪不得适宜肉眼凡胎之人于此安居乐业。   与死气沉沉的行云观相比,一踏上这熙熙攘攘的活土,就觉得当真是天外来客,恍如隔世。我在这尘嚣之地悠闲地转了几遭,身上并无银两,本想买个包子尝尝,但一想还是莫要诓骗人家做小本生意的凡人,也就咽咽口水忍下了。   顺利溜进他这王宫于我而言是手到擒来的活儿。我比照着捏诀化个小娥,除却两个不识货的宦臣约我交班之后去偷看傩戏外还算是非常顺利的窜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我东拐西拐绕着这独门独户构造别致的书房,上下打量一番,雕梁画栋的彩绘全是些清山碧水,窗棂屋脊的擎柱也都玲珑绕悬着松柏翠杉。   不禁咋舌,我这徒儿单从这书斋的修葺来讲是没有一毫一分真龙天子的气派。这一点倒是与我这不争气的师父十分相似,虽说不近名利也好,可是你是太子啊亲!你要你爹情何以堪!   我正想偷着掐算一番西海的命数,突然发梢一湿,抬头见着天上落了场嫣如胭脂的雪。我不知晓人间或天上又有谁正经历着生死离合。   那一年,师兄尚未揭开盖在我头上的喜帕,天上就落了这么一场胭脂雪,滴在人的脸上刺得生疼。后来天晴了,姑姑与几位家姐面色凝重地进来,告诉我师兄的元神刚刚伴着那雪一起落了。我才明白,这胭脂色便是血色,教心脉染透的。   我立在檐下探手接了一簇,化在掌心里的雪水,像颗眼泪般透过指缝去消弭了。是吉还是凶,我缩了手不敢再测,埋首拜了拜,安歇一家亡魂,我九哥怕是又有生意了。   我左右一望,这太子书斋外无人执守通禀,想必是此刻不在罢。我回忆起路上临来琢磨的说辞,在门外又念叨了一遍。景粟说的对,我到底是做了他三百年的师父,他总不至于将我轰出去的。   沉下心来,我微整仪容,正巧雪停,便踏出廊子去,方抬手叫门,门便自里面向外而开。   原本想着,若是见着了海王海后什么的,我就自报家门多夸夸弗苏几句,到了人家的界地,说话半句都得带礼。若是见了小夫妻一同出门,我就“哎呀我这门生好福气啊好福气!娶得娘子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琴瑟和鸣啊”之类的。   可是这门开了,却仅有弗苏一人略略带着笑意迎我,也好,免去了不少客套。我见他笑脸相迎,心也就放了一半,刚要开口,被他抢先步出来道:“决心来为我扫院子了?”   我呛了半口凉风,直冲胸腔,引燃一触燎原的火气。心中绷起一根弦拦下我破口大骂的冲动:洛玉啊洛玉,你是来求他的,不是来骂他不尊师重道的,切记切记,无量寿佛!   弗苏负了手见着我拎着那鸳鸯锦,问道:“连行李都一并收来了么?我这王城不会缺你衣食住行,扫院子的话就更容易,做个小宫娥便是。”   “喔,不。”他走到我跟前细细将我打量一番,略带欣喜地叹道:“你这模样已经是个宫娥,第一次见你穿着我国的衣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干笑两声换回了我那穿着老气仙袍的元神,道:“怕是要让我徒儿失望了,为师不是来与你扫院子的,是来问你要酒的。至于这个,送你做大喜的贺礼。”   我将那拎了一路的盒子递给他,终于是活动了活动筋骨,这鸳鸯锦沉着呢,好在姑姑没有决定将两床都送给他。   弗苏捧着那盒子愣了半晌,敛了笑意,又恢复成那不苟言笑的死样子,问道:“你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个的?”   首先,见了他我也没指望他会唤我声师父,因为他从来也都极少唤我,只因为略微算一算我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他便由心底奠定了不喊我师父的基础。其次呢,更不指望他会客气地迎我坐坐,与我奉杯热茶,一是为师终身为母这种事情永远都只是传说!   我点头道:“送你这个,是希冀你们夫妻二人能相敬如宾,万年修好。另外就是你能不能把我偷喝的那酒再给我两口,反正我都是要赔给你,你就再借我些拿回去研究,不出仨月我定能赔给你。”   说这话我心里也没底,万一景粟那吃斋念佛的就配不出来假酒呢?   弗苏将那锦盒启了,略扫一眼,又复合上还给我:“拿回去罢,已有西海最精炼的绣工师父为我们缝制了百丈龙凤呈祥云锦。”   “你这门生十分狂妄!”我终于是按耐不住,他对我无礼也就罢了,竟然还对这鸳鸯锦无礼!他不知晓姑姑为我和师兄不眠不休足足绣了三十日么!“我本来就不舍得给你,不要我还谢谢你了!你有眼不识这好东西,我也懒得与你费口舌!”   我气急地夺回那锦盒来抱在怀中,瞪他一眼道:“那酒你还给不给?若是你不给也就算了,且当我今日就不曾来过。你我师徒一场,本想着会和气了结,却不料至这步田地。纵然我弄不来酒赔你,与你扫三年的院子也是认了,现下只求能快些与你了断。”   他眼眸似深井般望着我,哽了片刻,道:“你要酒去做什么?莫不是想以次充好?”   我轻蔑地扫他一眼,纵然他这么快就能洞悉我与景粟的阴谋,又能耐我何:“我的好门生,你可是忘了?连个酿酒的师傅都没有,世上吃过此酒的不也就是为师一人么?纵然我配出来了,谁还会知晓这酒的味道是真是假?”   弗苏闻言轻轻勾起一抹令我发寒的微笑:“我也尝过。”   “不可能!”我才不信:“你不是说喝了两口就会晕过去,你也只是拿来泡澡净身,又自哪里尝过的?”   他说地轻柔:“你嘴里。”   “我嘴……”我将余下的话瞬间通通咽下去了。   这个死人头!我的便宜是全被他占尽了。我那张早已经挂不下去的老脸呦,这会儿又是红得败露了罢!那一晚,那让我悔到想自断仙脉追随师兄而去的一晚!已然是要去赎罪的,也罢!   我挣扎了一番,平复下去,道:“好,那为师再去想别的法子就是。”   我从容地系好锦盒回身欲走,却被人突然擒住了手腕。   千百年来,除却师兄,他是第二个拉着我手的外族男人。   我将景粟的计划告知了姑姑,姑姑认真地收整着我们的行装,许久点头道:“也好,早日与他们了结此事我们也能早些了无牵挂的离开。”   我连连附和,刚要去换件体面点的仙袍,姑姑唤我道:“阿玉,你毕竟是毁了人家的酒,就算是去拖延,也应带点赔礼去给人家。那太子门生不是要成亲了么?头前我给你缝了两床鸳鸯锦,你拿一床送去罢,也算是你做师父的贺礼,咱们不能失了这一层。”   我蹙眉道:“我原想着芦花鸡下了蛋,给他拎去两篮就得了,姑姑竟然舍得送他鸳鸯锦,我还不舍得呢!”   姑姑摆手道:“那锦哪里赶得上人家的仙酒金贵?你喜欢我再与你做就是,鸡蛋未免也太小家子气。”   我撇嘴道:“不要瞧不上那鸡蛋,前日里我还打出来个三黄的呢!”   姑姑好笑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你有这与我贫嘴的时辰,不如去好生想想如何赔给人家那酒。若是到时候蒙混不过关,那你不是真的要去扫院子了?”   我一想到那桃花酒的事便如大难临头般泄气。   姑姑将一床鸳鸯锦安置在一个精致的雕龙木匣中,吩咐我一定记得送去,早去早回。我盯着那木匣看了许久,也罢,这鸳鸯锦留在我眼前头也只会让我想起师兄来,还不如送去给另一对如花美眷,祝福他们花好月圆。   自打师兄决绝的跳下我们即将行礼的鸾凤仙台元神尽毁,轮回不复,我已经穿着这身素服三百余年。除却前几日去贺我那掌管日月星辉的姑妈寿辰时加了件青色棉纱小褂,被她看不下去洒了几颗星子缀在上面,这衣裳朴素地还真看不出是上仙应有的品味。   我摸着那些姐姐们送来的霓裳羽衣,向师兄的灵位拜了拜,道:“你都看着了,我乖乖的守了你三百年的灵,如今我要换身衣裳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允了。”   我东挑西拣,实话说几百年窝在这行云观里,来的是清一色的男门生,也都规矩着穿着我亲自设计给他们的道服,不知晓外头女子都好什么款式。我挑了件最普通的水蓝袍子,到底是介怀着师兄,不喜穿得过艳。总之只要去了西海王城莫要丢了仙家的脸才好。   王城大半还都是些平民百姓,隶属人间。我驾了会儿云便改乘小船,毕竟此去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还是莫要惊动旁人罢。   我娘家东海的风浪素来是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大气磅礴令人肃然起敬。而到了这西海境内,最大的浪头也不过半丈,平稳祥和,怪不得适宜肉眼凡胎之人于此安居乐业。   与死气沉沉的行云观相比,一踏上这熙熙攘攘的活土,就觉得当真是天外来客,恍如隔世。我在这尘嚣之地悠闲地转了几遭,身上并无银两,本想买个包子尝尝,但一想还是莫要诓骗人家做小本生意的凡人,也就咽咽口水忍下了。   顺利溜进他这王宫于我而言是手到擒来的活儿。我比照着捏诀化个小娥,除却两个不识货的宦臣约我交班之后去偷看傩戏外还算是非常顺利的窜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我东拐西拐绕着这独门独户构造别致的书房,上下打量一番,雕梁画栋的彩绘全是些清山碧水,窗棂屋脊的擎柱也都玲珑绕悬着松柏翠杉。   不禁咋舌,我这徒儿单从这书斋的修葺来讲是没有一毫一分真龙天子的气派。这一点倒是与我这不争气的师父十分相似,虽说不近名利也好,可是你是太子啊亲!你要你爹情何以堪!   我正想偷着掐算一番西海的命数,突然发梢一湿,抬头见着天上落了场嫣如胭脂的雪。我不知晓人间或天上又有谁正经历着生死离合。   那一年,师兄尚未揭开盖在我头上的喜帕,天上就落了这么一场胭脂雪,滴在人的脸上刺得生疼。后来天晴了,姑姑与几位家姐面色凝重地进来,告诉我师兄的元神刚刚伴着那雪一起落了。我才明白,这胭脂色便是血色,教心脉染透的。   我立在檐下探手接了一簇,化在掌心里的雪水,像颗眼泪般透过指缝去消弭了。是吉还是凶,我缩了手不敢再测,埋首拜了拜,安歇一家亡魂,我九哥怕是又有生意了。   我左右一望,这太子书斋外无人执守通禀,想必是此刻不在罢。我回忆起路上临来琢磨的说辞,在门外又念叨了一遍。景粟说的对,我到底是做了他三百年的师父,他总不至于将我轰出去的。   沉下心来,我微整仪容,正巧雪停,便踏出廊子去,方抬手叫门,门便自里面向外而开。   原本想着,若是见着了海王海后什么的,我就自报家门多夸夸弗苏几句,到了人家的界地,说话半句都得带礼。若是见了小夫妻一同出门,我就“哎呀我这门生好福气啊好福气!娶得娘子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琴瑟和鸣啊”之类的。   可是这门开了,却仅有弗苏一人略略带着笑意迎我,也好,免去了不少客套。我见他笑脸相迎,心也就放了一半,刚要开口,被他抢先步出来道:“决心来为我扫院子了?”   我呛了半口凉风,直冲胸腔,引燃一触燎原的火气。心中绷起一根弦拦下我破口大骂的冲动:洛玉啊洛玉,你是来求他的,不是来骂他不尊师重道的,切记切记,无量寿佛!   弗苏负了手见着我拎着那鸳鸯锦,问道:“连行李都一并收来了么?我这王城不会缺你衣食住行,扫院子的话就更容易,做个小宫娥便是。”   “喔,不。”他走到我跟前细细将我打量一番,略带欣喜地叹道:“你这模样已经是个宫娥,第一次见你穿着我国的衣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干笑两声换回了我那穿着老气仙袍的元神,道:“怕是要让我徒儿失望了,为师不是来与你扫院子的,是来问你要酒的。至于这个,送你做大喜的贺礼。”   我将那拎了一路的盒子递给他,终于是活动了活动筋骨,这鸳鸯锦沉着呢,好在姑姑没有决定将两床都送给他。   弗苏捧着那盒子愣了半晌,敛了笑意,又恢复成那不苟言笑的死样子,问道:“你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个的?”   首先,见了他我也没指望他会唤我声师父,因为他从来也都极少唤我,只因为略微算一算我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他便由心底奠定了不喊我师父的基础。其次呢,更不指望他会客气地迎我坐坐,与我奉杯热茶,一是为师终身为母这种事情永远都只是传说!   我点头道:“送你这个,是希冀你们夫妻二人能相敬如宾,万年修好。另外就是你能不能把我偷喝的那酒再给我两口,反正我都是要赔给你,你就再借我些拿回去研究,不出仨月我定能赔给你。”   说这话我心里也没底,万一景粟那吃斋念佛的就配不出来假酒呢?   弗苏将那锦盒启了,略扫一眼,又复合上还给我:“拿回去罢,已有西海最精炼的绣工师父为我们缝制了百丈龙凤呈祥云锦。”   “你这门生十分狂妄!”我终于是按耐不住,他对我无礼也就罢了,竟然还对这鸳鸯锦无礼!他不知晓姑姑为我和师兄不眠不休足足绣了三十日么!“我本来就不舍得给你,不要我还谢谢你了!你有眼不识这好东西,我也懒得与你费口舌!”   我气急地夺回那锦盒来抱在怀中,瞪他一眼道:“那酒你还给不给?若是你不给也就算了,且当我今日就不曾来过。你我师徒一场,本想着会和气了结,却不料至这步田地。纵然我弄不来酒赔你,与你扫三年的院子也是认了,现下只求能快些与你了断。”   他眼眸似深井般望着我,哽了片刻,道:“你要酒去做什么?莫不是想以次充好?”   我轻蔑地扫他一眼,纵然他这么快就能洞悉我与景粟的阴谋,又能耐我何:“我的好门生,你可是忘了?连个酿酒的师傅都没有,世上吃过此酒的不也就是为师一人么?纵然我配出来了,谁还会知晓这酒的味道是真是假?”   弗苏闻言轻轻勾起一抹令我发寒的微笑:“我也尝过。”   “不可能!”我才不信:“你不是说喝了两口就会晕过去,你也只是拿来泡澡净身,又自哪里尝过的?”   他说地轻柔:“你嘴里。”   “我嘴……”我将余下的话瞬间通通咽下去了。   这个死人头!我的便宜是全被他占尽了。我那张早已经挂不下去的老脸呦,这会儿又是红得败露了罢!那一晚,那让我悔到想自断仙脉追随师兄而去的一晚!已然是要去赎罪的,也罢!   我挣扎了一番,平复下去,道:“好,那为师再去想别的法子就是。”   我从容地系好锦盒回身欲走,却被人突然擒住了手腕。   千百年来,除却师兄,他是第二个拉着我手的外族男人。   ☆、五章   那力度不算小,我窝着火回过头去,弗苏眼神一晃,便将手松了,背到身后去,道:“你要那酒的话我再给你倒一些便是。”   我怀疑地看他,身袭龙纹墨色殿袍的弗苏此刻倒是一脸真诚,我从未见过他穿得如此正统,确实看上去比我给他们师兄弟设计的那些呆板的袍子赏心悦目多了。我方才的怒意也就消了大半,叹道:“我纳闷了许久,你来我门下修仙,还带着这劳什子作甚?你就不怕一个忍不住自己灌下去半瓶子?不然也不会引来我与你这繁琐的祸事。”   他轻咳一声:“一解相思之苦。”   “啊……”我恍然醒悟,“也对也对,你年纪轻轻便远渡重洋来我行云观修仙,自然与你那未过门的太子妃未语凝噎万般不舍。但是她就不能绣块帕子绢布与你带在身上么?给你这一瓶子酒多么不经碰撞。”   弗苏看看我,略显为难,道:“她不擅女红。”   “她都要做太子妃了,就算擅长罢了,相信也用不着她亲自去缝纫什么。”   我懒得再与他探讨他妻子的事宜,摆摆手道:“你还是快带我去装酒罢,我带了件小器皿来,免得又将你西海的什么物件弄丢了失了,你又要催为师来扫院子。”   他闻言抬头望望天色:“不过你来的时辰不巧,那酒是尊贵之物,我一返回便呈贡于西海祀台。寅时启殿,申时封台,此时已是申时,去了也拿不出。”   我有些焦躁,道:“也就是说今日我是白跑了这一遭?你不是太子殿下么,不能与为师行个方便?”   “需父王亲审的国令,不然就算你斩了礼官的头颅他也不会与我钥匙的。”   我恻恻地道:“你们的臣民还真是恪守职责。”   “那是自然,我西海民风素来甚佳,你可以时常来此兜转。”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久居也可以。”   我笑了,来了这么一会儿,总算觉得他对我有了半分好客之礼。   “久居怕是不太可能,至于兜转,我若是为了感受好的民风而专程从东海绕行千里而来此地游玩,怕是这路程颠簸坎坷,来了也对此地也没什么好感了。不过多谢太子殿下的地主之谊,其余的还是先解决了我扫院子的问题之后再议罢。”   他提醒我道:“行云观距此不远,你这来一趟也很轻巧,况且你还拎着此物。”   “太子徒儿兴许还不知道,”我弯唇拍拍他的肩膀:“因为为师与你铸下大错,为以示痛改前非的决心,这一趟回去便要封了观所移居他处潜心修行了。”   弗苏冷静的面容上终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我也算作为一个很不成功的师父而言最后与他上的一课,那就是犯了错定要敢作敢当,并且回头是岸,重新做仙。   腹中一阵空荡,我揉揉肚子,道:“我此番是避开旁人悄悄来的,你也就不必通报给你父王母后。既然你说明日寅时才可去取酒,那我今日便不回去,就先去市肆找间驿所歇息一晚,顺便吃点东西,明日赶早你再与我去,可好?”   他打量我一番,“你可有银两?”   我摇摇头:“但我想着衣袋里还有些碎玉,凡人再不识货也能换几个包子一床铺盖罢?”   他叹一声,道:“你且在此等我。”便负手入了书斋去。   我嫌弃地瞪他一眼,架子还不小,不说安排我食宿也就罢了,我来了这么半天了都不知道请我进去给我端杯茶递个椅子的,还要我在这里等,不就是偷了你酒吃么?一个男人这般小家子气,思来真是冒火!   可不一会儿,就见着弗苏换了身平民的装扮出来,道:“你随我来。”   他话本就不多,我也不怪,跟上他暗喜道:“不必你为我打点,不然你借我些银子便是。你不是太子么?怎么能不带个随从就随意上街啊!就算你微服出巡也会被老百姓认出的罢?”   他侧颜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最好的随从?”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愿他马上就栽个狗吃屎!   我原以为弗苏要带我去方才那息壤街市里寻一家客栈吃饭留宿,却见他一直领着我在一处环境甚幽的小径前行。日映岚光轻锁翠,奇花瑞草,林麓渺深,倒也美哉美哉!   景致撩人,我便来了兴致,问他:“啊对了,从未听你说起过你那未过门的太子妃,她生得漂亮么?嗯……与你是青梅竹马?上回听闻那辇夫说甚么‘朵仙子’,她也是修了仙的女子罢。仙号是何,我可认得?”   弗苏稳稳走着,突然淡笑道:“你还是第一次有兴趣在意我的事。”   我即刻否认道:“这般胡说!你哪一次修课为师没有关怀过你的进展?还多次问过你在我观中吃得惯住得惯否,你竟然说为师不在意你?”   “嗯。”他陡然停下来,认真望着我道:“你不敢看我,且你总躲着我。”   “为师哪里不敢看你了?”   我正大光明地瞪大眼睛盯着他:“为师也没躲你!不许你将为师这几百年来对你的关爱全都付之一炬。”   他稍稍靠近我一段,辨认了一会儿自顾摇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但我仍然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瞧,他亦仔细地探勘我的眼眸,两人就这么对视起来。   有些想发笑,   我终究敌不过他,收了眸光退开一步笑道:“罢了罢了!快些走,我饿了。”   他便浅笑,继续行路,可那笑容让我周身一抖,呆了半晌才复又跟上去。   或许,我的确不敢认真地去看弗苏,是因为我怕夜里做梦,不能确认梦见的人是师兄还是他……   我若有所思地跟着弗苏穿行了几条小径,临到海边,见有一处木桩搭成的简易小庐耸立,他指一指道:“你今晚就将就住在此处,这是我时常来的一处简居,大都是来此静悟与反思。前面便是一处渔民卖鱼的商肆,你可以去尝碗西海颇具特色的鱼面,味道不错的。从此地去祀台也方便,我明日辰时来此接你。”   他说着掏给我几颗碎银,我没有伸手去接,道:“我娘亲先前做了百十来年的鱼精,所以我们一家都不吃鱼的。”   弗苏微微皱眉,像是疏忽了般有些歉疚:“你若能再忍,我带你去远一些的一家小摊吃碗清面。”   我说:“好,我能忍,我早饿过劲了,不过真的能耽搁你堂堂太子的时辰与我一同去小摊吃面么?”   他笑:“我现在与你在一起,便不是太子。”   行着路,我这说是饿过劲儿了,但饥肠辘辘的感觉委实不佳。弗苏似看出我没什么力气,便在一旁以食物来引诱我转移思维:“听上去是碗清面,但里面也有我西海最鲜美的苔菜,混着蛋丝、鸡丝,裹了熬制多年的老汤齐煮,甚是美味。吃完了再要一笼鸡汁灌汤小包子,喝口糖茶,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此举转移的十分成功,正对我的胃口。此刻我满脑子全都飞舞着包子与汤面,一脸憧憬地随他加快了脚步。   临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小肆,有处卖褂先生正高悬张挂旗守在街口。上书:“八卦精通,六爻熟谙。晓天地理,知鬼神情”十六个大字,签筒龟壳一应俱全,且旌幡悬画的乾坤巽兑艮震离坎也是有模有样。   我低声与弗苏笑道:“不想守着仙宫还有这卜算的道士,让我们这仙人颜面何存呐!王上真是大度啊大度。”   弗苏没有迎合我,道:“总有凡人是没有能力占卜自己未来但又满怀期冀,纵然我们也有不可预测之时。我倒希望这卜卦之人能尽言善处,让前来占卜的凡人都能做个美梦。”   我一下子被封了口,撇撇嘴,默许他的话。就连我都算不出师兄会弃我而去,更莫要说只求得自家安宁太平的肉眼凡胎之人了。   那卜卦的先生眼盲,我看着他正要行过,却听他煞有介事地笑道:“方才自称是仙人的这位姑娘的耳后一颗浅痣,可是福气之相啊!”   我一惊,唤弗苏站定,来了兴致走过去,“哦?先生可看见我耳后的痣,那先生可能测一测我的福气在哪?”   弗苏绕到我身后望一望,道:“我还以为是我那晚看花了眼,原来你这左耳后真的有长一颗小痣。”   我很想灌下弗苏一碗忘情汤去让他彻底忘了那罄竹难书的一晚!   卜算的先生敲敲手中的签筒,自顾数签道:“前日少了支上吉签,方才姑娘经过,正巧又让在下寻着了,便替姑娘占了一卦。卦象曰:鹏程之相自西而来,有大吉乾坤藏匿与耳后。姑娘这颗痣可是金贵了,好姻缘不远矣。”   “自西而来?”弗苏把味着问道:“是说她该寻个西方的男子凑成一对好姻缘?”   我未言语,从布袋里摸出弗苏方才给我的几颗碎银搁在那术士的案头,拉过弗苏便走。   弗苏讶异道:“他是吉言,你缘何不听听看?”   我向他一笑:“我饿了,饿坏了,想吃面。”   弗苏有些无奈,笑一声:“那你若是觉得他的话有趣吃完再来听听罢。”   我点头,只顾拉着弗苏速速离开。   上玄八年,娘亲抱我回天宫与诸位亲眷相认,君上曾抚着我的耳后,轻声道与娘亲:“此痣有克夫之相,不如消去,免她终世情苦。”   我耳力极佳,将此话深深印在心口。娘亲捏着熏香捉我要为我将那痣点去的时候,我怕痛推开她跑远,几经躲藏,娘亲手中的香也熄了。她叹道:“最无力之事就是去与命数相搏,不点也罢,阿玉。”   我已经不信邪地将那颗痣印了千百载,可是直到师兄辞世,我摸着那痣哭了一夜,认了命。   上吉之言,好姻缘……我嗤笑,只恐又要去害人了罢。克与不克,我也已决意此世唯有师兄一人。今晚这顿垂涎已久清面,我怕是要吃得堵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力度不算小,我窝着火回过头去,弗苏眼神一晃,便将手松了,背到身后去,道:“你要那酒的话我再给你倒一些便是。”   我怀疑地看他,身袭龙纹墨色殿袍的弗苏此刻倒是一脸真诚,我从未见过他穿得如此正统,确实看上去比我给他们师兄弟设计的那些呆板的袍子赏心悦目多了。我方才的怒意也就消了大半,叹道:“我纳闷了许久,你来我门下修仙,还带着这劳什子作甚?你就不怕一个忍不住自己灌下去半瓶子?不然也不会引来我与你这繁琐的祸事。”   他轻咳一声:“一解相思之苦。”   “啊……”我恍然醒悟,“也对也对,你年纪轻轻便远渡重洋来我行云观修仙,自然与你那未过门的太子妃未语凝噎万般不舍。但是她就不能绣块帕子绢布与你带在身上么?给你这一瓶子酒多么不经碰撞。”   弗苏看看我,略显为难,道:“她不擅女红。”   “她都要做太子妃了,就算擅长罢了,相信也用不着她亲自去缝纫什么。”   我懒得再与他探讨他妻子的事宜,摆摆手道:“你还是快带我去装酒罢,我带了件小器皿来,免得又将你西海的什么物件弄丢了失了,你又要催为师来扫院子。”   他闻言抬头望望天色:“不过你来的时辰不巧,那酒是尊贵之物,我一返回便呈贡于西海祀台。寅时启殿,申时封台,此时已是申时,去了也拿不出。”   我有些焦躁,道:“也就是说今日我是白跑了这一遭?你不是太子殿下么,不能与为师行个方便?”   “需父王亲审的国令,不然就算你斩了礼官的头颅他也不会与我钥匙的。”   我恻恻地道:“你们的臣民还真是恪守职责。”   “那是自然,我西海民风素来甚佳,你可以时常来此兜转。”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久居也可以。”   我笑了,来了这么一会儿,总算觉得他对我有了半分好客之礼。   “久居怕是不太可能,至于兜转,我若是为了感受好的民风而专程从东海绕行千里而来此地游玩,怕是这路程颠簸坎坷,来了也对此地也没什么好感了。不过多谢太子殿下的地主之谊,其余的还是先解决了我扫院子的问题之后再议罢。”   他提醒我道:“行云观距此不远,你这来一趟也很轻巧,况且你还拎着此物。”   “太子徒儿兴许还不知道,”我弯唇拍拍他的肩膀:“因为为师与你铸下大错,为以示痛改前非的决心,这一趟回去便要封了观所移居他处潜心修行了。”   弗苏冷静的面容上终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我也算作为一个很不成功的师父而言最后与他上的一课,那就是犯了错定要敢作敢当,并且回头是岸,重新做仙。   腹中一阵空荡,我揉揉肚子,道:“我此番是避开旁人悄悄来的,你也就不必通报给你父王母后。既然你说明日寅时才可去取酒,那我今日便不回去,就先去市肆找间驿所歇息一晚,顺便吃点东西,明日赶早你再与我去,可好?”   他打量我一番,“你可有银两?”   我摇摇头:“但我想着衣袋里还有些碎玉,凡人再不识货也能换几个包子一床铺盖罢?”   他叹一声,道:“你且在此等我。”便负手入了书斋去。   我嫌弃地瞪他一眼,架子还不小,不说安排我食宿也就罢了,我来了这么半天了都不知道请我进去给我端杯茶递个椅子的,还要我在这里等,不就是偷了你酒吃么?一个男人这般小家子气,思来真是冒火!   可不一会儿,就见着弗苏换了身平民的装扮出来,道:“你随我来。”   他话本就不多,我也不怪,跟上他暗喜道:“不必你为我打点,不然你借我些银子便是。你不是太子么?怎么能不带个随从就随意上街啊!就算你微服出巡也会被老百姓认出的罢?”   他侧颜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最好的随从?”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愿他马上就栽个狗吃屎!   我原以为弗苏要带我去方才那息壤街市里寻一家客栈吃饭留宿,却见他一直领着我在一处环境甚幽的小径前行。日映岚光轻锁翠,奇花瑞草,林麓渺深,倒也美哉美哉!   景致撩人,我便来了兴致,问他:“啊对了,从未听你说起过你那未过门的太子妃,她生得漂亮么?嗯……与你是青梅竹马?上回听闻那辇夫说甚么‘朵仙子’,她也是修了仙的女子罢。仙号是何,我可认得?”   弗苏稳稳走着,突然淡笑道:“你还是第一次有兴趣在意我的事。”   我即刻否认道:“这般胡说!你哪一次修课为师没有关怀过你的进展?还多次问过你在我观中吃得惯住得惯否,你竟然说为师不在意你?”   “嗯。”他陡然停下来,认真望着我道:“你不敢看我,且你总躲着我。”   “为师哪里不敢看你了?”   我正大光明地瞪大眼睛盯着他:“为师也没躲你!不许你将为师这几百年来对你的关爱全都付之一炬。”   他稍稍靠近我一段,辨认了一会儿自顾摇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但我仍然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瞧,他亦仔细地探勘我的眼眸,两人就这么对视起来。   有些想发笑,我终究敌不过他,收了眸光退开一步笑道:“罢了罢了!快些走,我饿了。”   他便浅笑,继续行路,可那笑容让我周身一抖,呆了半晌才复又跟上去。   或许,我的确不敢认真地去看弗苏,是因为我怕夜里做梦,不能确认梦见的人是师兄还是他……   我若有所思地跟着弗苏穿行了几条小径,临到海边,见有一处木桩搭成的简易小庐耸立,他指一指道:“你今晚就将就住在此处,这是我时常来的一处简居,大都是来此静悟与反思。前面便是一处渔民卖鱼的商肆,你可以去尝碗西海颇具特色的鱼面,味道不错的。从此地去祀台也方便,我明日辰时来此接你。”   他说着掏给我几颗碎银,我没有伸手去接,道:“我娘亲先前做了百十来年的鱼精,所以我们一家都不吃鱼的。”   弗苏微微皱眉,像是疏忽了般有些歉疚:“你若能再忍,我带你去远一些的一家小摊吃碗清面。”   我说:“好,我能忍,我早饿过劲了,不过真的能耽搁你堂堂太子的时辰与我一同去小摊吃面么?”   他笑:“我现在与你在一起,便不是太子。”   行着路,我这说是饿过劲儿了,但饥肠辘辘的感觉委实不佳。弗苏似看出我没什么力气,便在一旁以食物来引诱我转移思维:“听上去是碗清面,但里面也有我西海最鲜美的苔菜,混着蛋丝、鸡丝,裹了熬制多年的老汤齐煮,甚是美味。吃完了再要一笼鸡汁灌汤小包子,喝口糖茶,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此举转移的十分成功,正对我的胃口。此刻我满脑子全都飞舞着包子与汤面,一脸憧憬地随他加快了脚步。   临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小肆,有处卖褂先生正高悬张挂旗守在街口。上书:“八卦精通,六爻熟谙。晓天地理,知鬼神情”十六个大字,签筒龟壳一应俱全,且旌幡悬画的乾坤巽兑艮震离坎也是有模有样。   我低声与弗苏笑道:“不想守着仙宫还有这卜算的道士,让我们这仙人颜面何存呐!王上真是大度啊大度。”   弗苏没有迎合我,道:“总有凡人是没有能力占卜自己未来但又满怀期冀,纵然我们也有不可预测之时。我倒希望这卜卦之人能尽言善处,让前来占卜的凡人都能做个美梦。”   我一下子被封了口,撇撇嘴,默许他的话。就连我都算不出师兄会弃我而去,更莫要说只求得自家安宁太平的肉眼凡胎之人了。   那卜卦的先生眼盲,我看着他正要行过,却听他煞有介事地笑道:“方才自称是仙人的这位姑娘的耳后一颗浅痣,可是福气之相啊!”   我一惊,唤弗苏站定,来了兴致走过去,“哦?先生可看见我耳后的痣,那先生可能测一测我的福气在哪?”   弗苏绕到我身后望一望,道:“我还以为是我那晚看花了眼,原来你这左耳后真的有长一颗小痣。”   我很想灌下弗苏一碗忘情汤去让他彻底忘了那罄竹难书的一晚!   卜算的先生敲敲手中的签筒,自顾数签道:“前日少了支上吉签,方才姑娘经过,正巧又让在下寻着了,便替姑娘占了一卦。卦象曰:鹏程之相自西而来,有大吉乾坤藏匿与耳后。姑娘这颗痣可是金贵了,好姻缘不远矣。”   “自西而来?”弗苏把味着问道:“是说她该寻个西方的男子凑成一对好姻缘?”   我未言语,从布袋里摸出弗苏方才给我的几颗碎银搁在那术士的案头,拉过弗苏便走。   弗苏讶异道:“他是吉言,你缘何不听听看?”   我向他一笑:“我饿了,饿坏了,想吃面。”   弗苏有些无奈,笑一声:“那你若是觉得他的话有趣吃完再来听听罢。”   我点头,只顾拉着弗苏速速离开。   上玄八年,娘亲抱我回天宫与诸位亲眷相认,君上曾抚着我的耳后,轻声道与娘亲:“此痣有克夫之相,不如消去,免她终世情苦。”   我耳力极佳,将此话深深印在心口。娘亲捏着熏香捉我要为我将那痣点去的时候,我怕痛推开她跑远,几经躲藏,娘亲手中的香也熄了。她叹道:“最无力之事就是去与命数相搏,不点也罢,阿玉。”   我已经不信邪地将那颗痣印了千百载,可是直到师兄辞世,我摸着那痣哭了一夜,认了命。   上吉之言,好姻缘……我嗤笑,只恐又要去害人了罢。克与不克,我也已决意此世唯有师兄一人。今晚这顿垂涎已久清面,我怕是要吃得堵心了。   ☆、六章   月色无声,海浪轻柔。西海的夜是安宁静谧。   我舒舒服服歇了一宿,无梦,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师兄了。   在这间充斥着弗苏痕迹的小屋里,摆满了他未曾修仙时阅过的经史子集,还有层叠临摹过的书画碑帖。平日里倒是看不出他是个如此文雅的男子,或许他是对的,我对他从不敢了解的太深。   晨曦自海上穿户而入,我梳洗好推开门去,见着弗苏已经背向我立在门外,不知何时来的。我微微惊异,见他又是那副背着手独站的老样子,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眼神正邈远凝着安和的海面。   我招呼了一声,道:“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还未到时辰么?”   他回过头来见了我,朗朗浅笑:“我每日清晨都会来此,只不过今日你占了我的屋子,我才不能进去泡一壶梅茶。”   我懂得了,怪不得桌上的字迹还像是新的。原想着是他许久不来,我见床铺崭新,没有换新的铺盖便将就着睡了。但现在也正是说——我昨夜又与他同床共枕一次?   我及时休止了这会让脸颊变成绯红色的念头,敞开门迎他:“那你现在进来泡茶罢,我也跟着蹭一碗,整夜懒得动没有喝口水,现在正巧口渴的很。”   倚在窄小的书榻旁,我托着腮瞅着弗苏拂着不染半丝尘埃的龙纹墨袖,仔细地捻了茶末搁在小竹筒里摇晃着,又熬了梅水混入,再取白纱逼出废渣。这认真的模样很像我爹爹修整天书时一样一丝不苟。也让我回想起师兄昔日为我用心的涂着松香灰擦拭琴弦。   那时师兄总笑我待人接物不认真,每每见我将琴房弄得邋遢不堪,便会来轻弹我的额头,笑着去拿松香来,磨成灰,细致些才不会损了琴弦。然后他便捧着我的琴,聚精会神地坐在青石椅上,将那些松香灰抹在白布上擦拭下去,由近及远。直到那两根琴弦如金丝般绚璨,我拨弄的时候都可奏出一抹松香之气……   带着梅香的手突然在我眼前挥了挥,我回过神,弗苏好笑地看我:“这才一大早你便出神,你的魂都是无主的么?”   我低头见他已经将一小杯泡好的茶搁在我手边,便诚实地笑笑,道:“这茶闻起来就香透了,我方才只顾想着别的,都没有见你是怎么泡制而成的。”   他淡漠地望了我一眼,低头去摆弄那飘浮在碗中的梅片:“我知晓你在想什么。”   我笑:“哦?为师想什么?”   他依旧不看我,慢慢自口中吐出一句:“你师兄,那个你念了一整晚的人。”   我这回是笑不出来了。   我原以为那晚的事情是   个错,我改了就好,从此便可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但弗苏已经记得这般透彻,我想抹煞也无果。   我索性赞叹他:“你的洞察力素来惊人,嗯,我是在想我师兄,他以前也这样认真地做事来着。不都说男子认真总是最好看的时候,你方才那模样也很吸引小姑娘。”   我从未与他们交代过我与师兄的那段情。只是在每一个门生的拜师礼上,我都指一指青珣的灵位,道:“这是你们无缘相见的师爹,也行个礼罢。”   弗苏沉默饮尽了杯中茶,锐光扫了杯底的残梅,取了茶匙将它拨了出来。我摇晃着腿脚笑言:“你这般仔细,还生得一表人才,如今又是修得了仙的太子,想必很多你们西海的女子都要争相抢着嫁你,你那太子妃要当心了。啊呀你还没告诉我她叫什么呢。”   他略略抬头,颇为严肃地与我说:“花骨朵。她本无名无姓,母后那年与她一道赏花,觉得此名与她很般配,便亲赐给她。”   不知怎的这名字自他嘴里说出来我便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我颔首:“花骨朵,如花似玉的感觉,意蕴悠长,太子妃果真不是凡人呐,好名字。”   弗苏又陷入长久的沉默,真是的,别人夸赞他的妻他就不知道客套几句么?我也实在是抓不出的话题来与他瞎扯淡,便吐吐舌头,道:“算了,总归是我不好,若是为师那晚没有喝多了去寻你道别也就不会又迷迷糊糊贪吃了你的酒,还耽误了你成亲用。现在你就带我去祀台罢,我带回去让酒仙景粟给我试一试,不成也就算了,甘愿来给你扫三年院子,早解决了早让你们安心成亲。”   弗苏凝了我一会儿,抬头瞧瞧天色,点点头,又颇为体恤我,道:“你若饿了路上买些包子再去,祀台十分周遭荒芜,没有营生的店铺茶肆。”   次第有花开。   我嚼着垂涎已久的包子随着太子殿下出门,不禁微微得意这有人给我垫付银两随便吃的好日子。   或许是他见我吃得实在是香甜,唇齿动了动,我敏锐地发觉了,从荷叶里摸出个大方地给他:“喏,你也馋了吧!”   他抬手而来,却没有接过我手中的包子,未待我意识到,拇指已经轻轻滑过我的唇角,抿去了我落下的一滴油水。若是力道再稍稍重一点,我会怀疑他是在捏我的脸。   我揪着衣袂自个儿拭拭,笑道:“我离开此地便不食人间烟火,用这袍子擦擦就好,回去也不会沾油,还劳烦你把手弄脏了。”   他看着我问:“真的那么好吃么?”   我用力点点头:“除却我娘亲给我包的,这算是我吃过最香的包子!我有个卖梦为生的八姐,她上回包了次蟹黄包子给我,我才吃了半个,一度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吃包子了!没办法,谁叫她嫁过去的那婆婆是我的舅娘太常仙子,做饭能杀死人。”   我捕捉到他唇角扬起抹不轻不重的笑意,原来他喜欢听这样的话题,我暗自庆幸,下一回再与他冷场总算是知晓如何化解了。   我将几个包子顺利吃完,已经与他行到一处荒凉之所,我喜道:“那祀台快到了罢!”   弗苏摇头,从袖间唤了只重明鸟出来,那鸟似是憋了许久终于等待主人召唤一般,抖擞开几条金翎子,低着脑袋磨蹭着弗苏的手腕,示意他快些使唤。   我欢喜这生物,伸手去戳戳它脑袋上的髻毛,那兽冲我嗷呜一声,似是十分讨厌。弗苏拨过它的头去训导几句,与我道:“这是高祖还在时送我的,待我他日修成了仙送我做个坐骑。几百年来我未乘过几次,它一直在我的袖里待着,也怪可怜。祀台距此还有千里之遥,此地空旷些,寥无人烟,不会惊吓到他们,我才将重明召唤出来,好载我们过去。”   我悟了,果然见着这鸟被它主子一亲昵登时不再瞪我,还挑了根翎子来示好拉拉我的手。我顿时暗想,这鸟怕也是只母鸟,贪了弗苏的色,容不得女子接近。   弗苏轻柔地捋顺着那重明的羽翼,它便温顺地贴着他卧下,弗苏看着我:“你是自己坐上去还是要我抱你?”   “……”我摸索出我的云团笑道:“我有云团,我坐云团就好,这鸟太瘦我怕我们两人会压死它。”   那重明鸟闻言马上就不悦地用尖利的喙来啄我的云团,弗苏又摸摸它,道:“它最初是可以驼十座城来的,你莫要小看它,它会生气,小心咬坏你的云团。”   我微笑的将云团又重新塞回去,自行攀上那鸟的背:“我自己可以的,呵呵,但是你坐哪?”   弗苏很自然地绕道我身后念了几句诀,这重明便扑棱起金翅载我盘旋而起,我正有些扶不稳,他便一跃坐在我身后,从容地一手绕过我的腰身将我贴在他胸口。   我牙龈一痒:“这鸟不是能驮十座城么?那你靠我这么近作甚?你不会让它变得大一点啊!”   他将另一手也圈了过来:“让它变大的口诀我尚未掌握,你坐的不稳当心跌下去,它飞起来是不留情的。”   于是我便稀里糊涂地被他拥着飞了一路,心中的异样情愫起起伏伏。弗苏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梅香,这味道一直左右我的思绪。   师兄若是还在,我一定早就缠着他陪我乘着毕方鸟去日落的尽头去看琉璃色的云朵。那年我尚年幼,初学修仙,因脑子不精总是闯祸,被娘亲收了圣鸟不准再骑。在我家屋后的荷塘畔,望着姐姐们纷纷乘着毕方鸟优哉悠哉盘旋着飞走,委屈地直掉眼泪。   师兄见我伤心,一等修了课就熬夜仿着毕方的模样用几根木头竹签做了个会飞的大鸟给我玩。那鸟儿总被其他同门嘲笑粗鄙丑陋,可我却成日里抱着它美滋滋地睡觉。师兄送我的一定都是世间最好的。   又一次被回忆击中的疼痛令我非常无助。   好梦空回,我怕被弗苏察觉我哭了,佯装打了个喷嚏,揉揉眼:“风沙不小,风沙不小,你让这鸟儿行的慢些罢。”   弗苏没有多说什么,一只手自我腰下抬起来,结结实实地遮住了我的眼眸。   也好,一遭将我那泪遮掩了。   不知什么时辰了,我靠在他的胸怀,这样的安心让我有些害困。正打算迷糊一会儿,就听得弗苏唤我道:“我们到了。”   我打起精神揉揉眼,见着一座玉白色的祭台伫立在眼前。迎面而向的白璧上刻着西海族徽,两侧还纷纷座落四方守护的海神像。近看可见白璧上映现而出千峰开戟,万刃开屏的山海神景。未进得里面,我就被这奢华的外台所震慑。   我道:“你们西海的王室很看重祭祀么?是不是之前罹遭患难被某位仙家出手相助过?我见过许多祭台,都不比你们这方来得虔诚,尽是好玉雕凿,还都这般用心。”   弗苏收了那重明鸟跟来与我释道:“不是看重,是父王母后感恩。”   我疑惑:“感恩?保佑你们风调雨顺了?”   “不。”他略略看我,道:“三百年前我尚是肉眼凡胎,一次突遭大病,卧床不起。四处求神问医均不见好转。我是当朝唯一的男丁,父王无奈之下只得抱我去求天帝,并说愿意以他的命数来还我重生。后来听母后说,天帝开恩,劳累了七七四十九个仙友,才聚得一处已经被打散的游魂安放在我身上,我才得以回还。所以为了拜谢天恩,父王才命人以纯玉缔造此台,每年都会祭祀祖上仙家,感谢他们没有收走我的命格。”   不知缘何,当听得弗苏此番言毕,我的掌心竟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我握紧了手掌,像是担忧有什么挚爱的东西就要被人抢了去一般。   回首望着这祀台,台上映出我与弗苏的身影,脚步便不敢再向前挪动一寸。   月色无声,海浪轻柔。西海的夜是安宁静谧。   我舒舒服服歇了一宿,无梦,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师兄了。   在这间充斥着弗苏痕迹的小屋里,摆满了他未曾修仙时阅过的经史子集,还有层叠临摹过的书画碑帖。平日里倒是看不出他是个如此文雅的男子,或许他是对的,我对他从不敢了解的太深。   晨曦自海上穿户而入,我梳洗好推开门去,见着弗苏已经背向我立在门外,不知何时来的。我微微惊异,见他又是那副背着手独站的老样子,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眼神正邈远凝着安和的海面。   我招呼了一声,道:“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还未到时辰么?”   他回过头来见了我,朗朗浅笑:“我每日清晨都会来此,只不过今日你占了我的屋子,我才不能进去泡一壶梅茶。”   我懂得了,怪不得桌上的字迹还像是新的。原想着是他许久不来,我见床铺崭新,没有换新的铺盖便将就着睡了。但现在也正是说——我昨夜又与他同床共枕一次?   我及时休止了这会让脸颊变成绯红色的念头,敞开门迎他:“那你现在进来泡茶罢,我也跟着蹭一碗,整夜懒得动没有喝口水,现在正巧口渴的很。”   倚在窄小的书榻旁,我托着腮瞅着弗苏拂着不染半丝尘埃的龙纹墨袖,仔细地捻了茶末搁在小竹筒里摇晃着,又熬了梅水混入,再取白纱逼出废渣。这认真的模样很像我爹爹修整天书时一样一丝不苟。也让我回想起师兄昔日为我用心的涂着松香灰擦拭琴弦。   那时师兄总笑我待人接物不认真,每每见我将琴房弄得邋遢不堪,便会来轻弹我的额头,笑着去拿松香来,磨成灰,细致些才不会损了琴弦。然后他便捧着我的琴,聚精会神地坐在青石椅上,将那些松香灰抹在白布上擦拭下去,由近及远。直到那两根琴弦如金丝般绚璨,我拨弄的时候都可奏出一抹松香之气……   带着梅香的手突然在我眼前挥了挥,我回过神,弗苏好笑地看我:“这才一大早你便出神,你的魂都是无主的么?”   我低头见他已经将一小杯泡好的茶搁在我手边,便诚实地笑笑,道:“这茶闻起来就香透了,我方才只顾想着别的,都没有见你是怎么泡制而成的。”   他淡漠地望了我一眼,低头去摆弄那飘浮在碗中的梅片:“我知晓你在想什么。”   我笑:“哦?为师想什么?”   他依旧不看我,慢慢自口中吐出一句:“你师兄,那个你念了一整晚的人。”   我这回是笑不出来了。   我原以为那晚的事情是个错,我改了就好,从此便可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但弗苏已经记得这般透彻,我想抹煞也无果。   我索性赞叹他:“你的洞察力素来惊人,嗯,我是在想我师兄,他以前也这样认真地做事来着。不都说男子认真总是最好看的时候,你方才那模样也很吸引小姑娘。”   我从未与他们交代过我与师兄的那段情。只是在每一个门生的拜师礼上,我都指一指青珣的灵位,道:“这是你们无缘相见的师爹,也行个礼罢。”   弗苏沉默饮尽了杯中茶,锐光扫了杯底的残梅,取了茶匙将它拨了出来。我摇晃着腿脚笑言:“你这般仔细,还生得一表人才,如今又是修得了仙的太子,想必很多你们西海的女子都要争相抢着嫁你,你那太子妃要当心了。啊呀你还没告诉我她叫什么呢。”   他略略抬头,颇为严肃地与我说:“花骨朵。她本无名无姓,母后那年与她一道赏花,觉得此名与她很般配,便亲赐给她。”   不知怎的这名字自他嘴里说出来我便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我颔首:“花骨朵,如花似玉的感觉,意蕴悠长,太子妃果真不是凡人呐,好名字。”   弗苏又陷入长久的沉默,真是的,别人夸赞他的妻他就不知道客套几句么?我也实在是抓不出的话题来与他瞎扯淡,便吐吐舌头,道:“算了,总归是我不好,若是为师那晚没有喝多了去寻你道别也就不会又迷迷糊糊贪吃了你的酒,还耽误了你成亲用。现在你就带我去祀台罢,我带回去让酒仙景粟给我试一试,不成也就算了,甘愿来给你扫三年院子,早解决了早让你们安心成亲。”   弗苏凝了我一会儿,抬头瞧瞧天色,点点头,又颇为体恤我,道:“你若饿了路上买些包子再去,祀台十分周遭荒芜,没有营生的店铺茶肆。”   次第有花开。   我嚼着垂涎已久的包子随着太子殿下出门,不禁微微得意这有人给我垫付银两随便吃的好日子。   或许是他见我吃得实在是香甜,唇齿动了动,我敏锐地发觉了,从荷叶里摸出个大方地给他:“喏,你也馋了吧!”   他抬手而来,却没有接过我手中的包子,未待我意识到,拇指已经轻轻滑过我的唇角,抿去了我落下的一滴油水。若是力道再稍稍重一点,我会怀疑他是在捏我的脸。   我揪着衣袂自个儿拭拭,笑道:“我离开此地便不食人间烟火,用这袍子擦擦就好,回去也不会沾油,还劳烦你把手弄脏了。”   他看着我问:“真的那么好吃么?”   我用力点点头:“除却我娘亲给我包的,这算是我吃过最香的包子!我有个卖梦为生的八姐,她上回包了次蟹黄包子给我,我才吃了半个,一度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吃包子了!没办法,谁叫她嫁过去的那婆婆是我的舅娘太常仙子,做饭能杀死人。”   我捕捉到他唇角扬起抹不轻不重的笑意,原来他喜欢听这样的话题,我暗自庆幸,下一回再与他冷场总算是知晓如何化解了。   我将几个包子顺利吃完,已经与他行到一处荒凉之所,我喜道:“那祀台快到了罢!”   弗苏摇头,从袖间唤了只重明鸟出来,那鸟似是憋了许久终于等待主人召唤一般,抖擞开几条金翎子,低着脑袋磨蹭着弗苏的手腕,示意他快些使唤。   我欢喜这生物,伸手去戳戳它脑袋上的髻毛,那兽冲我嗷呜一声,似是十分讨厌。弗苏拨过它的头去训导几句,与我道:“这是高祖还在时送我的,待我他日修成了仙送我做个坐骑。几百年来我未乘过几次,它一直在我的袖里待着,也怪可怜。祀台距此还有千里之遥,此地空旷些,寥无人烟,不会惊吓到他们,我才将重明召唤出来,好载我们过去。”   我悟了,果然见着这鸟被它主子一亲昵登时不再瞪我,还挑了根翎子来示好拉拉我的手。我顿时暗想,这鸟怕也是只母鸟,贪了弗苏的色,容不得女子接近。   弗苏轻柔地捋顺着那重明的羽翼,它便温顺地贴着他卧下,弗苏看着我:“你是自己坐上去还是要我抱你?”   “……”我摸索出我的云团笑道:“我有云团,我坐云团就好,这鸟太瘦我怕我们两人会压死它。”   那重明鸟闻言马上就不悦地用尖利的喙来啄我的云团,弗苏又摸摸它,道:“它最初是可以驼十座城来的,你莫要小看它,它会生气,小心咬坏你的云团。”   我微笑的将云团又重新塞回去,自行攀上那鸟的背:“我自己可以的,呵呵,但是你坐哪?”   弗苏很自然地绕道我身后念了几句诀,这重明便扑棱起金翅载我盘旋而起,我正有些扶不稳,他便一跃坐在我身后,从容地一手绕过我的腰身将我贴在他胸口。   我牙龈一痒:“这鸟不是能驮十座城么?那你靠我这么近作甚?你不会让它变得大一点啊!”   他将另一手也圈了过来:“让它变大的口诀我尚未掌握,你坐的不稳当心跌下去,它飞起来是不留情的。”   于是我便稀里糊涂地被他拥着飞了一路,心中的异样情愫起起伏伏。弗苏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梅香,这味道一直左右我的思绪。   师兄若是还在,我一定早就缠着他陪我乘着毕方鸟去日落的尽头去看琉璃色的云朵。那年我尚年幼,初学修仙,因脑子不精总是闯祸,被娘亲收了圣鸟不准再骑。在我家屋后的荷塘畔,望着姐姐们纷纷乘着毕方鸟优哉悠哉盘旋着飞走,委屈地直掉眼泪。   师兄见我伤心,一等修了课就熬夜仿着毕方的模样用几根木头竹签做了个会飞的大鸟给我玩。那鸟儿总被其他同门嘲笑粗鄙丑陋,可我却成日里抱着它美滋滋地睡觉。师兄送我的一定都是世间最好的。   又一次被回忆击中的疼痛令我非常无助。   好梦空回,我怕被弗苏察觉我哭了,佯装打了个喷嚏,揉揉眼:“风沙不小,风沙不小,你让这鸟儿行的慢些罢。”   弗苏没有多说什么,一只手自我腰下抬起来,结结实实地遮住了我的眼眸。   也好,一遭将我那泪遮掩了。   不知什么时辰了,我靠在他的胸怀,这样的安心让我有些害困。正打算迷糊一会儿,就听得弗苏唤我道:“我们到了。”   我打起精神揉揉眼,见着一座玉白色的祭台伫立在眼前。迎面而向的白璧上刻着西海族徽,两侧还纷纷座落四方守护的海神像。近看可见白璧上映现而出千峰开戟,万刃开屏的山海神景。未进得里面,我就被这奢华的外台所震慑。   我道:“你们西海的王室很看重祭祀么?是不是之前罹遭患难被某位仙家出手相助过?我见过许多祭台,都不比你们这方来得虔诚,尽是好玉雕凿,还都这般用心。”   弗苏收了那重明鸟跟来与我释道:“不是看重,是父王母后感恩。”   我疑惑:“感恩?保佑你们风调雨顺了?”   “不。”他略略看我,道:“三百年前我尚是肉眼凡胎,一次突遭大病,卧床不起。四处求神问医均不见好转。我是当朝唯一的男丁,父王无奈之下只得抱我去求天帝,并说愿意以他的命数来还我重生。后来听母后说,天帝开恩,劳累了七七四十九个仙友,才聚得一处已经被打散的游魂安放在我身上,我才得以回还。所以为了拜谢天恩,父王才命人以纯玉缔造此台,每年都会祭祀祖上仙家,感谢他们没有收走我的命格。”   不知缘何,当听得弗苏此番言毕,我的掌心竟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我握紧了手掌,像是担忧有什么挚爱的东西就要被人抢了去一般。   回首望着这祀台,台上映出我与弗苏的身影,脚步便不敢再向前挪动一寸。   ☆、七章   弗苏已经走上前去,回头见我踯躅不动,问道:“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将心中冒出来的那股不安压下,笑一笑迎上他。   弗苏掏出个太子令牌,与里面唤道:“我为太子弗苏,前来取酒,速与我开门。”   一耄耋礼官将殿门启了,见着是弗苏,急忙恭恭敬敬行礼,道:“不知是太子您大驾,我等有失远迎!敢问殿下前来是取什么酒?”   弗苏与他侧耳嘀咕一番,我听不太清,只是见着那礼官的脸色颇为为难,还连连摆手。弗苏似又追问一番,无果,回身来与我道:“那酒前日被父王封了咒,只能待大喜之日请出,任何人不得私取,我也不准。”   我拢眉道:“你何时大婚?”   他笑道:“自然是西海桃花最盛之时。”   “那桃花何时最盛?”   他看着我:“三个月后。”   我颇为不悦:“那看来我今日又是白跑一趟了?你这酒平日里能不能取出来我就不信你身为太子会不知道!你早告诉我我还在这里浪费时日么?”   他很是无辜:“我当真不知晓。”   事已至此我是彻底对他无奈,我回头看着那礼官诧异的望着我们,不好发火,便摇摇头道:“既然如此我看这赌是你赢定了,三个月后为师会来给你扫院子的。”   我摸出云团来不看他:“这回不劳烦你那重明鸟,我自己回去收拾好,且等三个月后会如约回来的。”   弗苏见我动了气,按住我的云团,道:“你明日再走。”   我哼笑道:“我要留在这里再让你看我一日的笑话么?”   他依旧挡在我身前按着我的云团,力道有些重,我竟从未发现他生得这般高大,颀长的身影遮住了日落瑶光。他看着我,颇为真心:“我没有看过你的笑话,从来都没有。今夜王城有灯会,很多珍馐美味的,我想你应当愿意留下的。”   此时此刻我应当很有骨气地呸他一声:“我才不愿意多待一刻!你以为用吃的就可以免去对我的羞辱?”   但是我闻言之后却很不争气地抿抿嘴,点头道:“那好罢,明日再走。”   用吃的真的可以免去对我的羞辱……   弗苏马上展颜,回身与那礼官唤道:“没有你的事了,将殿门关了罢。”   我瞅着他这模样,越看越觉得我是不是被人坑了还帮着人数钱?但弗苏却拉过我的云团替我收好了塞进我的袖摆中笑道:“还是乘重明罢,行得快些。”   回到了海边那小庐,弗苏被急召入宫去,我便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数着他给我的银两晚上能换多少个包子。   可是越数越气,我这回去如何与姑姑和景粟交待?来了这西海两日,我除却吃就是睡,半点进展都没有,还强烈有一种被人戏耍了的感觉。难道我回去了就给姑姑带几个包子么?   我探身望了眼天色,尚早,不妨我自己再偷溜一番,总不能空手而回。我爬起来掩了门,打量四下杳无人迹,便唤出云团来一驾飞抵祀台,对我这认路的本事是相当满意。   我又来到这映出人影的殿门前,似有百股真气自着巍峨的殿阁而出向我袭来,让我不寒而栗。有蝴蝶翩跹交扑影,打我眼前旋过。我回了神,心想着这回我下了决心来偷酒就不能大摇大摆了,不光彩就不光彩,偷来再说。   于是乎趁无人发觉,我念着娘亲教我的隐身诀穿过那殿门,走到方才那礼官跟前左摇右摆,见他老态龙钟地专注盯着书簿子,便安下心去搜寻那桃花酒。   可我在这祭台之中转悠了半天都没有寻着一点蛛丝马迹。甭说酒了,连朵桃花都没见着,不知晓被他们藏到哪里去。   我潜心寻酒,还要当心莫要碰倒什么烛台书架,免得被人发现还得学几声耗子叫唤。这祀台内部伫立的台子像座宝塔,几寻高,半寻宽。飞檐斗拱,上铺各色琉璃竹瓦,龙沟凤滴。我仔细打量了一圈未见有门能入,那宝贝酒就应当被封在里头了。   我正暗忖如何能破门而入偷酒,忽闻殿外有女声濒近,慌忙躲闪到一旁去,免得被仙力比我高超的仙友洞破了我的真身。   果然,听得门外有人高唤一声:“海后娘娘驾临,礼官接驾。”   那礼官急忙抖落着袖摆从速起身将殿门开了,恭迎弗苏的母后进来。我仔细一瞧,这娘娘一袭修短合度的金丝凤袍,眉目间缀着枚有凤来仪的仙石,一颦一笑都带着帝族之气,果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她身后还跟着位姿态婉约的俏丽女子,年纪与弗苏相仿,低眉含目,巧笑倩兮。我探指一拂,自她身上也捉了几丝仙气,再一瞧她脚底的绣鞋是金鲤云履,当即明了,此人便是弗苏那准太子妃不假。   果然,听得海后拉着她的手唤道:“朵儿今日先来探探门路,拜拜祖先,让他们认认你,等大婚之后再与弗苏一并来。”   我瞅着这太子妃模样虽生得夭桃浓李,艳色绝世,却与弗苏的内敛真是不搭调。不过人家自个儿喜欢就好,我这已经不做他师父的也不好提甚意见。   我心里盘算着她们快些拜完快些走,我好缜密运筹如何能入了那塔里去寻桃花酒。生怕里头设的悬障是我破不得的,伤了我的仙身。   海后与似乎见那花骨朵心情不佳,劝慰道:“我知晓你心里在愁苦着什么,自太子三百年前大病醒来,便对你不似先前一般恩爱,体征或是性子都不同之前,无外乎我们是偷借了别人的魂罢了。我与帝君也想过,待太子的命格硬了,我们就再去寻些德高望重的仙家来,看看能不能与他把体内的那魂驱走。到时候太子就还是你的太子,再没有二心能左右了。”   我的心口浑如遭了雷劈一般,将我整个身子劈地四分五裂。弗苏是偷换了魂才得以重生,因为换了魂才与师兄生得一样么?那他的魂是……是师兄么?   那花骨朵道:“娘娘切莫如此,免得到时候太子的身子再度抱恙,便是朵儿的罪孽了。”   “定然不会的,”海后一摆手道:“如今太子修成了仙归来,已全然不似从前,想必那青珣仙君在世之时一定也是位精于悟道的上仙,这才让我太子恢复的如此之快。”   我的胸口已被劈地粉碎。   我的师兄,我的夫君,我的青珣,竟然被人招了魂去!我不顾戾气所伤冲出塔顶旋到云上拼命地咆哮。我爹是龙族,娘亲是蛟族,我亦为龙,穿云破月一声裂吼,引来无数水族仙友纷纷显形惊愕。   八姐泠萦婆家距此颇近,她循声而来,见我坐在云上哭,火急火燎冲过来道:“方才那一嗓子是你嚎的?”   我嚎哑了嗓子应着:“哦。”   八姐上来揪我的耳朵:“你要做什么妖法啊!再郁闷了也不能跑人家西海上头嚎啊!水域的天兵都要来捉人了你知不知?万一被爹娘发现你又闯了祸,我看你这辈子也不能逃出行云观了。”   我笑道:“那最好,我就守着师兄的坟冢过一辈子,谁也不能再将他偷走了。”   八姐愣了,松了手:“谁偷人了?”   我转身摸出长剑直奔西海冲去,八姐拦着我喊道:“你这是去做什么?你要捉谁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啊!可千万不能惹祸了阿玉!”   我道:“我要将他揪出来问个清楚,我要杀了他把师兄的魂抢回来!”   八姐吓得腿哆嗦着求我:“阿玉!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人家太子跟青珣生得像只是巧合罢了!他小的时候我见过的,真的就是这幅模样!青珣都离开那么多年了,轮回不复啊阿玉!若是当真能救一个人也是他的造化了你说是不是啊阿玉!听阿姐一句话罢!好么?你真杀了那太子君上不会饶了你的!人家西海也不会饶了你,你要爹娘还有我们怎么办呐!”   我猛然顿住,八姐没反应过来一个跟头便栽倒了,继而爬起来抱着我道:“好阿玉,好阿玉,跟我回去罢!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想了好不好?姐姐知道你想念青珣,跟我走,我帮你与他织一场梦好么?你去梦里问问他,我绝对不收你银子。”   我回头瞥她一眼,八姐嘿嘿笑道:“走罢走罢!好不好?”   我点头,收了剑:“我随你回去,不过,我要先找弗苏问个清楚。”   八姐又是吓得一脸煞白:“你问可以,但是绝对不可以用剑!以防万一,将你的剑先给我收着!”   我将剑丢给她:“你在此等我,我就回来。”   八姐又拉着我的腕子叮嘱道:“你也不准用拳头!小时候你一拳挥地险些没将你姐夫打进池子里去。”   我颔首,决绝地踩着云团回到王城海边。   西海入夜,正如弗苏所言,东风夜放花千树,当真有这繁华的灯会。   弗苏手中拎着一只精巧的小灯笼正立在小庐外等我。月凉风薄,他时而举起那兔儿的灯笼逗一逗,兴许是怕被风吹熄。我遥遥的见了,黑衣长袍间是他扬在风中的发丝,与青珣如出一辙。他一抬眼见我来了,先是一惊,继而笑道:“原来你是耐不住肚子饿先去逛了一番,我尚在此等了好久。”   他总是将话抢在我前面说,或许是怕我开口便会先斥责他罢。   我站定,等他迎上来。   弗苏举着那小兔儿的灯笼递给我:“今夜游城的百姓都是人手一只,你也入乡随俗罢。我顺手买了一只,嗯……你喜欢么?”   那粉兔儿的灯笼上挂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可爱,像极了我幼时爹爹扎给我的。可是我不会伸手去接,眼中噙着泪问他:“太子殿下可知,昔日救你的魂魄是谁?”   弗苏怔住,那灯笼内的火焰摇曳地厉害:“你缘何突然问我这个?”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握紧双拳,道:“你为什么不在祭拜你师爹的时候就告诉我,你们西海偷了他的魂为度你回还,你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你借了他的脸皮!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你会与师兄生得这么像,就似双生一般!原来是你偷了他的魂!是你!弗苏,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我怕我再看见你,我就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你!”   “脸皮……你说,我与青珣生得像?”弗苏的眉宇抽动着,眼眸似一汪深井般凝着我,似也是难掩激愤:“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我与青珣生得像?!”   我冷笑:“难道你一觉醒来发觉用了别人的魂魄,变成了别人的模样一点都不觉得惊异么?还是你骨子里就想扼杀你先前的脸面,继续偷天换日的装下去?”   弗苏紧攥着那灯笼,唇角   颤动着不言,小兔儿顷刻被火吞噬,火焰映在他眼底,我见着了滚烫的泪光。眼见着就要燃着他的衣襟,我别过眼去,道:“无论如何我要感激你们将他已散的魂魄聚回来。你取了我亡夫一条魂,我偷了你仙酒半瓶,我们就此两不相欠。我宁愿我从来就没有收过你为徒,从来就不认得你。”   我道罢便隐了身驾云离开,许久,回过头望去,见着他依然立在远处未动,身遭围上来一群救火的侍从。   师兄,你骂我懦弱罢,你死了我连你的魂魄都保存不善,今夜我怕是要在你灵前长跪不起了。   弗苏已经走上前去,回头见我踯躅不动,问道:“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将心中冒出来的那股不安压下,笑一笑迎上他。   弗苏掏出个太子令牌,与里面唤道:“我为太子弗苏,前来取酒,速与我开门。”   一耄耋礼官将殿门启了,见着是弗苏,急忙恭恭敬敬行礼,道:“不知是太子您大驾,我等有失远迎!敢问殿下前来是取什么酒?”   弗苏与他侧耳嘀咕一番,我听不太清,只是见着那礼官的脸色颇为为难,还连连摆手。弗苏似又追问一番,无果,回身来与我道:“那酒前日被父王封了咒,只能待大喜之日请出,任何人不得私取,我也不准。”   我拢眉道:“你何时大婚?”   他笑道:“自然是西海桃花最盛之时。”   “那桃花何时最盛?”   他看着我:“三个月后。”   我颇为不悦:“那看来我今日又是白跑一趟了?你这酒平日里能不能取出来我就不信你身为太子会不知道!你早告诉我我还在这里浪费时日么?”   他很是无辜:“我当真不知晓。”   事已至此我是彻底对他无奈,我回头看着那礼官诧异的望着我们,不好发火,便摇摇头道:“既然如此我看这赌是你赢定了,三个月后为师会来给你扫院子的。”   我摸出云团来不看他:“这回不劳烦你那重明鸟,我自己回去收拾好,且等三个月后会如约回来的。”   弗苏见我动了气,按住我的云团,道:“你明日再走。”   我哼笑道:“我要留在这里再让你看我一日的笑话么?”   他依旧挡在我身前按着我的云团,力道有些重,我竟从未发现他生得这般高大,颀长的身影遮住了日落瑶光。他看着我,颇为真心:“我没有看过你的笑话,从来都没有。今夜王城有灯会,很多珍馐美味的,我想你应当愿意留下的。”   此时此刻我应当很有骨气地呸他一声:“我才不愿意多待一刻!你以为用吃的就可以免去对我的羞辱?”   但是我闻言之后却很不争气地抿抿嘴,点头道:“那好罢,明日再走。”   用吃的真的可以免去对我的羞辱……   弗苏马上展颜,回身与那礼官唤道:“没有你的事了,将殿门关了罢。”   我瞅着他这模样,越看越觉得我是不是被人坑了还帮着人数钱?但弗苏却拉过我的云团替我收好了塞进我的袖摆中笑道:“还是乘重明罢,行得快些。”   回到了海边那小庐,弗苏被急召入宫去,我便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数着他给我的银两晚上能换多少个包子。   可是越数越气,我这回去如何与姑姑和景粟交待?来了这西海两日,我除却吃就是睡,半点进展都没有,还强烈有一种被人戏耍了的感觉。难道我回去了就给姑姑带几个包子么?   我探身望了眼天色,尚早,不妨我自己再偷溜一番,总不能空手而回。我爬起来掩了门,打量四下杳无人迹,便唤出云团来一驾飞抵祀台,对我这认路的本事是相当满意。   我又来到这映出人影的殿门前,似有百股真气自着巍峨的殿阁而出向我袭来,让我不寒而栗。有蝴蝶翩跹交扑影,打我眼前旋过。我回了神,心想着这回我下了决心来偷酒就不能大摇大摆了,不光彩就不光彩,偷来再说。   于是乎趁无人发觉,我念着娘亲教我的隐身诀穿过那殿门,走到方才那礼官跟前左摇右摆,见他老态龙钟地专注盯着书簿子,便安下心去搜寻那桃花酒。   可我在这祭台之中转悠了半天都没有寻着一点蛛丝马迹。甭说酒了,连朵桃花都没见着,不知晓被他们藏到哪里去。   我潜心寻酒,还要当心莫要碰倒什么烛台书架,免得被人发现还得学几声耗子叫唤。这祀台内部伫立的台子像座宝塔,几寻高,半寻宽。飞檐斗拱,上铺各色琉璃竹瓦,龙沟凤滴。我仔细打量了一圈未见有门能入,那宝贝酒就应当被封在里头了。   我正暗忖如何能破门而入偷酒,忽闻殿外有女声濒近,慌忙躲闪到一旁去,免得被仙力比我高超的仙友洞破了我的真身。   果然,听得门外有人高唤一声:“海后娘娘驾临,礼官接驾。”   那礼官急忙抖落着袖摆从速起身将殿门开了,恭迎弗苏的母后进来。我仔细一瞧,这娘娘一袭修短合度的金丝凤袍,眉目间缀着枚有凤来仪的仙石,一颦一笑都带着帝族之气,果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她身后还跟着位姿态婉约的俏丽女子,年纪与弗苏相仿,低眉含目,巧笑倩兮。我探指一拂,自她身上也捉了几丝仙气,再一瞧她脚底的绣鞋是金鲤云履,当即明了,此人便是弗苏那准太子妃不假。   果然,听得海后拉着她的手唤道:“朵儿今日先来探探门路,拜拜祖先,让他们认认你,等大婚之后再与弗苏一并来。”   我瞅着这太子妃模样虽生得夭桃浓李,艳色绝世,却与弗苏的内敛真是不搭调。不过人家自个儿喜欢就好,我这已经不做他师父的也不好提甚意见。   我心里盘算着她们快些拜完快些走,我好缜密运筹如何能入了那塔里去寻桃花酒。生怕里头设的悬障是我破不得的,伤了我的仙身。   海后与似乎见那花骨朵心情不佳,劝慰道:“我知晓你心里在愁苦着什么,自太子三百年前大病醒来,便对你不似先前一般恩爱,体征或是性子都不同之前,无外乎我们是偷借了别人的魂罢了。我与帝君也想过,待太子的命格硬了,我们就再去寻些德高望重的仙家来,看看能不能与他把体内的那魂驱走。到时候太子就还是你的太子,再没有二心能左右了。”   我的心口浑如遭了雷劈一般,将我整个身子劈地四分五裂。弗苏是偷换了魂才得以重生,因为换了魂才与师兄生得一样么?那他的魂是……是师兄么?   那花骨朵道:“娘娘切莫如此,免得到时候太子的身子再度抱恙,便是朵儿的罪孽了。”   “定然不会的,”海后一摆手道:“如今太子修成了仙归来,已全然不似从前,想必那青珣仙君在世之时一定也是位精于悟道的上仙,这才让我太子恢复的如此之快。”   我的胸口已被劈地粉碎。   我的师兄,我的夫君,我的青珣,竟然被人招了魂去!我不顾戾气所伤冲出塔顶旋到云上拼命地咆哮。我爹是龙族,娘亲是蛟族,我亦为龙,穿云破月一声裂吼,引来无数水族仙友纷纷显形惊愕。   八姐泠萦婆家距此颇近,她循声而来,见我坐在云上哭,火急火燎冲过来道:“方才那一嗓子是你嚎的?”   我嚎哑了嗓子应着:“哦。”   八姐上来揪我的耳朵:“你要做什么妖法啊!再郁闷了也不能跑人家西海上头嚎啊!水域的天兵都要来捉人了你知不知?万一被爹娘发现你又闯了祸,我看你这辈子也不能逃出行云观了。”   我笑道:“那最好,我就守着师兄的坟冢过一辈子,谁也不能再将他偷走了。”   八姐愣了,松了手:“谁偷人了?”   我转身摸出长剑直奔西海冲去,八姐拦着我喊道:“你这是去做什么?你要捉谁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啊!可千万不能惹祸了阿玉!”   我道:“我要将他揪出来问个清楚,我要杀了他把师兄的魂抢回来!”   八姐吓得腿哆嗦着求我:“阿玉!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人家太子跟青珣生得像只是巧合罢了!他小的时候我见过的,真的就是这幅模样!青珣都离开那么多年了,轮回不复啊阿玉!若是当真能救一个人也是他的造化了你说是不是啊阿玉!听阿姐一句话罢!好么?你真杀了那太子君上不会饶了你的!人家西海也不会饶了你,你要爹娘还有我们怎么办呐!”   我猛然顿住,八姐没反应过来一个跟头便栽倒了,继而爬起来抱着我道:“好阿玉,好阿玉,跟我回去罢!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想了好不好?姐姐知道你想念青珣,跟我走,我帮你与他织一场梦好么?你去梦里问问他,我绝对不收你银子。”   我回头瞥她一眼,八姐嘿嘿笑道:“走罢走罢!好不好?”   我点头,收了剑:“我随你回去,不过,我要先找弗苏问个清楚。”   八姐又是吓得一脸煞白:“你问可以,但是绝对不可以用剑!以防万一,将你的剑先给我收着!”   我将剑丢给她:“你在此等我,我就回来。”   八姐又拉着我的腕子叮嘱道:“你也不准用拳头!小时候你一拳挥地险些没将你姐夫打进池子里去。”   我颔首,决绝地踩着云团回到王城海边。   西海入夜,正如弗苏所言,东风夜放花千树,当真有这繁华的灯会。   弗苏手中拎着一只精巧的小灯笼正立在小庐外等我。月凉风薄,他时而举起那兔儿的灯笼逗一逗,兴许是怕被风吹熄。我遥遥的见了,黑衣长袍间是他扬在风中的发丝,与青珣如出一辙。他一抬眼见我来了,先是一惊,继而笑道:“原来你是耐不住肚子饿先去逛了一番,我尚在此等了好久。”   他总是将话抢在我前面说,或许是怕我开口便会先斥责他罢。   我站定,等他迎上来。   弗苏举着那小兔儿的灯笼递给我:“今夜游城的百姓都是人手一只,你也入乡随俗罢。我顺手买了一只,嗯……你喜欢么?”   那粉兔儿的灯笼上挂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可爱,像极了我幼时爹爹扎给我的。可是我不会伸手去接,眼中噙着泪问他:“太子殿下可知,昔日救你的魂魄是谁?”   弗苏怔住,那灯笼内的火焰摇曳地厉害:“你缘何突然问我这个?”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握紧双拳,道:“你为什么不在祭拜你师爹的时候就告诉我,你们西海偷了他的魂为度你回还,你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你借了他的脸皮!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你会与师兄生得这么像,就似双生一般!原来是你偷了他的魂!是你!弗苏,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我怕我再看见你,我就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你!”   “脸皮……你说,我与青珣生得像?”弗苏的眉宇抽动着,眼眸似一汪深井般凝着我,似也是难掩激愤:“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我与青珣生得像?!”   我冷笑:“难道你一觉醒来发觉用了别人的魂魄,变成了别人的模样一点都不觉得惊异么?还是你骨子里就想扼杀你先前的脸面,继续偷天换日的装下去?”   弗苏紧攥着那灯笼,唇角颤动着不言,小兔儿顷刻被火吞噬,火焰映在他眼底,我见着了滚烫的泪光。眼见着就要燃着他的衣襟,我别过眼去,道:“无论如何我要感激你们将他已散的魂魄聚回来。你取了我亡夫一条魂,我偷了你仙酒半瓶,我们就此两不相欠。我宁愿我从来就没有收过你为徒,从来就不认得你。”   我道罢便隐了身驾云离开,许久,回过头望去,见着他依然立在远处未动,身遭围上来一群救火的侍从。   师兄,你骂我懦弱罢,你死了我连你的魂魄都保存不善,今夜我怕是要在你灵前长跪不起了。   ☆、八章   为了怕姑姑担忧,八姐特地跑了一趟,告诉姑姑我们姐妹两个许久不曾爬过一只被窝说说私房话了,让我在她这仙邸小住一番叙旧,顺道将那床未送出去的鸳鸯锦也一并带回去。   我想了,还好没有送出,免得又被人占了便宜去。待八姐回来,我提点道:“你这嫁了人的不好没打招呼就跑出来,总归要与太常仙子请示的,也让姐夫莫要担忧。”   八姐掐指一算:“今儿婆婆应当与舅舅一道去北极赏雪,你姐夫带着你外甥去东溪摘桃子,我正巧落单,就陪你在我这仙邸姐妹一聚,烧几道好菜来吃,如何?”   我笑,“好,我想喝酒。”   八姐叹一声,终究是依了我,起身道:“好,我去取来便是,你闲的无趣可以翻翻我那织梦的册子瞧一瞧,哪天天时地利,我与你同青珣织一场梦。”   我应了,她出门下山去,随手丢给我几簿价钱册子。我顺手一翻,惊呼,连龙宫仙母、金樽仙子这些有头有脸的上神上仙也都来照顾过家姐的生意啊。开价还真是水涨船高,出手阔绰的比比皆是。有个仙君甚至抵了八姐一座洞府,大手笔啊大手笔。   我翻了翻兜子,除却我那几块碎玉外,就剩弗苏留给我的银子。我将那些银子通通倒了出来,搁在掌心里数了数,若她真是问我要钱,怕也只够刚打个哈欠就立刻醒了。   须臾,听闻人声,我起身迎着,怕八姐拎的酒葫芦太重想去帮她一把,却见她面露难色地提着几坛子酒领着一女子回来。我愣了一愣,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弗苏的娘亲,西海神郡的王后。   一夕消逝,日曦又起,我料定,是来责怪我方才在他西海上头嚎了那一声惊吓了他水域的鱼虾罢。   我向她行个礼,话未开口,却见海后向我躬身跪下,拜了个大礼。八姐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我怔愣间,海后微扶凤冠,轻轻将八姐推开,又再行一礼,继而三拜礼毕,方起身。   海后拜完,叠手躬身与我道:“第一拜,为我儿太子弗苏,未经上仙应允便借了上仙夫君仙魂一事,向上仙请罪。第二拜,为我儿与上仙修行三百年,学成叩谢师恩。这第三拜,为上仙亲临西海,而我们招待不周而请罪。”   我将她搀起,即便是此刻我实在拿不出一抹笑颜,也忍耐下没有发火,毕竟是她也算得长辈。我道:“娘娘您言重了,我已与弗苏说明,借魂一事我永不想再提,您若是要拜,就去行云观拜拜我师兄的灵位,不必来寻我。折腾了这一天,还劳顿您亲自来一趟,还是请早些回去罢。”   “上仙的大恩大德,西海永世不忘。”海后始终垂头,微整鬓际,“昔日我儿命在旦夕,诸位仙家纷纭,唯有借得一魂附体,方可续命。我等委实不知,熬了那暗无天日的九九八十一日才终于唤回的一处游魂是青珣仙君。说来也当真是有缘,我弗苏孩儿竟与青珣仙君生得是丝毫无差,竟如孪生兄弟。所以我对青珣仙君也着实心疼不已……”   “娘娘且慢!”我如久旱逢甘霖:“您的意思是说,弗苏门生借我夫君青珣魂魄之前便是这副脸面?”   海后浅笑:“那是自然,因而我与帝君才认定是自有天意。”   八姐从身后轻轻捅捅我耳语:“我都与你说过我见过的,你这性子急不得,人家太子自幼就生得那样,与青珣毫无瓜葛。”   我突然觉得生恨,那憋闷了许久的火焰在心底簇生燎原:“因为师兄与弗苏生得像,所以你们认定了是理所当然,认定了是命中注定,将师兄的已散的魂魄重新聚起安在他身上么?你们可曾想过,我一人苦心孤诣地寻觅了他三百年的亡魂。我闯过鬼府,闹过君上,数不清被多少亲友鬼神的同情讥讽,却从未放弃过要找他回来。让师兄再回来,兴许是世间最异想天开之事,可是我心底却始终残存着这一幻想,哪怕要我拿生死去换。如今却不知是你们早已将他的魂魄收了去,已经安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你用一句‘天意’就能弥补我么?你们生生撕裂了我的幻想,你们实在太过残忍。与我而言,唯有让师兄复生才是我的天意,我没有杀了弗苏取了他的魂已经是你们的造化。”   我酝着满满的泪水,这泪水写透了我三百年来受尽的委屈,我望着八姐:“你若不想我夺了剑来杀了她,就速速送客罢。”   海后一挥手道:“上仙,容我再多讲一句!弗苏重生至今,都是拜青珣仙君所赐,还有您今日不杀之恩。纵然您再恨我们也罢,您毕竟是他的恩师,三月后西海大喜,请您务必赏光来喝杯喜酒,我愿携西海子民一道向您请罪谢恩!”   八姐眼瞅着我丝毫没有原谅人家的范儿,也就哀怨地叹一声,将她拉出几步去,边说边看我的脸色:“哎呦我说你们也是,作何不与阿玉说一声呐!你们三百年前告诉她了她还用得着白白找了这么久啊!也不怪她生你们的气!还是早些走罢走罢!”   海后被她假意推搡到门   边,又站定恳求道:“三月后,西海设盛宴恭候上仙。”   见我别过脸去不为所动,她无奈喟叹一声,与八姐行了礼离去。   送走了她,八姐回来见我抱着酒坛子在饮,揉揉眉心道:“阿玉,她也挺有勇气的,又不比咱们这正统出身的神仙,她算个凡胎,孤身一人闯我梦潭,万一给她戾气所伤,连元神都不保,岂不可怜了?可见人家对你这歉意是真心想要弥补。如今咱们也知晓了,青珣的魂魄寄在西海太子身上,你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不如就祝福了你那门生,从此莫要再等了。其实倘若人家没有聚齐青珣的魂魄,早已经让他飘摇出六界了,你不是会更加难受?青珣已经走了,小十五,阿姐求你,就再也别这样自己伤自己的心了。”   我没有再与她争议,捧着那酒罐子喝了个底儿朝天。   即使,即使师兄要永远地消逝在我命里,我也想拼死抓住一丝他会回来的念想,如此而已。我唯有这一腔为师兄燃烧的碧血是滚烫的。熄灭了,我便也如游魂一般,再不是活着的洛玉。   醒来不知是过了几个白昼,我揉着胀痛地额角坐起,瞥见八姐压在床侧留给我的字条:“你姐夫寿辰,十日后算得上吉之日,我回来与你织梦。”   到底是亲姐,留给我的瓜果佳肴琳琅满目。我起来抓了一把填了填肚子,也不晓这十日已经过去了多少日。打坐一会儿恢复了神志,我推开门走出屋子,欣赏一番八姐这梦潭的景致。   正准备去山下遛遛,顺道采她几朵唯有这梦潭才生的华胥翎子移回我行云去,迎头见着九哥抗着个半死不活的女鬼而来,见了我一愣:“十五?你怎地在这?你八姐呢?”   “她要为我织梦,咦?”我大惊:“九哥,你从来不捉女鬼的,你破戒了!”   九哥挠头,脸上他自己画得驱鬼符真是要有多丑就有多丑:“她女扮男装来着!我兴许是没睡醒,捉错了,捉错了,算不得破戒!我寻思这梦潭离得近,让八姐先收留她几日,我再去补捉一个,将她抵回去。”   我眼瞅着那女鬼歪斜在他的粗犷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吐息,蓬头垢面地也看不出模样生得如何,道:“八姐这里仙气太盛,我随你回鬼观,帮你养着这小鬼,你捉了新的来再将她送回去罢。”   他点头:“也好。”   便与我二人先将这女鬼带回他的仙邸,用了锁妖链子绑好。九哥看看她又看看我,咳了一声:“那个阿玉……你莫要伤了她啊,好好看着就是,我捉错了鬼,我怕上头会罚我。”   我应着:“那你还不快去捉新的来换她回去?”   九哥又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捉了他的猎鬼钢叉出去了。   我端来清水为这女鬼擦拭一番,又喂她喝下些回神的清露。呦,还是个生得容颜素净,蛮可爱的女鬼!等她呜呜呀呀地缓过神来,见了我顿时挣扎着不住地打着哆嗦:“上……上仙饶命!”   我摸摸她肉呼呼的脸颊,笑道:“你前世是个家境不错的姑娘罢?”   那鬼一听,扑簌扑簌地掉起眼泪:“我前世为颜国公主,正月十五随着父王母后游河,不料被什么人推下了船来,又冷又昏淹死了。方才在阎王那里报道,听闻有捉男鬼去天上做活的仙家来挑鬼,我才偷了身男鬼的装束穿上,希望能被挑中去天庭混个神仙做做。谁料被一生得威猛地仙家识破,当头给了我一棍,我便昏了。”   我叹一声:“我九哥生平最讨厌女子,更何况还是女鬼,你怕是要被他送回地府去历练了。”   这公主闻言咬着铁链子就哭诉起来:“父王啊母后啊!快来救救岚儿啊!岚儿要回去!回去啊!”   我很是同情地望着她,生离死别,连我都于事无补的,更何况是个新死的女孩。   我举起茶盏劝劝她莫要再哭,说不定回去了老阎那里,老阎见着你可爱还收你做个义女什么的。突然见着我九哥火急火燎地折返回来了:“阿玉!阿玉!你猜我出门遇见谁了!我遇见你那死鬼夫君了阿玉!”   “砰”的一声,我将他这阴森简陋的仙邸中最后一个完整的茶杯子打破了。我推开他离弦之箭般冲出门去,遥见着阴山赤水的殿门外,弗苏正背着身立在那里。   九哥追上来向我指指,道:“喏,是他不是?我真以为是见了鬼了!但一嗅他还有仙气,你说灵异不灵异!”   我垂头叹了一声:“不是,他是冒牌货,你待我先将他赶走再回来与你解释。”   九哥捏着他那蠢蠢欲动的鬼叉眯着眼又仔细打量了弗苏一番:“他若是个敢占用了我妹夫的魂魄的鬼怪,告诉我,我定将他叉地稀烂!”   我感激颔首,将九哥先赶进屋子里去陪着那公主,回头见着弗苏抬眼直直盯着我,哀叹一声,只得漫步走下去。   弗苏来了这仙界,   定要穿着仙袍。我见着他一袭墨色龙袍巍立在眼前,恍如定亲之日师兄试着喜服的模样。我不可说这副脸皮生得真是好看。日思夜想的魂魄此刻竟在这个即将大婚的男人身上,我除却无言还是无言。   他似憔悴了不少,眼眶凝聚血丝,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待我走近,我晓得他定是又要先开口,索性懒得多费唇舌。   果然,他见我来了,唇角轻拢上挑,开口唤我:“阿玉。”   我一口老血险些飞出丈外。   作者有话要说:内啥~花非花妹纸~乃滴留言被JJ活生生滴抽走了~但素瓦看见了也回复鸟~嫩分析滴都很对~么么个!!!还有俺没看见就被抽滴妹纸没有???   为了怕姑姑担忧,八姐特地跑了一趟,告诉姑姑我们姐妹两个许久不曾爬过一只被窝说说私房话了,让我在她这仙邸小住一番叙旧,顺道将那床未送出去的鸳鸯锦也一并带回去。   我想了,还好没有送出,免得又被人占了便宜去。待八姐回来,我提点道:“你这嫁了人的不好没打招呼就跑出来,总归要与太常仙子请示的,也让姐夫莫要担忧。”   八姐掐指一算:“今儿婆婆应当与舅舅一道去北极赏雪,你姐夫带着你外甥去东溪摘桃子,我正巧落单,就陪你在我这仙邸姐妹一聚,烧几道好菜来吃,如何?”   我笑,“好,我想喝酒。”   八姐叹一声,终究是依了我,起身道:“好,我去取来便是,你闲的无趣可以翻翻我那织梦的册子瞧一瞧,哪天天时地利,我与你同青珣织一场梦。”   我应了,她出门下山去,随手丢给我几簿价钱册子。我顺手一翻,惊呼,连龙宫仙母、金樽仙子这些有头有脸的上神上仙也都来照顾过家姐的生意啊。开价还真是水涨船高,出手阔绰的比比皆是。有个仙君甚至抵了八姐一座洞府,大手笔啊大手笔。   我翻了翻兜子,除却我那几块碎玉外,就剩弗苏留给我的银子。我将那些银子通通倒了出来,搁在掌心里数了数,若她真是问我要钱,怕也只够刚打个哈欠就立刻醒了。   须臾,听闻人声,我起身迎着,怕八姐拎的酒葫芦太重想去帮她一把,却见她面露难色地提着几坛子酒领着一女子回来。我愣了一愣,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弗苏的娘亲,西海神郡的王后。   一夕消逝,日曦又起,我料定,是来责怪我方才在他西海上头嚎了那一声惊吓了他水域的鱼虾罢。   我向她行个礼,话未开口,却见海后向我躬身跪下,拜了个大礼。八姐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我怔愣间,海后微扶凤冠,轻轻将八姐推开,又再行一礼,继而三拜礼毕,方起身。   海后拜完,叠手躬身与我道:“第一拜,为我儿太子弗苏,未经上仙应允便借了上仙夫君仙魂一事,向上仙请罪。第二拜,为我儿与上仙修行三百年,学成叩谢师恩。这第三拜,为上仙亲临西海,而我们招待不周而请罪。”   我将她搀起,即便是此刻我实在拿不出一抹笑颜,也忍耐下没有发火,毕竟是她也算得长辈。我道:“娘娘您言重了,我已与弗苏说明,借魂一事我永不想再提,您若是要拜,就去行云观拜拜我师兄的灵位,不必来寻我。折腾了这一天,还劳顿您亲自来一趟,还是请早些回去罢。”   “上仙的大恩大德,西海永世不忘。”海后始终垂头,微整鬓际,“昔日我儿命在旦夕,诸位仙家纷纭,唯有借得一魂附体,方可续命。我等委实不知,熬了那暗无天日的九九八十一日才终于唤回的一处游魂是青珣仙君。说来也当真是有缘,我弗苏孩儿竟与青珣仙君生得是丝毫无差,竟如孪生兄弟。所以我对青珣仙君也着实心疼不已……”   “娘娘且慢!”我如久旱逢甘霖:“您的意思是说,弗苏门生借我夫君青珣魂魄之前便是这副脸面?”   海后浅笑:“那是自然,因而我与帝君才认定是自有天意。”   八姐从身后轻轻捅捅我耳语:“我都与你说过我见过的,你这性子急不得,人家太子自幼就生得那样,与青珣毫无瓜葛。”   我突然觉得生恨,那憋闷了许久的火焰在心底簇生燎原:“因为师兄与弗苏生得像,所以你们认定了是理所当然,认定了是命中注定,将师兄的已散的魂魄重新聚起安在他身上么?你们可曾想过,我一人苦心孤诣地寻觅了他三百年的亡魂。我闯过鬼府,闹过君上,数不清被多少亲友鬼神的同情讥讽,却从未放弃过要找他回来。让师兄再回来,兴许是世间最异想天开之事,可是我心底却始终残存着这一幻想,哪怕要我拿生死去换。如今却不知是你们早已将他的魂魄收了去,已经安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你用一句‘天意’就能弥补我么?你们生生撕裂了我的幻想,你们实在太过残忍。与我而言,唯有让师兄复生才是我的天意,我没有杀了弗苏取了他的魂已经是你们的造化。”   我酝着满满的泪水,这泪水写透了我三百年来受尽的委屈,我望着八姐:“你若不想我夺了剑来杀了她,就速速送客罢。”   海后一挥手道:“上仙,容我再多讲一句!弗苏重生至今,都是拜青珣仙君所赐,还有您今日不杀之恩。纵然您再恨我们也罢,您毕竟是他的恩师,三月后西海大喜,请您务必赏光来喝杯喜酒,我愿携西海子民一道向您请罪谢恩!”   八姐眼瞅着我丝毫没有原谅人家的范儿,也就哀怨地叹一声,将她拉出几步去,边说边看我的脸色:“哎呦我说你们也是,作何不与阿玉说一声呐!你们三百年前告诉她了她还用得着白白找了这么久啊!也不怪她生你们的气!还是早些走罢走罢!”   海后被她假意推搡到门边,又站定恳求道:“三月后,西海设盛宴恭候上仙。”   见我别过脸去不为所动,她无奈喟叹一声,与八姐行了礼离去。   送走了她,八姐回来见我抱着酒坛子在饮,揉揉眉心道:“阿玉,她也挺有勇气的,又不比咱们这正统出身的神仙,她算个凡胎,孤身一人闯我梦潭,万一给她戾气所伤,连元神都不保,岂不可怜了?可见人家对你这歉意是真心想要弥补。如今咱们也知晓了,青珣的魂魄寄在西海太子身上,你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不如就祝福了你那门生,从此莫要再等了。其实倘若人家没有聚齐青珣的魂魄,早已经让他飘摇出六界了,你不是会更加难受?青珣已经走了,小十五,阿姐求你,就再也别这样自己伤自己的心了。”   我没有再与她争议,捧着那酒罐子喝了个底儿朝天。   即使,即使师兄要永远地消逝在我命里,我也想拼死抓住一丝他会回来的念想,如此而已。我唯有这一腔为师兄燃烧的碧血是滚烫的。熄灭了,我便也如游魂一般,再不是活着的洛玉。   醒来不知是过了几个白昼,我揉着胀痛地额角坐起,瞥见八姐压在床侧留给我的字条:“你姐夫寿辰,十日后算得上吉之日,我回来与你织梦。”   到底是亲姐,留给我的瓜果佳肴琳琅满目。我起来抓了一把填了填肚子,也不晓这十日已经过去了多少日。打坐一会儿恢复了神志,我推开门走出屋子,欣赏一番八姐这梦潭的景致。   正准备去山下遛遛,顺道采她几朵唯有这梦潭才生的华胥翎子移回我行云去,迎头见着九哥抗着个半死不活的女鬼而来,见了我一愣:“十五?你怎地在这?你八姐呢?”   “她要为我织梦,咦?”我大惊:“九哥,你从来不捉女鬼的,你破戒了!”   九哥挠头,脸上他自己画得驱鬼符真是要有多丑就有多丑:“她女扮男装来着!我兴许是没睡醒,捉错了,捉错了,算不得破戒!我寻思这梦潭离得近,让八姐先收留她几日,我再去补捉一个,将她抵回去。”   我眼瞅着那女鬼歪斜在他的粗犷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吐息,蓬头垢面地也看不出模样生得如何,道:“八姐这里仙气太盛,我随你回鬼观,帮你养着这小鬼,你捉了新的来再将她送回去罢。”   他点头:“也好。”   便与我二人先将这女鬼带回他的仙邸,用了锁妖链子绑好。九哥看看她又看看我,咳了一声:“那个阿玉……你莫要伤了她啊,好好看着就是,我捉错了鬼,我怕上头会罚我。”   我应着:“那你还不快去捉新的来换她回去?”   九哥又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捉了他的猎鬼钢叉出去了。   我端来清水为这女鬼擦拭一番,又喂她喝下些回神的清露。呦,还是个生得容颜素净,蛮可爱的女鬼!等她呜呜呀呀地缓过神来,见了我顿时挣扎着不住地打着哆嗦:“上……上仙饶命!”   我摸摸她肉呼呼的脸颊,笑道:“你前世是个家境不错的姑娘罢?”   那鬼一听,扑簌扑簌地掉起眼泪:“我前世为颜国公主,正月十五随着父王母后游河,不料被什么人推下了船来,又冷又昏淹死了。方才在阎王那里报道,听闻有捉男鬼去天上做活的仙家来挑鬼,我才偷了身男鬼的装束穿上,希望能被挑中去天庭混个神仙做做。谁料被一生得威猛地仙家识破,当头给了我一棍,我便昏了。”   我叹一声:“我九哥生平最讨厌女子,更何况还是女鬼,你怕是要被他送回地府去历练了。”   这公主闻言咬着铁链子就哭诉起来:“父王啊母后啊!快来救救岚儿啊!岚儿要回去!回去啊!”   我很是同情地望着她,生离死别,连我都于事无补的,更何况是个新死的女孩。   我举起茶盏劝劝她莫要再哭,说不定回去了老阎那里,老阎见着你可爱还收你做个义女什么的。突然见着我九哥火急火燎地折返回来了:“阿玉!阿玉!你猜我出门遇见谁了!我遇见你那死鬼夫君了阿玉!”   “砰”的一声,我将他这阴森简陋的仙邸中最后一个完整的茶杯子打破了。我推开他离弦之箭般冲出门去,遥见着阴山赤水的殿门外,弗苏正背着身立在那里。   九哥追上来向我指指,道:“喏,是他不是?我真以为是见了鬼了!但一嗅他还有仙气,你说灵异不灵异!”   我垂头叹了一声:“不是,他是冒牌货,你待我先将他赶走再回来与你解释。”   九哥捏着他那蠢蠢欲动的鬼叉眯着眼又仔细打量了弗苏一番:“他若是个敢占用了我妹夫的魂魄的鬼怪,告诉我,我定将他叉地稀烂!”   我感激颔首,将九哥先赶进屋子里去陪着那公主,回头见着弗苏抬眼直直盯着我,哀叹一声,只得漫步走下去。   弗苏来了这仙界,定要穿着仙袍。我见着他一袭墨色龙袍巍立在眼前,恍如定亲之日师兄试着喜服的模样。我不可说这副脸皮生得真是好看。日思夜想的魂魄此刻竟在这个即将大婚的男人身上,我除却无言还是无言。   他似憔悴了不少,眼眶凝聚血丝,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待我走近,我晓得他定是又要先开口,索性懒得多费唇舌。   果然,他见我来了,唇角轻拢上挑,开口唤我:“阿玉。”   我一口老血险些飞出丈外。   ☆、九章   虽说几百年来他未曾正儿八经唤过我几声师父,但是这一声惊天动地“阿玉”着实将我震出三界。   世间最短的法咒无外乎是一个人的姓名。千百年来,我最最期盼的莫过于某天师兄会突然开口,能唤我一声“阿玉”。即便是最粗砾,最含糊的也好,我多想听听他的声音喊我的名字会是怎样的一种天籁。   少女时的梦幻不比家姐们能与如意郎君琴瑟和鸣、不比兄长们又各凭本事寻得了什么仙法,只是贪图跟在师兄身后,看着他做个会唱歌的鸟雀,捉个会飞舞的蝴蝶给我。多么希望他轻怕我的背,塞给我他新为我做的竹笛子时能道一声:“阿玉,今日你梳的头发真是好看。”   “阿玉。”   弗苏站得久了,又唤了一声。   我长吸一口气,虽然他从来都是对我没大没小,但这一回我不能依他:“即使我不再是你师父,你总归要感激我夫君将魂魄给了你,与我该唤个敬称罢。”   九哥这鬼谷被他捣鼓地四处阴阴森森,养小鬼的池子里更是腥风血雨,我不禁赞许弗苏孤身来此的勇气。   弗苏依旧置若罔闻,并向前一步靠得我近些,他轻声说:“阿玉,如若可以,我宁愿没有生得这副脸皮。”   我如被人狠狠刺了一剑在心口,半晌不得平息那痛楚。如若可以,我也宁愿能陪着师兄一起跳下台去,不再苟活,看尽这些事。   我道:“随你喊罢,你应当知道我根本不想见着你,你还来此做甚?”   他足下的金丝脱落了几根,我不小心瞄到,许是一路寻觅地久了,饶了大圈才打探到我正在九哥这鬼谷里待着。   “阿玉,”他似个孩童般无邪抿抿嘴:“青珣的魂魄养在我的体内才得以延续。”   我顿首:“如何?你要我拿剑将你劈开然后给他取出来么?”   他毫不畏惧地看我:“你取出来魂也就碎了。”   我嗤笑:“本来师兄已死,我也无所谓将你同他再劈一回,还抬高你与他一同丧命,你当我不敢么?”   他默不作声,眼中的墨色凝聚,似要将我吞噬下去。许久,他得出个结论:“所以你要对我好一些。”   我:“……”   若不是正巧托着下颌恐怕早就掉在地上摔碎了:“你作何会这样归纳?”   他似有些得意:“   你不会杀我。你待我不好,那他自然也就不好。”   我望着初长成仙的弗苏,三百年前除却对他第一眼惊艳恍惚,继而冲回闺闼哭了一宿告诉自己他不是青珣师兄外再无其他感受,而今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不羁狂躁的呢?不过他的乐观豁达精神还是值得我钦佩的。   “可我丝毫提不起对你好的精力来。如今我与你也没了那桃花酒的纠葛,所以你不要再让我见着你,我便想不起来杀你,那便是我唯一能保证的‘对你好些’。”   但他薄唇微勾,竟自顾上来抓着我的手,不顾我的惊异,笑道:“阿玉,我走的路太久,一路上受的苦也多,现在又累又饿,你可不可以做饭给我吃?”   我这一回的下巴是彻底跌碎了。   我跟着九哥从他这破烂的鬼谷里寻觅了大半天才找出来五个勉强能吃的橘子。回来时弗苏倚在九哥的床上睡了,九哥这回倒是大度地点点头:“给他睡,谁叫他有福气长了我妹夫的脸皮,一个半人不仙的闯到这里来也不易。”   我望着睡梦中的弗苏,心潮此起彼伏,留了一个橘子搁在他枕边,又去看了眼那饿地不知昏过去多少回的女鬼公主,将余下的四个都给了九哥,道:“你快些松了她,喂她吃些好将她送走。”   九哥“嗯”一声,将锁妖链子收了,扶她坐起,然后便取过来一只橘子,瞅了半晌问我:“我平日里都是整个往下吞,你说给她吃要剥皮么?”   我看着他常年捉鬼为了方便而蓄起的尖长指甲,叹道:“还是我帮你剥开罢。”   他挥手,举着他那钢叉冲着橘子就刺了下去——   终于,千百年来我在九哥的仙邸终于闻见了不再是鬼臭的香味了!   橘子浆溅到了那公主的衣襟上,九哥五大三粗地扯着自己的衣袍去给她来回擦拭。我好心地将那侥幸活下来的三个橘子剥了皮儿递给他:“快给她吃了,怕她这鬼身活不久了。”   九哥哆哆嗦嗦地用指甲挑了一瓣橘子递给那女鬼:“你吃。”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着凶神恶煞的九哥,顿时又吓得昏了过去。   我抹抹额角的冷汗,拍拍九哥的肩膀:“下一回还是我来喂给她罢。”   九哥泄气地嚼了块橘子皮坐在她跟前,点点手指头道:“那啥阿玉,你还记得我那同门师弟么?小时候追你满山坳里跑的那个。”   我思索了一番,颔之:“你说的可是夙离?幼时与你一起送到鬼君门下修习的夙离?”   九哥应着:“是他,我与他修习百年之后,我被爹爹召回天庭捉鬼,他依旧留在师父那里,如今已是诸鬼眼中德高望重的师父座下大弟子。”   “再德高望重不也是个鬼君,缘何不一口气修成仙。”   “你不懂得,如今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了,我前几日去看望他,君上准许他谢世之后晋升上神,鬼君成神要修行两世,更加令人钦佩。见着夙离的时候,他还与我问起你呢。”   我有些惊喜:“原来我当真混得不错,连鬼界这头号人物也记得我?那我定要抽个日子去拜访拜访。”   九哥意味深长地看看我:“十五,他毕竟是魔星转世,咱们与他还是少来往的好。你幼时天真烂漫,不懂人情冷暖,其实夙离此人城府极深,你却总不识好歹地贴近人家,引人误会。”   我思来想去也不记得我还贴近过除却师兄之外的男人。犹记这夙离为魔星转世,生得貌丑,幼时尚为凡胎,寄居在我家跟着爹爹修理荷塘。   那时师兄尚未来求师问道,我更是顽劣不堪,成日里以烧门生们的衣服为乐趣。一日我拿着夙离的衣衫,见着还未等我烧就已经褴褛的模样,甚是惊异。   后来娘亲告诉我,夙离前世为狼族女仙与魔王后裔,后魔界被仙界镇压,他又生得丑陋不讨狼族的喜,便狠心被遗弃在北海大荒,是那里一位善良的朴实的村妇收养了他长大,后来村妇寿终正寝,留给他这唯一的一身衣裳,他便穿到现在。   夙离平日不爱言语,大抵因为旁人不愿见他那副黑丑狰狞的面目,也不爱与他交流。或许是我年幼,并不觉得他生得哪里难看。知晓了他的身世后,说不上是不是同情,每回我都主动去拍拍他的厢房喊他出来吃饭,还比着他那身衣衫让姐姐帮着我裁布又给他做了一套换洗。   如此便是贴近了?那我后来总是强吻师兄岂不是更不登大雅之堂?   我托着腮回顾着前尘往事,一回神见着九哥正将那几个橘子摆在一大片叶子上,旁边还精心放了朵小花,一齐推到已经醒过来的女鬼眼前,摩擦着大掌憨笑:“我不捉你了,你吃罢。”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九哥嘴角边生出的笑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啊!我哪辈子也没见过他对女子笑!以至于我一度认定我九哥生来就不会笑。今儿真的是稀罕事一桩接着一桩啊。   那女鬼小心翼翼抓了几颗橘子肉吞下去,看看我又看看九哥,再战战兢兢去抓下一颗。   九哥见她吃下去,放了心,问道:“我将你捉来不知道你是女身,我会将你再送回去的,你叫什么名儿?几时做的鬼?”   那女鬼低眉顺眼道:“我为颜国公主麝岚,就在你捉我的当日被鬼差拉去了地府。”   “麝……岚……”九哥颇为认真地念了一遍,又在地上用手指头戳着写了一遍。   我顿时颇觉此景温馨,便轻轻挪步,想着我九哥难得温情一会儿,还是莫要有旁人在场令他觉得展露男子的温柔情怀而觉得不自在。   人间阴雨迢递,我观摩了会儿推开内室的屋门,见着床帏空荡,弗苏已经起了。正欲寻人,见着他立在廊栈中咬着我留下的那橘子,便跟过去,道:“你既然已经醒了,还是早早回去,免得你那太子妃担忧,也免得你母后又来同我说道。你初学成仙,道行太浅,在仙界待的久了恐将伤身。”   弗苏低眉拭手,道:“你是担忧我,还是担忧会伤了他的魂?”   我一个舌头咬掉半块,怎地今日人人都不正常?   我抖抖僵硬的四肢:“姑且就算我念着以往的师徒之情担忧你罢!我今日来此是相助我九哥看鬼,不会久居,你还跟着我在此作甚?我已经不再去想师兄的魂魄属谁,只求他无论生死,都可以过得安稳。你们西海倘若真的有心要报恩,就让你平安喜乐一世罢,那样我也会欣慰。”   其实我真心希望弗苏能顺心顺意一生,无灾无病一世,那样师兄也会落个圆满,我还去强求什么呢?从此好与姑姑隐居,孤身去怀恋我那场未完结的爱情。   我想得眼眶正红,抬手遮掩时突然见着弗苏几步走过来,宽大的黑袍一下子裹束住我,那点点梅香袅娜在我的鼻息:“阿玉,你赶我走,我怎会喜乐?”   我吓得浑身一抖,试着去推开他:“弗苏!你今日出门可曾翻过黄历?你来的路上撞了魔障了是不是?你快放开我!你究竟是怎了?”   他微微在我耳畔吐了口热息,“阿玉,你竟看不出我是在追你?”   虽说几百年来他未曾正儿八经唤过我几声师父,但是这一声惊天动地“阿玉”着实将我震出三界。   世间最短的法咒无外乎是一个人的姓名。千百年来,我最最期盼的莫过于某天师兄会突然开口,能唤我一声“阿玉”。即便是最粗砾,最含糊的也好,我多想听听他的声音喊我的名字会是怎样的一种天籁。   少女时的梦幻不比家姐们能与如意郎君琴瑟和鸣、不比兄长们又各凭本事寻得了什么仙法,只是贪图跟在师兄身后,看着他做个会唱歌的鸟雀,捉个会飞舞的蝴蝶给我。多么希望他轻怕我的背,塞给我他新为我做的竹笛子时能道一声:“阿玉,今日你梳的头发真是好看。”   “阿玉。”   弗苏站得久了,又唤了一声。   我长吸一口气,虽然他从来都是对我没大没小,但这一回我不能依他:“即使我不再是你师父,你总归要感激我夫君将魂魄给了你,与我该唤个敬称罢。”   九哥这鬼谷被他捣鼓地四处阴阴森森,养小鬼的池子里更是腥风血雨,我不禁赞许弗苏孤身来此的勇气。   弗苏依旧置若罔闻,并向前一步靠得我近些,他轻声说:“阿玉,如若可以,我宁愿没有生得这副脸皮。”   我如被人狠狠刺了一剑在心口,半晌不得平息那痛楚。如若可以,我也宁愿能陪着师兄一起跳下台去,不再苟活,看尽这些事。   我道:“随你喊罢,你应当知道我根本不想见着你,你还来此做甚?”   他足下的金丝脱落了几根,我不小心瞄到,许是一路寻觅地久了,饶了大圈才打探到我正在九哥这鬼谷里待着。   “阿玉,”他似个孩童般无邪抿抿嘴:“青珣的魂魄养在我的体内才得以延续。”   我顿首:“如何?你要我拿剑将你劈开然后给他取出来么?”   他毫不畏惧地看我:“你取出来魂也就碎了。”   我嗤笑:“本来师兄已死,我也无所谓将你同他再劈一回,还抬高你与他一同丧命,你当我不敢么?”   他默不作声,眼中的墨色凝聚,似要将我吞噬下去。许久,他得出个结论:“所以你要对我好一些。”   我:“……”   若不是正巧托着下颌恐怕早就掉在地上摔碎了:“你作何会这样归纳?”   他似有些得意:“你不会杀我。你待我不好,那他自然也就不好。”   我望着初长成仙的弗苏,三百年前除却对他第一眼惊艳恍惚,继而冲回闺闼哭了一宿告诉自己他不是青珣师兄外再无其他感受,而今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不羁狂躁的呢?不过他的乐观豁达精神还是值得我钦佩的。   “可我丝毫提不起对你好的精力来。如今我与你也没了那桃花酒的纠葛,所以你不要再让我见着你,我便想不起来杀你,那便是我唯一能保证的‘对你好些’。”   但他薄唇微勾,竟自顾上来抓着我的手,不顾我的惊异,笑道:“阿玉,我走的路太久,一路上受的苦也多,现在又累又饿,你可不可以做饭给我吃?”   我这一回的下巴是彻底跌碎了。   我跟着九哥从他这破烂的鬼谷里寻觅了大半天才找出来五个勉强能吃的橘子。回来时弗苏倚在九哥的床上睡了,九哥这回倒是大度地点点头:“给他睡,谁叫他有福气长了我妹夫的脸皮,一个半人不仙的闯到这里来也不易。”   我望着睡梦中的弗苏,心潮此起彼伏,留了一个橘子搁在他枕边,又去看了眼那饿地不知昏过去多少回的女鬼公主,将余下的四个都给了九哥,道:“你快些松了她,喂她吃些好将她送走。”   九哥“嗯”一声,将锁妖链子收了,扶她坐起,然后便取过来一只橘子,瞅了半晌问我:“我平日里都是整个往下吞,你说给她吃要剥皮么?”   我看着他常年捉鬼为了方便而蓄起的尖长指甲,叹道:“还是我帮你剥开罢。”   他挥手,举着他那钢叉冲着橘子就刺了下去——   终于,千百年来我在九哥的仙邸终于闻见了不再是鬼臭的香味了!   橘子浆溅到了那公主的衣襟上,九哥五大三粗地扯着自己的衣袍去给她来回擦拭。我好心地将那侥幸活下来的三个橘子剥了皮儿递给他:“快给她吃了,怕她这鬼身活不久了。”   九哥哆哆嗦嗦地用指甲挑了一瓣橘子递给那女鬼:“你吃。”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着凶神恶煞的九哥,顿时又吓得昏了过去。   我抹抹额角的冷汗,拍拍九哥的肩膀:“下一回还是我来喂给她罢。”   九哥泄气地嚼了块橘子皮坐在她跟前,点点手指头道:“那啥阿玉,你还记得我那同门师弟么?小时候追你满山坳里跑的那个。”   我思索了一番,颔之:“你说的可是夙离?幼时与你一起送到鬼君门下修习的夙离?”   九哥应着:“是他,我与他修习百年之后,我被爹爹召回天庭捉鬼,他依旧留在师父那里,如今已是诸鬼眼中德高望重的师父座下大弟子。”   “再德高望重不也是个鬼君,缘何不一口气修成仙。”   “你不懂得,如今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了,我前几日去看望他,君上准许他谢世之后晋升上神,鬼君成神要修行两世,更加令人钦佩。见着夙离的时候,他还与我问起你呢。”   我有些惊喜:“原来我当真混得不错,连鬼界这头号人物也记得我?那我定要抽个日子去拜访拜访。”   九哥意味深长地看看我:“十五,他毕竟是魔星转世,咱们与他还是少来往的好。你幼时天真烂漫,不懂人情冷暖,其实夙离此人城府极深,你却总不识好歹地贴近人家,引人误会。”   我思来想去也不记得我还贴近过除却师兄之外的男人。犹记这夙离为魔星转世,生得貌丑,幼时尚为凡胎,寄居在我家跟着爹爹修理荷塘。   那时师兄尚未来求师问道,我更是顽劣不堪,成日里以烧门生们的衣服为乐趣。一日我拿着夙离的衣衫,见着还未等我烧就已经褴褛的摸样,甚是惊异。   后来娘亲告诉我,夙离前世为狼族女仙与魔王后裔,后魔界被仙界镇压,他又生得丑陋不讨狼族的喜,便狠心被遗弃在北海大荒,是那里一位善良的朴实的村妇收养了他长大,后来村妇寿终正寝,留给他这唯一的一身衣裳,他便穿到现在。   夙离平日不爱言语,大抵因为旁人不愿见他那副黑丑狰狞的面目,也不爱与他交流。或许是我年幼,并不觉得他生得哪里难看。知晓了他的身世后,说不上是不是同情,每回我都主动去拍拍他的厢房喊他出来吃饭,还比着他那身衣衫让姐姐帮着我裁布又给他做了一套换洗。   如此便是贴近了?那我后来总是强吻师兄岂不是更不登大雅之堂?   我托着腮回顾着前尘往事,一回神见着九哥正将那几个橘子摆在一大片叶子上,旁边还精心放了朵小花,一齐推到已经醒过来的女鬼眼前,摩擦着大掌憨笑:“我不捉你了,你吃罢。”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九哥嘴角边生出的笑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啊!我哪辈子也没见过他对女子笑!以至于我一度认定我九哥生来就不会笑。今儿真的是稀罕事一桩接着一桩啊。   那女鬼小心翼翼抓了几颗橘子肉吞下去,看看我又看看九哥,再战战兢兢去抓下一颗。   九哥见她吃下去,放了心,问道:“我将你捉来不知道你是女身,我会将你再送回去的,你叫什么名儿?几时做的鬼?”   那女鬼低眉顺眼道:“我为颜国公主麝岚,就在你捉我的当日被鬼差拉去了地府。”   “麝……岚……”九哥颇为认真地念了一遍,又在地上用手指头戳着写了一遍。   我顿时颇觉此景温馨,便轻轻挪步,想着我九哥难得温情一会儿,还是莫要有旁人在场令他觉得展露男子的温柔情怀而觉得不自在。   人间阴雨迢递,我观摩了会儿推开内室的屋门,见着床帏空荡,弗苏已经起了。正欲寻人,见着他立在廊栈中咬着我留下的那橘子,便跟过去,道:“你既然已经醒了,还是早早回去,免得你那太子妃担忧,也免得你母后又来同我说道。你初学成仙,道行太浅,在仙界待的久了恐将伤身。”   弗苏低眉拭手,道:“你是担忧我,还是担忧会伤了他的魂?”   我一个舌头咬掉半块,怎地今日人人都不正常?   我抖抖僵硬的四肢:“姑且就算我念着以往的师徒之情担忧你罢!我今日来此是相助我九哥看鬼,不会久居,你还跟着我在此作甚?我已经不再去想师兄的魂魄属谁,只求他无论生死,都可以过得安稳。你们西海倘若真的有心要报恩,就让你平安喜乐一世罢,那样我也会欣慰。”   其实我真心希望弗苏能顺心顺意一生,无灾无病一世,那样师兄也会落个圆满,我还去强求什么呢?从此好与姑姑隐居,孤身去怀恋我那场未完结的爱情。   我想得眼眶正红,抬手遮掩时突然见着弗苏几步走过来,宽大的黑袍一下子裹束住我,那点点梅香袅娜在我的鼻息:“阿玉,你赶我走,我怎会喜乐?”   我吓得浑身一抖,试着去推开他:“弗苏!你今日出门可曾翻过黄历?你来的路上撞了魔障了是不是?你快放开我!你究竟是怎了?”   他微微在我耳畔吐了口热息,“阿玉,你竟看不出我是在追你?”   ☆、十章   若是说揩油,我铁定是个行家。幼时在六界无论神鬼,只要是我瞧上人家生得貌相好的,定会扑上去便是一通搂搂抱抱,不问性相。直到遇见了师兄,花心的毛病总消是改了,从此只占他一人的便宜。   这样想来,我好像从未被人这般抱着不松手过,都是我死皮懒脸缠着人家的啊。还有,这弗苏不会是与他太子妃闹了别扭来寻我开心才会如此僭越?我生长了千百岁这点阅历还是有的,不会再同那些新生的小女仙一般春心荡漾。   我拍拍他的背道:“人生经历过几次失恋也是在所难免,你看为师,夫君死了那么久了不也是照样活过来了?回去与小花解释一番,你还年轻啊弗苏,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觉察出弗苏的身子一僵,他松开我,黑湛的眼波似要在我脸上剜出两个深洞:“阿玉,我没有说过假话,你若看不出那我就此告诉你,我是喜欢你,比真金还真。我喜欢你根本不是你那夫君的魂魄在左右我,我三百年前就……就……”   看,编不下去了罢。我拉拉他的手,慈母一般地笑道:“好了好了,为师保证绝对不取你的性命,你不必再想这些来哄我,快些回去罢。”   我话音还未落,九哥自殿内冒出头来催促:“十五你还未走么?方才采果子的时候你不是与我说你八姐约了你织梦?你还不去么?”   我应着点点头,他便又将脑袋缩回去。弗苏听了的脸上腾出不少愠色,问我:“你要去织梦作甚?”   我本想说我是因为他们西海偷借了青珣的魂魄让我黯然心殇,八姐助我在梦中与师兄相见一场,也算是对我的安慰。不过这会儿弗苏为了让我心软不去怪罪他们都说出喜欢我的话来了,我还能如何?便道:“不过是织一场幻境,让我安安神罢了。”   他凝着我缄默不语,我算着与八姐的十日之约不知被我耗费了多少,便与他告辞道:“我这番便走了,你快些安心回去莫要再跟着我。我不是说了,你们西海欠我的只需让你平安活着就好,我已经不再怪罪。”   弗苏又沉默了一番,开口:“你几日去织梦?”   我随口道:“八姐说要待天时地利人和,我也不知晓确切是哪一日。”   他自顾嘟哝了几句什么,拦着我道:“你不是已经不再怪罪,那为何还要织梦安神?我不许你去。”   我又被他的语气冻住了半晌,正无从开脱,九哥拿着他的鬼叉又出来了,唤道:“我说阿玉的门生,你现在空闲着么?若是没什么事帮着我去后山挑些清水来可好?人间的大雨还没停,你这会儿走也要挨淋了。”   弗苏微微一愣,我笑道:“九哥,他怎么说也是个太子,现在与我也已不是师徒,来者即客,你让他挑水总归是难为了。”   九哥挠了挠头心子:“我总觉得他就是妹夫,使唤不算外人来着。”   弗苏一听当即折返回去,向着九哥行个礼问道:“水桶在哪?”   我抹抹额角的汗,上去扯过九哥的衣襟叮嘱道:“好哥哥,不许再与他多说什么,我这赶着去梦潭,说不定以后也就不会再与他相见,他若跟你打听青珣与我的事你就告诉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九哥应着,也拉着我低语:“那你也不准跟旁人说我这里有女鬼。”   我们会意相视而笑,各自顿首散去。   驾云回了梦潭,八姐已经搬出了她那华胥镜好生擦拭着,见我回来了问道:“这几日你去你九哥那里消遣了?”   我“嗯”一声,捏着她桌上的果子吃几颗,道:“比九哥那魂山鬼岭好吃太多,难为他一人在那地方还能活下来。”   八姐吹吹那镜子上的浮尘,将它安在七彩莲池上,待它汲取天地精华:“九哥不近女色,再说,就算近得女色,又有谁家的好仙子乐意瞧上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界,与他白首终老?”   我经这一说忽然想到,那女鬼似乎还未被送走,九哥又喊弗苏帮他打水……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九哥吃水沐浴要亲自打水,哪回他不是跳进池中扑腾几下完事儿?那他打水来是要让那女鬼梳洗净身的么?   我想着险些失笑,一猜测若是九哥能与那女鬼有了情愫,娘亲知晓了一定会搂着他开心上一千年。   八姐擦擦手进来见我嘴上挂着笑容,道:“何事让你这般开心?”   我答应过九哥不说出来,也有摇摇头不言。可是没想到八姐却突然紧张起来,上来拉着我的手道:“阿玉,你同我说实话,你答应了我与你同青珣织梦,你……你是不是早就计算好了,你要永远地与他留在梦境里头不再回来?”   我微微一怔,其实织梦的过程我是知晓的,心无杂念地走入那镜子中去,过程不许被外人所扰,否则连人带镜就怕是被毁了。入梦之人腕子上还会被绑着一块小镜子,可以看见外头的景象,怕当真沉迷入梦境中不可自拔。若是这小镜子一旦被摔碎,梦中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两项哪一条都是容不得闪失,我以为我掩饰的很好,因为我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可是我必须笑着道:“怎么会呢?我只想与师兄叙叙旧,问询他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我不会做傻事。若是真的要寻死也就不会多等这三百年。”   八姐点头称是:“但阿玉你不准吓唬姐姐,你若是真的有了什么闪失,你让我如何向爹娘还有姑姑交代?世间不缺一个比青珣的好的男人,你可要记得了!”   我应允,遮手看着那刺痛眼瞳的镜子问道:“几时几刻准我进去?”   八姐掐指算了算,“你来时看着人间还落着雨对罢,听闻几处都闹了旱灾,舅舅前几日奏禀君上请求降雨,这场雨才会旷日持久。待这喜雨停了,百姓们要叩谢上苍之时,约莫明日申时三刻,此当为天时地利,我将与你织梦,梦回你最想去的地方。”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最想与师兄去哪里呢?或者说,我最想与他一起留在哪里。倘若真的留下了,我计划着先托梦给娘亲和姑姑报个平安。   自小到大,我永远是最被爹娘操心的一个。不学无术加上好吃懒做,仙界里若不是看在爹娘好名声的面子上怕是没有人会理我。我舍不得的也就只有亲眷们。   夜里八姐绕着华胥镜念了许久仙咒,我望着她在心中盘算我应不应当留个字条给他们,但又一想,字条上无非是说些不要担忧不要哀伤的话语。我亦去,他们怎会不担忧不哀伤呢?   我认真想了一番,决心还是趁着时辰未到给师兄赶制一件衣袍带去的好。可这一向不在我身边,近来肥瘦不知他。我终究是叹了一声,索性什么都不再牵挂,蒙起被子大睡,就待明日与师兄相会。   作者有话要说:   若是说揩油,我铁定是个行家。幼时在六界无论神鬼,只要是我瞧上人家生得貌相好的,定会扑上去便是一通搂搂抱抱,不问性相。直到遇见了师兄,花心的毛病总消是改了,从此只占他一人的便宜。   这样想来,我好像从未被人这般抱着不松手过,都是我死皮懒脸缠着人家的啊。还有,这弗苏不会是与他太子妃闹了别扭来寻我开心才会如此僭越?我生长了千百岁这点阅历还是有的,不会再同那些新生的小女仙一般春心荡漾。   我拍拍他的背道:“人生经历过几次失恋也是在所难免,你看为师,夫君死了那么久了不也是照样活过来了?回去与小花解释一番,你还年轻啊弗苏,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觉察出弗苏的身子一僵,他松开我,黑湛的眼波似要在我脸上剜出两个深洞:“阿玉,我没有说过假话,你若看不出那我就此告诉你,我是喜欢你,比真金还真。我喜欢你根本不是你那夫君的魂魄在左右我,我三百年前就……就……”   看,编不下去了罢。我拉拉他的手,慈母一般地笑道:“好了好了,为师保证绝对不取你的性命,你不必再想这些来哄我,快些回去罢。”   我话音还未落,九哥自殿内冒出头来催促:“十五你还未走么?方才采果子的时候你不是与我说你八姐约了你织梦?你还不去么?”   我应着点点头,他便又将脑袋缩回去。弗苏听了的脸上腾出不少愠色,问我:“你要去织梦作甚?”   我本想说我是因为他们西海偷借了青珣的魂魄让我黯然心殇,八姐助我在梦中与师兄相见一场,也算是对我的安慰。不过这会儿弗苏为了让我心软不去怪罪他们都说出喜欢我的话来了,我还能如何?便道:“不过是织一场幻境,让我安安神罢了。”   他凝着我缄默不语,我算着与八姐的十日之约不知被我耗费了多少,便与他告辞道:“我这番便走了,你快些安心回去莫要再跟着我。我不是说了,你们西海欠我的只需让你平安活着就好,我已经不再怪罪。”   弗苏又沉默了一番,开口:“你几日去织梦?”   我随口道:“八姐说要待天时地利人和,我也不知晓确切是哪一日。”   他自顾嘟哝了几句什么,拦着我道:“你不是已经不再怪罪,那为何还要织梦安神?我不许你去。”   我又被他的语气冻住了半晌,正无从开脱,九哥拿着他的鬼叉又出来了,唤道:“我说阿玉的门生,你现在空闲着么?若是没什么事帮着我去后山挑些清水来可好?人间的大雨还没停,你这会儿走也要挨淋了。”   弗苏微微一愣,我笑道:“九哥,他怎么说也是个太子,现在与我也已不是师徒,来者即客,你让他挑水总归是难为了。”   九哥挠了挠头心子:“我总觉得他就是妹夫,使唤不算外人来着。”   弗苏一听当即折返回去,向着九哥行个礼问道:“水桶在哪?”   我抹抹额角的汗,上去扯过九哥的衣襟叮嘱道:“好哥哥,不许再与他多说什么,我这赶着去梦潭,说不定以后也就不会再与他相见,他若跟你打听青珣与我的事你就告诉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九哥应着,也拉着我低语:“那你也不准跟旁人说我这里有女鬼。”   我们会意相视而笑,各自顿首散去。   驾云回了梦潭,八姐已经搬出了她那华胥镜好生擦拭着,见我回来了问道:“这几日你去你九哥那里消遣了?”   我“嗯”一声,捏着她桌上的果子吃几颗,道:“比九哥那魂山鬼岭好吃太多,难为他一人在那地方还能活下来。”   八姐吹吹那镜子上的浮尘,将它安在七彩莲池上,待它汲取天地精华:“九哥不近女色,再说,就算近得女色,又有谁家的好仙子乐意瞧上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界,与他白首终老?”   我经这一说忽然想到,那女鬼似乎还未被送走,九哥又喊弗苏帮他打水……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九哥吃水沐浴要亲自打水,哪回他不是跳进池中扑腾几下完事儿?那他打水来是要让那女鬼梳洗净身的么?   我想着险些失笑,一猜测若是九哥能与那女鬼有了情愫,娘亲知晓了一定会搂着他开心上一千年。   八姐擦擦手进来见我嘴上挂着笑容,道:“何事让你这般开心?”   我答应过九哥不说出来,也有摇摇头不言。可是没想到八姐却突然紧张起来,上来拉着我的手道:“阿玉,你同我说实话,你答应了我与你同青珣织梦,你……你是不是早就计算好了,你要永远地与他留在梦境里头不再回来?”   我微微一怔,其实织梦的过程我是知晓的,心无杂念地走入那镜子中去,过程不许被外人所扰,否则连人带镜就怕是被毁了。入梦之人腕子上还会被绑着一块小镜子,可以看见外头的景象,怕当真沉迷入梦境中不可自拔。若是这小镜子一旦被摔碎,梦中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两项哪一条都是容不得闪失,我以为我掩饰的很好,因为我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可是我必须笑着道:“怎么会呢?我只想与师兄叙叙旧,问询他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我不会做傻事。若是真的要寻死也就不会多等这三百年。”   八姐点头称是:“但阿玉你不准吓唬姐姐,你若是真的有了什么闪失,你让我如何向爹娘还有姑姑交代?世间不缺一个比青珣的好的男人,你可要记得了!”   我应允,遮手看着那刺痛眼瞳的镜子问道:“几时几刻准我进去?”   八姐掐指算了算,“你来时看着人间还落着雨对罢,听闻几处都闹了旱灾,舅舅前几日奏禀君上请求降雨,这场雨才会旷日持久。待这喜雨停了,百姓们要叩谢上苍之时,约莫明日申时三刻,此当为天时地利,我将与你织梦,梦回你最想去的地方。”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最想与师兄去哪里呢?或者说,我最想与他一起留在哪里。倘若真的留下了,我计划着先托梦给娘亲和姑姑报个平安。   自小到大,我永远是最被爹娘操心的一个。不学无术加上好吃懒做,仙界里若不是看在爹娘好名声的面子上怕是没有人会理我。我舍不得的也就只有亲眷们。   夜里八姐绕着华胥镜念了许久仙咒,我望着她在心中盘算我应不应当留个字条给他们,但又一想,字条上无非是说些不要担忧不要哀伤的话语。我亦去,他们怎会不担忧不哀伤呢?   我认真想了一番,决心还是趁着时辰未到给师兄赶制一件衣袍带去的好。可这一向不在我身边,近来肥瘦不知他。我终究是叹了一声,索性什么都不再牵挂,蒙起被子大睡,就待明日与师兄相会。   ☆、十一章   翌日醒来便被八姐拉去沐浴更衣,洗得我头昏发胀。八姐按着我的脑袋为我冲洗头发,连连叮嘱道:“阿玉我一停了咒就唤你出来,你一定要回来啊,一定啊!还有,若是看着梦中天色不好了,那就是我唤你回来的信号啊!”   我垂着头默默听着,她叮咛完了又拎起我的手腕子绑上一块镜子再念叨了一遍。直到申时来临,八姐拉着我的手哀神道:“阿玉,不知为何,我就是对你不放心,我有些后悔这个提议,我们不织梦了好不好?”   我喉咙一涩:“姐,我想见他,那是我心头一盏永吹不熄的烛火,你答应我罢。”   八姐咬咬唇,横下心道:“好!我便为你织这一场梦,你若到时不出,我便拿着追魂剑去里面寻你,大不了我们一起在梦里灰飞烟灭!”   我滞了滞,轻点点头。   八姐打量了我一番,道:“那好,你去罢,行到那镜子前,待我念过三生梦咒,正当好足申时三刻,日收镜开,你便进去。”   我应声走到那镜子跟前,望着镜中浮现的芸芸众生,回头望了眼开始悬坐念咒的八姐,我止不住哽咽地将腕上那镜子偷偷解下,丢掷入池中。   头顶遮了光色,华胥镜迤逦而开,那梦咒自八姐口中滑过最后一个字,我便纵身跳入了镜中。一阵天旋地转,环顾尽是无边黑夜,这方是才入了镜门,我尽力稳住元神摸索着寻觅光源。   只是这阵子颠簸越发厉害,我被撞得脑袋生疼,忍不住想怨念八姐几句,织个梦还受这般苦!还未得我抱怨,依稀听得八姐的声响,似在与什么人争吵。我扒着个硬物气喘暗想,何人偏偏这般不巧,在我入梦之时来跟她吵架。   难不成是我那一贯好脾气的色鬼姐夫?想来我姐夫也是命苦,出生之时舅舅与舅母还未想好他的名字,舅母随口唤了个“色鬼”,便成了天监千百年来报户口的大笑话。   我不禁笑出声来,却又是那么的羡慕,连这样寻常的吵架也会是我的奢望。但是现在不会了!我就要见着师兄,这辈子再也不会与他分离。我长吁一口气,在黑咕隆咚的视野之中努力寻辨着出口。这梦境我从未入过,行动起来实在是困难。我停留了一番,也不知晓八姐与来人争论完了没有,好等她继续念咒为我指明方向。   凭借感官摸寻努力地找回我跳近来的那扇镜门,将耳朵贴在上面耐心听了一番,外面似乎声响弱了,应当是姐夫已经离去了罢。   我松了口气,等着八姐念咒度我方位,却听一声清晰地疾呼传来:“弗苏!你做什么——”   如一道利剑刺穿过耳,将我整副躯壳都结实地震了一响,顿时脑中一片混沌容不得我再挪动一步。方才,八姐在唤弗苏……弗苏,他是要做什么?   我又尽力平复下心跳去仔细辩听,可惜,再也听不得一个字句。我默默蹲在黑暗之中冥想,弗苏难道是想要毁了这镜子让我的元神还不及见着师兄就魂飞魄散,要置我于死地?所以八姐才会呵斥他,他真的是这般作想么?   对于弗苏的为人,在那一夜之前我是深信不疑。但是自从知晓西海窃了师兄的魂魄,不得不承认,我于心底里厌恶他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纵使如今不再去计较,弗苏于我却再也恢复不到先前的好印象,免不得去猜忌他。   是终止这次与师兄的相会保命要紧,还是自己不怕死地寻觅出路,我犹豫了许久。   不知过了什么时辰,眼前突然渐渐明朗,一阵清幽地荷香袭来,我鼻尖儿一动,分明是来自幼时我家荷塘里的万亩碧荷。   待眼前的浓骤黑雾完全驱散,迎来的是幽鸟啼声远,谷壑芝兰绕的景致。清泉流曲涧,古柏倚深崖。复行数十步,一道溪流绕过我的足边,另有香兰馥郁,嫩竹新栽。   真的回来了,我最想回到的地方。整个世界再无其他,唯有师兄。   似有一只新生的小兽潜伏在我的胸口,我按捺不住它急于冲出去束缚的绒爪,一路便顺着记忆流淌狂奔回我家荷塘。   漫天飞扬春来的柳絮,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我要见的人,他永远也不再理我了。   那一刻是神秘的。   一丛青嫩的荷杆层叠有秩地摆放在塘边,那个我要不知如何才能忘记的男人,正身着我最爱的那袭柳叶白袍,蹲在地上挽起袖摆,用藤绳捆束着。   谁可以告诉我怎样能将眼泪止息,怎样能绽出个安恬地笑容去迎向他?   我生怕这幻想会熄灭,生怕一碰就碎了,我鼓起勇气忍着泪,唤道:“师兄……”   这声唤,我等了三百年。   师兄闻声抬起头来,见了我粲然一笑,摇摇他手中的荷杆,我知晓,这又是要为我做只小船,可以去荷塘中采莲蓬了。   我走近了些,站在他眼前。师兄扎紧了一簇纤长的荷杆,抬头笑着看我,却见我眼底带泪。他敛笑起身,惊异地望着我的泪水,反过光洁的手背来为我拭去,那温柔如玉的眼眸,旁人永远无法替代。   我伸出手去环抱住他,脸颊在他的胸口贴得死紧。终于,我可以放声恸哭,埋怨这个让我等待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心痛了这么久的男人。   师兄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他不懂我为何突然这般伤心,只能任由我抱着,用下颌磨蹭着我的额头给予我安慰。我感受着这熟悉的动作,哭得更加伤心,我不禁唤道:“青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究竟是为什么啊!你离开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留下我一个人独活,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呐……”   师兄任我哭着,有柳絮落在了我的鼻尖儿被搔弄地好生痒痒,师兄便莞尔,挑了指甲为我拂去了,不想引得我鼻头儿更加痒痒,一个喷嚏打出来,眼泪终于是被笑声淹没了。   我这又哭又笑将师兄弄得一阵急躁,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我这般难过,手中还捏着来不及丢了的荷杆,看起来甚是委屈。   我急忙抹了眼泪不再哭了,又重新将脸颊埋在他的怀中,什么都不去想,只想这样被他抱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字数多些~分开两章发~翌日醒来便被八姐拉去沐浴更衣,洗得我头昏发胀。八姐按着我的脑袋为我冲洗头发,连连叮嘱道:“阿玉我一停了咒就唤你出来,你一定要回来啊,一定啊!还有,若是看着梦中天色不好了,那就是我唤你回来的信号啊!”   我垂着头默默听着,她叮咛完了又拎起我的手腕子绑上一块镜子再念叨了一遍。直到申时来临,八姐拉着我的手哀神道:“阿玉,不知为何,我就是对你不放心,我有些后悔这个提议,我们不织梦了好不好?”   我喉咙一涩:“姐,我想见他,那是我心头一盏永吹不熄的烛火,你答应我罢。”   八姐咬咬唇,横下心道:“好!我便为你织这一场梦,你若到时不出,我便拿着追魂剑去里面寻你,大不了我们一起在梦里灰飞烟灭!”   我滞了滞,轻点点头。   八姐打量了我一番,道:“那好,你去罢,行到那镜子前,待我念过三生梦咒,正当好足申时三刻,日收镜开,你便进去。”   我应声走到那镜子跟前,望着镜中浮现的芸芸众生,回头望了眼开始悬坐念咒的八姐,我止不住哽咽地将腕上那镜子偷偷解下,丢掷入池中。   头顶遮了光色,华胥镜迤逦而开,那梦咒自八姐口中滑过最后一个字,我便纵身跳入了镜中。一阵天旋地转,环顾尽是无边黑夜,这方是才入了镜门,我尽力稳住元神摸索着寻觅光源。   只是这阵子颠簸越发厉害,我被撞得脑袋生疼,忍不住想怨念八姐几句,织个梦还受这般苦!还未得我抱怨,依稀听得八姐的声响,似在与什么人争吵。我扒着个硬物气喘暗想,何人偏偏这般不巧,在我入梦之时来跟她吵架。   难不成是我那一贯好脾气的色鬼姐夫?想来我姐夫也是命苦,出生之时舅舅与舅母还未想好他的名字,舅母随口唤了个“色鬼”,便成了天监千百年来报户口的大笑话。   我不禁笑出声来,却又是那么的羡慕,连这样寻常的吵架也会是我的奢望。但是现在不会了!我就要见着师兄,这辈子再也不会与他分离。我长吁一口气,在黑咕隆咚的视野之中努力寻辨着出口。这梦境我从未入过,行动起来实在是困难。我停留了一番,也不知晓八姐与来人争论完了没有,好等她继续念咒为我指明方向。   凭借感官摸寻努力地找回我跳近来的那扇镜门,将耳朵贴在上面耐心听了一番,外面似乎声响弱了,应当是姐夫已经离去了罢。我松了口气,等着八姐念咒度我方位,却听一声清晰地疾呼传来:“弗苏!你做什么——”   如一道利剑刺穿过耳,将我整副躯壳都结实地震了一响,顿时脑中一片混沌容不得我再挪动一步。方才,八姐在唤弗苏……弗苏,他是要做什么?   我又尽力平复下心跳去仔细辩听,可惜,再也听不得一个字句。我默默蹲在黑暗之中冥想,弗苏难道是想要毁了这镜子让我的元神还不及见着师兄就魂飞魄散,要置我于死地?所以八姐才会呵斥他,他真的是这般作想么?   对于弗苏的为人,在那一夜之前我是深信不疑。但是自从知晓西海窃了师兄的魂魄,不得不承认,我于心底里厌恶他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纵使如今不再去计较,弗苏于我却再也恢复不到先前的好印象,免不得去猜忌他。   是终止这次与师兄的相会保命要紧,还是自己不怕死地寻觅出路,我犹豫了许久。   不知过了什么时辰,眼前突然渐渐明朗,一阵清幽地荷香袭来,我鼻尖儿一动,分明是来自幼时我家荷塘里的万亩碧荷。   待眼前的浓骤黑雾完全驱散,迎来的是幽鸟啼声远,谷壑芝兰绕的景致。清泉流曲涧,古柏倚深崖。复行数十步,一道溪流绕过我的足边,另有香兰馥郁,嫩竹新栽。   真的回来了,我最想回到的地方。整个世界再无其他,唯有师兄。   似有一只新生的小兽潜伏在我的胸口,我按捺不住它急于冲出去束缚的绒爪,一路便顺着记忆流淌狂奔回我家荷塘。   漫天飞扬春来的柳絮,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我要见的人,他永远也不再理我了。   那一刻是神秘的。   一丛青嫩的荷杆层叠有秩地摆放在塘边,那个我要不知如何才能忘记的男人,正身着我最爱的那袭柳叶白袍,蹲在地上挽起袖摆,用藤绳捆束着。   谁可以告诉我怎样能将眼泪止息,怎样能绽出个安恬地笑容去迎向他?   我生怕这幻想会熄灭,生怕一碰就碎了,我鼓起勇气忍着泪,唤道:“师兄……”   这声唤,我等了三百年。   师兄闻声抬起头来,见了我粲然一笑,摇摇他手中的荷杆,我知晓,这又是要为我做只小船,可以去荷塘中采莲蓬了。   我走近了些,站在他眼前。师兄扎紧了一簇纤长的荷杆,抬头笑着看我,却见我眼底带泪。他敛笑起身,惊异地望着我的泪水,反过光洁的手背来为我拭去,那温柔如玉的眼眸,旁人永远无法替代。   我伸出手去环抱住他,脸颊在他的胸口贴得死紧。终于,我可以放声恸哭,埋怨这个让我等待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心痛了这么久的男人。   师兄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他不懂我为何突然这般伤心,只能任由我抱着,用下颌磨蹭着我的额头给予我安慰。我感受着这熟悉的动作,哭得更加伤心,我不禁唤道:“青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究竟是为什么啊!你离开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留下我一个人独活,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呐……”   师兄任我哭着,有柳絮落在了我的鼻尖儿被搔弄地好生痒痒,师兄便莞尔,挑了指甲为我拂去了,不想引得我鼻头儿更加痒痒,一个喷嚏打出来,眼泪终于是被笑声淹没了。   我这又哭又笑将师兄弄得一阵急躁,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我这般难过,手中还捏着来不及丢了的荷杆,看起来甚是委屈。   我急忙抹了眼泪不再哭了,又重新将脸颊埋在他的怀中,什么都不去想,只想这样被他抱一会儿。   ☆、十二章   这个梦将我带回那爹娘初初返回仙界,家住行云观广招门生之时。   日头高悬,师兄轻轻将我扶上船去,又递给我一直竹网子让我捞莲蓬。我知晓他送我上船之后便要去跟着爹爹修课,执意拉扯着他的衣襟不许他走。   师兄听着观中课钟作响,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先自个儿去采莲蓬,他一休课便回来陪我捉癞蛤蟆。   可是这一回我不能依他,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是我蓄谋已久的。我佯装不满,道:“不想连你都不乐意陪我,我只想与师兄泛舟一游,成日里都去听爹爹的课有什么意思?枯燥地很。”   其实我知晓,师兄因为不能讲话而被诸多同门暗地里取笑,而有如此缺陷的他却备受我的垂青,因此招来更多人的猜疑。我从不愿意他与那些鼠目寸光之人一同修行,每每到了课钟大响,都是千方百计不许他去。   师兄为难的望望远处的观所,无可奈何地摸摸我的头,比划出一根指头冲我轻柔地笑一笑。我懂得他是答应陪我绕荷塘一周,便欢喜地点头迎他上船来。   映日芙蓉伴浆开。舟楫而过,层层叠叠的荷塘被轻轻拨开一幕荷香。师兄探身折了朵娇艳的荷花递给我,新染的露水珠子尚未凝干,摇摇挂在花心间引人垂怜。   我望着师兄,那一双清雅黑眸间映着船下涟漪的微光,喉咙一滞,道:“师兄,我想来划船可不可以?”   师兄望望前后水路,见着不算艰难,才将木浆递到我手中,手掌覆着我,教授我持浆的姿态。我试着划水一次给他看,师兄满意地点点头,拿过网子去为我捞莲蓬。   于是我趁他不备,暗自将小舟滑行地快些,再快些。师兄觉察到了,摇摇手中的兜网,示意我划地快了,他便采不到莲蓬,要我莫要淘气。   我握紧舟浆的掌心冒出来冷汗,一鼓作气将小舟带出了我家的荷塘,向更远处漫溯。师兄见着周围的荷杆慢慢稀少,回过身来向我连连摆手,指着我家的方向提醒我驶离地过远,要我掉头回去。   可我来不及多想,只顾拼命地向前划水,道:“师兄,我们不回去了,我们找一处没有人烟的荒岛,就我们两个,我们私奔!”   师兄瞠目,拦着我的手腕摇着头,他不明白我缘何作此念想,眉宇间露出深深地担忧,一遍遍地指着远去的荷塘要我快些返回。   我落泪,道:“师兄,我们可以的,我们可以逃过去的!我们就找一处没有天地的尽头开始生活,我给你做媳妇,给你生孩子,就我们两个在一块,从此再不受命途的折磨!你听我的罢!我们就这么逃走,再也不要回去!   永永远远都在一起,没有什么能给我们设下阻拦!我的爹娘不就是这样么?他们逃了,在一起了,现在不是过得很幸福么?求求你,跟我一起走罢!好不好!”   师兄渐渐苏息,凑过来轻轻抹掉了我的眼泪。他的表情异常凝重,就这样静静望了我半晌,我拿过他的手掌搁在我的小腹,我说:“师兄,一下了船我们就成亲,这里会有我们两个的孩子,我们也会很幸福很幸福,我们不要管其他的人或事,远离天灾人祸,安安宁宁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我见他不语,贴过去抱着他,道:“师兄,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一段痛折磨了我三百年,我再也不能忍受与你的分离了!我知道你永不会忘了我,我又怎么会忘了你呢?你在我心头蔓延了那么久,就不能把自己留下来么?我不回去,我只要留在这里陪着你,我哪里都不去了!”   我不顾他的惊愕,抱着他的肩头便吻上他冰冷的唇。师兄着实吓得了,紧紧擎住我的脸颊,挣脱开我的唇舌,喉咙里沙哑地闷哼一声,将我抱在怀中不断地摇着头拍打着我的背。我哭得更凶,千百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拒绝了我。我埋在他的胸口狠狠咬着他的胸膛,很想很想将他的心口咬裂,看看他的心会不会同我一样疼。   头顶上的日光逐渐变得稀薄,我明了这是八姐正催促我梦醒快些回去。我执拗地将指甲狠狠印在船身上,一把将师兄推开,继续发了疯一般的向更远处划着。   师兄左右拦不住我,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唤道:“师兄,你一定要活着,我们会逃脱命数的,我们这就逃了!”   “阿玉!”   碧空一声骤唤,我吓得抬头望去,见着爹爹竟然正立在云头叹息。   我的心跌落入海,我知晓我失败了,败得惨烈,我依然无法左右这被施了魔咒的命运。   师兄见了爹爹,恭敬地行了礼,又将我挡在身后,自己默默跪在船舟之上。   “阿玉……”爹爹微闭了眼眸:“回去罢,青珣有他自己的去路,我们无力阻拦。今日你已犯下大错,还会连累你八姐,记得要好生思过。”   我望着爹爹,颔之,亦跪下来,眼泪落入手中的花心:“求您,让我再与师兄说一句话。”   爹爹无声,遁匿在云端。   我再叩了个头,拉过师兄,抹了泪笑着轻轻为他襟了襟衣衫,拉过他的手搁在颊侧贴着,道:“师兄……求你……求你能再回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今生今世都等你回来……求你……你要记得我永世等你!”   那烧灼在喉咙的痛,是我无法消弭的疮疤。我贴着师兄的手掌,望着天地间的景致跌宕空无,到最后,海与船桨也空无。我知道师兄要走了,他的手掌反过来贴着我的泪水,轻柔地俯下身吻了吻我的眼眸。   一阵天旋地转,世上再无那人。   我瘫坐在初来梦境时的镜门前,爹爹的身形现在云上,许久,一道声音传来:“苦闷了回家来陪陪你娘亲也好,陪陪我也好,只是莫要再做傻事。”   我苦涩一笑,爬起身来走到那华胥镜前,掌心落了枚荷花花瓣,上面仍旧挂着师兄的笑容。我将花瓣举到空中,轻呵一口气,它便徐徐飘散。我望着不少虫蝶翩跹而至,绕着它久久不去。   一只闷头乱撞的小虫被挤散了,落在我的肩膀。我伸手想帮它一把,却被它恩将仇报地在颈子下面啄了一口。   还好,会痛。   我将小虫吹开,低头望着那红肿的一块,算作这场梦的纪念。   又是一阵暗无天日的漩涡将我包裹。   我正低眉哀神,却见眼前豁然开朗,已然大亮。我再缓神之时,就见着八姐如同遭过雷击一般趴在这华胥镜跟前,奄奄一息地看着我出来,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将眼角的泪拭净,急忙搀扶她起来,垂头道:“爹爹在梦中已经教训过我,我知错了,让你受苦了。”   八姐稳住心脉,点头:“你竟然将镜子丢进水里头……我真的险些被你吓死……”   我噤声,抱着她闭闭眼,这一场梦境让我耗费太多心力。   八姐揉揉我的脑袋,向厅中呶呶嘴:“那里也死过去一个。”   我闻言转过身去,竟然见着弗苏正埋头坐在窄榻上。我大惊:“方才可是他来破我梦门要置我于死地来着?我听见你唤他的名了。”   八姐揉揉眉心道:“置你于死地?不知他打哪里听闻你今日要织梦,你才一进去他便追来命我停下咒来唤你出来,发狂一般不许你进去,还将我这里糟践地一团乱。见你实在是追不回了,还去砸那镜子……你快些去看看他罢,我怕他已经死了。我以后再也不答应与你织梦,真是累得整副骨头架子都散裂一回。”   我呼了口气,歉疚地向她鞠了一躬。八姐将我向里推了推,自己舀了把水擦擦脸:“你看他还有气没有,有气就送他回去,堂堂西海太子不吃不喝死在我这里,我以后甭想开门营生了。”   我忙踏进厅去,八姐打个呵欠唤道:“你先歇会儿,我先回去一趟,婆婆昨夜命我与她一道研习厨艺呢,我晚些时候再来。”   她说罢便下了山去,我打心底里颇为同情舅舅与姐夫,恐怕他们今日又得离家逃难去了。   弗苏一动不动地坐着,我行过去,叹一声:“你是怎了?不是说要你回西海去么?还追来这里……八姐她脾气不好,你当心她记恨你。”   弗苏动了动,慢慢将头抬起来。我见着他充血的眼眶委实一震:“你怎得还这般憔悴了?”那新生的胡渣淹没了他光洁的脸面,整个人如同罹遭什么大难一般。   他默默看着我,愠怒的眼底里望见我之后才变得轻柔。我正想松一口气,他的眼眸落在我颈子上的咬痕,瞬间又变得怒火烧灼。   我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一把将我推按在榻上,两片干涩的唇猛烈地凑上来吮咬我的嘴舌。我呆立地见着他的凶狠,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那齿关中火热的舌尖一次次将我的意识吞噬,我妄想抬手推开他,又被他嗜欲的舌卷起,重重地吮,沉沉地吸,唾液疯狂地交换着。   直到我喘息不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他停下来,唇角挂着不知是谁的腥红。我以为他就此停歇,却不料他又一下子贴上我颈子间的那处虫咬,狠狠地啃噬起来。   又痛又麻地感觉让我忍耐不住地委屈,他听得了我的抽噎,这才停止肆虐,将脸颊深埋在我耳边吐息唤道:“阿玉……阿玉……对不起……我是嫉妒疯了,我……我知晓你与他在一起,很可能不回来了,我便嫉妒地发狂……他竟然……竟然还与你……”   浑浑噩噩中我听出了他的意思,我无法避免的脸一红,蹙眉道:“那印子是被虫儿咬的。”   他待了许久,猛地将头抬起,我侧过脸去不想理会他,他略带惊喜地俯首在我颈子上来回打量一番,最后干脆在旁边又如法炮制咬了一个,终于是心满意足地抱着我不再动了。   这个梦将我带回那爹娘初初返回仙界,家住行云观广招门生之时。   日头高悬,师兄轻轻将我扶上船去,又递给我一直竹网子让我捞莲蓬。我知晓他送我上船之后便要去跟着爹爹修课,执意拉扯着他的衣襟不许他走。   师兄听着观中课钟作响,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先自个儿去采莲蓬,他一休课便回来陪我捉癞蛤蟆。   可是这一回我不能依他,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是我蓄谋已久的。我佯装不满,道:“不想连你都不乐意陪我,我只想与师兄泛舟一游,成日里都去听爹爹的课有什么意思?枯燥地很。”   其实我知晓,师兄因为不能讲话而被诸多同门暗地里取笑,而有如此缺陷的他却备受我的垂青,因此招来更多人的猜疑。我从不愿意他与那些鼠目寸光之人一同修行,每每到了课钟大响,都是千方百计不许他去。   师兄为难的望望远处的观所,无可奈何地摸摸我的头,比划出一根指头冲我轻柔地笑一笑。我懂得他是答应陪我绕荷塘一周,便欢喜地点头迎他上船来。   映日芙蓉伴浆开。舟楫而过,层层叠叠的荷塘被轻轻拨开一幕荷香。师兄探身折了朵娇艳的荷花递给我,新染的露水珠子尚未凝干,摇摇挂在花心间引人垂怜。   我望着师兄,那一双清雅黑眸间映着船下涟漪的微光,喉咙一滞,道:“师兄,我想来划船可不可以?”   师兄望望前后水路,见着不算艰难,才将木浆递到我手中,手掌覆着我,教授我持浆的姿态。我试着划水一次给他看,师兄满意地点点头,拿过网子去为我捞莲蓬。   于是我趁他不备,暗自将小舟滑行地快些,再快些。师兄觉察到了,摇摇手中的兜网,示意我划地快了,他便采不到莲蓬,要我莫要淘气。   我握紧舟浆的掌心冒出来冷汗,一鼓作气将小舟带出了我家的荷塘,向更远处漫溯。师兄见着周围的荷杆慢慢稀少,回过身来向我连连摆手,指着我家的方向提醒我驶离地过远,要我掉头回去。   可我来不及多想,只顾拼命地向前划水,道:“师兄,我们不回去了,我们找一处没有人烟的荒岛,就我们两个,我们私奔!”   师兄瞠目,拦着我的手腕摇着头,他不明白我缘何作此念想,眉宇间露出深深地担忧,一遍遍地指着远去的荷塘要我快些返回。   我落泪,道:“师兄,我们可以的,我们可以逃过去的!我们就找一处没有天地的尽头开始生活,我给你做媳妇,给你生孩子,就我们两个在一块,从此再不受命途的折磨!你听我的罢!我们就这么逃走,再也不要回去!永永远远都在一起,没有什么能给我们设下阻拦!我的爹娘不就是这样么?他们逃了,在一起了,现在不是过得很幸福么?求求你,跟我一起走罢!好不好!”   师兄渐渐苏息,凑过来轻轻抹掉了我的眼泪。他的表情异常凝重,就这样静静望了我半晌,我拿过他的手掌搁在我的小腹,我说:“师兄,一下了船我们就成亲,这里会有我们两个的孩子,我们也会很幸福很幸福,我们不要管其他的人或事,远离天灾人祸,安安宁宁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我见他不语,贴过去抱着他,道:“师兄,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一段痛折磨了我三百年,我再也不能忍受与你的分离了!我知道你永不会忘了我,我又怎么会忘了你呢?你在我心头蔓延了那么久,就不能把自己留下来么?我不回去,我只要留在这里陪着你,我哪里都不去了!”   我不顾他的惊愕,抱着他的肩头便吻上他冰冷的唇。师兄着实吓得了,紧紧擎住我的脸颊,挣脱开我的唇舌,喉咙里沙哑地闷哼一声,将我抱在怀中不断地摇着头拍打着我的背。我哭得更凶,千百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拒绝了我。我埋在他的胸口狠狠咬着他的胸膛,很想很想将他的心口咬裂,看看他的心会不会同我一样疼。   头顶上的日光逐渐变得稀薄,我明了这是八姐正催促我梦醒快些回去。我执拗地将指甲狠狠印在船身上,一把将师兄推开,继续发了疯一般的向更远处划着。   师兄左右拦不住我,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唤道:“师兄,你一定要活着,我们会逃脱命数的,我们这就逃了!”   “阿玉!”   碧空一声骤唤,我吓得抬头望去,见着爹爹竟然正立在云头叹息。   我的心跌落入海,我知晓我失败了,败得惨烈,我依然无法左右这被施了魔咒的命运。   师兄见了爹爹,恭敬地行了礼,又将我挡在身后,自己默默跪在船舟之上。   “阿玉……”爹爹微闭了眼眸:“回去罢,青珣有他自己的去路,我们无力阻拦。今日你已犯下大错,还会连累你八姐,记得要好生思过。”   我望着爹爹,颔之,亦跪下来,眼泪落入手中的花心:“求您,让我再与师兄说一句话。”   爹爹无声,遁匿在云端。   我再叩了个头,拉过师兄,抹了泪笑着轻轻为他襟了襟衣衫,拉过他的手搁在颊侧贴着,道:“师兄……求你……求你能再回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今生今世都等你回来……求你……你要记得我永世等你!”   那烧灼在喉咙的痛,是我无法消弭的疮疤。我贴着师兄的手掌,望着天地间的景致跌宕空无,到最后,海与船桨也空无。我知道师兄要走了,他的手掌反过来贴着我的泪水,轻柔地俯下身吻了吻我的眼眸。   一阵天旋地转,世上再无那人。   我瘫坐在初来梦境时的镜门前,爹爹的身形现在云上,许久,一道声音传来:“苦闷了回家来陪陪你娘亲也好,陪陪我也好,只是莫要再做傻事。”   我苦涩一笑,爬起身来走到那华胥镜前,掌心落了枚荷花花瓣,上面仍旧挂着师兄的笑容。我将花瓣举到空中,轻呵一口气,它便徐徐飘散。我望着不少虫蝶翩跹而至,绕着它久久不去。   一只闷头乱撞的小虫被挤散了,落在我的肩膀。我伸手想帮它一把,却被它恩将仇报地在颈子下面啄了一口。   还好,会痛。   我将小虫吹开,低头望着那红肿的一块,算作这场梦的纪念。   又是一阵暗无天日的漩涡将我包裹。   我正低眉哀神,却见眼前豁然开朗,已然大亮。我再缓神之时,就见着八姐如同遭过雷击一般趴在这华胥镜跟前,奄奄一息地看着我出来,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将眼角的泪拭净,急忙搀扶她起来,垂头道:“爹爹在梦中已经教训过我,我知错了,让你受苦了。”   八姐稳住心脉,点头:“你竟然将镜子丢进水里头……我真的险些被你吓死……”   我噤声,抱着她闭闭眼,这一场梦境让我耗费太多心力。   八姐揉揉我的脑袋,向厅中呶呶嘴:“那里也死过去一个。”   我闻言转过身去,竟然见着弗苏正埋头坐在窄榻上。我大惊:“方才可是他来破我梦门要置我于死地来着?我听见你唤他的名了。”   八姐揉揉眉心道:“置你于死地?不知他打哪里听闻你今日要织梦,你才一进去他便追来命我停下咒来唤你出来,发狂一般不许你进去,还将我这里糟践地一团乱。见你实在是追不回了,还去砸那镜子……你快些去看看他罢,我怕他已经死了。我以后再也不答应与你织梦,真是累得整副骨头架子都散裂一回。”   我呼了口气,歉疚地向她鞠了一躬。八姐将我向里推了推,自己舀了把水擦擦脸:“你看他还有气没有,有气就送他回去,堂堂西海太子不吃不喝死在我这里,我以后甭想开门营生了。”   我忙踏进厅去,八姐打个呵欠唤道:“你先歇会儿,我先回去一趟,婆婆昨夜命我与她一道研习厨艺呢,我晚些时候再来。”   她说罢便下了山去,我打心底里颇为同情舅舅与姐夫,恐怕他们今日又得离家逃难去了。   弗苏一动不动地坐着,我行过去,叹一声:“你是怎了?不是说要你回西海去么?还追来这里……八姐她脾气不好,你当心她记恨你。”   弗苏动了动,慢慢将头抬起来。我见着他充血的眼眶委实一震:“你怎得还这般憔悴了?”那新生的胡渣淹没了他光洁的脸面,整个人如同罹遭什么大难一般。   他默默看着我,愠怒的眼底里望见我之后才变得轻柔。我正想松一口气,他的眼眸落在我颈子上的咬痕,瞬间又变得怒火烧灼。   我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一把将我推按在榻上,两片干涩的唇猛烈地凑上来吮咬我的嘴舌。我呆立地见着他的凶狠,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那齿关中火热的舌尖一次次将我的意识吞噬,我妄想抬手推开他,又被他嗜欲的舌卷起,重重地吮,沉沉地吸,唾液疯狂地交换着。   直到我喘息不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他停下来,唇角挂着不知是谁的腥红。我以为他就此停歇,却不料他又一下子贴上我颈子间的那处虫咬,狠狠地啃噬起来。   又痛又麻地感觉让我忍耐不住地委屈,他听得了我的抽噎,这才停止肆虐,将脸颊深埋在我耳边吐息唤道:“阿玉……阿玉……对不起……我是嫉妒疯了,我……我知晓你与他在一起,很可能不回来了,我便嫉妒地发狂……他竟然……竟然还与你……”   浑浑噩噩中我听出了他的意思,我无法避免的脸一红,蹙眉道:“那印子是被虫儿咬的。”   他待了许久,猛地将头抬起,我侧过脸去不想理会他,他略带惊喜地俯首在我颈子上来回打量一番,最后干脆在旁边又如法炮制咬了一个,终于是心满意足地抱着我不再动了。   ☆、十三章   许是一场不圆满的相见让我精疲力竭,竟足足卧在八姐的床榻上睡了两日才歇过来。醒来时依然浑身无力,望着花窗外,人在回廊,月在回廊。弗苏仍未走。   我故作轻咳几声,弗苏闻声立即挑了帘子进来,踱步到我跟前见我醒来,道:“你几时这般嗜睡了,我还担心你这样下去会睡出什么毛病来。”   我不经意拂过那被虫儿咬过的红痕,觉察到他为我涂了药膏,脸色一赧,垂下头去不看他:“你这成日陪着我不回,怕是西海要来问我要人了。”   他似苦笑:“阿玉,你这一醒来就要赶我走,却不知我为你受了多少苦。”   我见他的深深倦容,叹道:“我正是看着你受苦才不要你陪着我,弗苏,你不明白么?你我二人早已是没了缘分。先前还有一段师徒之礼维系,但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什么都不休说了。你是西海的太子,桃花最盛之时便要娶亲。而我,不过是个死了夫君的寡妇,你还贪图我什么呢?若说你对我有情,我心领了。你还有大好年华,无须浪费在我身上。今日我实在不想再耽搁你,这个逐客令我下定了,你走罢。”   且不说弗苏对我的感情是真是假,我与他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情债我早已亏欠不起,还是早些与他挑明了,免得西海又来寻我的麻烦。   “阿玉,你对我就从来不曾……”他有些哀神地望望我,一句话吞吐地是云里雾里,随后自己垂下眼去:“也对,你即使对我有过好感,也不过是因为我这张生得与他一样的脸面。”   我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里,润润喉,道:“那个……我不是说这样,我是除却师兄之外,不会再与第二个男子倾心,并不是因为你与他长得像我才要避讳。”   弗苏默默地拾了外袍搭在手臂上,夜色眷顾般地乌长发丝松松垂在颊侧:“我很想知晓,他究竟在你心里留下了多少愁怨。”   我再无言,他便深沉地望了我一眼,推开门下山去了。   我不知晓这算不算我与他的终结,是不是他告诉我今后不会再与我相见了?也好,我总不能误了他一辈子,我倒希望他对我是假意。   八姐仍未回,我留了字条回到行云观,与姑姑说了弗苏借魂一事。姑姑若有所思,赞道:“你做的对,咱们还得感激人家聚了仙君的魂。”   我应声,姑姑问道:“那桃花酒一事就这么相抵了?”我顿首:“那是自然,一壶酒换一个魂,委实太便宜他们。”   姑姑想了想,又道:“那门生将你立下的字据还你了?可莫要日后再与你有什么纠结。”   我“呀!”了一声,经姑姑这一提醒是一拍脑袋:“我忘了问他要回我那字据了!”我那块锦绸与碎玉,还在他手中搁着呐!哎!还当真是与他了结不得!   风月无边,我拭过师兄的灵牌,又将它小心地搁在包袱里头。我道:“你说你,在梦里与我都胆子大些,我们会不会已经有娃了?”   我淡淡嬉笑,唤了姑姑来,道:“我这屋子除却师兄留下的那一箱子为我做的大小玩意儿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了,其余的床褥衣袍什么的就放在此处,做个小居的别院也好,毕竟我与师兄是在这里相遇相知,我也不舍得就这么把它荒芜掉。”   姑姑打量了一番我这屋子,道:“是,留着罢,东溪那地界也什么都不缺,全着呢!还有那么多桃子可以采摘,又离着东海近,是处怡人的好地方。三丫头六丫头也都离得不远,你们姐妹几个还可以时常照应。”   我浅笑着,“是啊,是好地方。”   姑姑端了盘她亲手做的萝卜花糕塞给我一个,道:“咱们在这里算上殿下与仙子在时已经住了千载,行云观地处山头,三面环水,受尽了天神的庇佑。这临搬家走了,我去拿这些喂喂四面的鸟兽虫鱼,算个道别。”   我点头称是:“还是姑姑想得周到。”   姑姑端了盘子出去,一想到明日便终于要离开这个不知夺走我多少眼泪与笑容的地界,心潮仍是难免澎湃。   我这既是走了,平日里叨扰的邻里仙家们怕是都要欢喜雀跃罢。我到灶房扒翻了半天,摸出一壶尚未开封的桂子酒,又炒了几道简单小菜,盛在食盒间包了去酒仙居寻景粟话别。   天界入夜,有几颗我那姑妈烁晔上神喂养的小星子与我蹦来蹦去引路,甚是可爱。我捉了颗搁在云上逗着,它生得鼓鼓胖胖,小嘴巴咕噜噜地去咬我的云团。   我正欢喜地摸着它,听得不远处传来低沉地一声唤:“洛玉……竟真的是你?”   我循声望去,见着前面一阵过路的黑云辇上走下来一人。我揉揉眼睛,见着那黑袍银发,半张脸上悬着块鬼面的人正向我而来。   “你……不认得我了?”   那声音幽明,似夹带了一丝失意。   我回想了半天,我何时还与这般的人物相识过?终于恍然大悟道:“夙离师兄?你可是行云夙离师兄?”   夙离这才弯了唇角,“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   我点头笑道:“我当然记得啊,家兄几日前还曾提起过你,说你如今已经在鬼界是声名显赫之人,恭喜了,夙离师兄。”   他的半张脸被鬼面遮住,我辨识不清他的眼神,只晓得他当真是十分开心,又走近了我几步,过了许久,道:“阿玉……那么久不见,你依然还是当年的模样,不像我……我,我方才见了有人蹲在云团上捧着枚星子甜甜地笑着,我没有想到过真的是你,我以为,只是个与你生得一样的仙子,还好真的是你。我终于又见得了你。”   我勾唇自嘲道:“世间怕是再没有个与我一般傻呵呵地蹲在云上逗星子的小仙了罢?也就只有我会这般无趣对不对?”   夙离看着我,认真地道:“是,阿玉,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被他的语气一愣,随即笑着哈哈过去:“夙离师兄这般排场是要去哪里哇?”   “吓到你了么?我这就让他们离开!”   他回头望了眼随行跟上来的小鬼,不悦地示意他们不得靠过来。那群小鬼便恭恭敬敬地顿住不再挪动,他歉疚地看着我,道:“我自去仙界巡游正欲返回鬼府,是师父命他们保护我,你若害怕我让他们走便是!”   我连忙摆手,道:“我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昔日的夙离师兄已然变得这样气派逍遥,真的是沧海桑田,令人嗟叹时光不复。”   夙离的手掌动了动,我见着他慢慢紧握,将手收进了宽大的衣袍间。他问:“阿玉,你过得好么?自我离开以后,你都过得好么?”   我爽朗笑道:“我好着呢!我三百年前嫁人的时候,送去过鬼府的喜帖,还好你没有来,不然我更多出一份糗。”   他的声音越发颤抖,不知晓是因为那标志性地紧张还是许久不见我这故人太过激动:“我从不知道你会嫁人……如果知道的话,我定然会……我回去的时候师父他们已经在议论说你的夫君坠了楼,我知晓你一定很伤心……不过都那么久了,希望你能快乐一点。”   我感激地点点头:“是,已经过去了,我如今什么也不想了。”   那鬼面下的脸庞有些局促,我向他身后遥望一眼,道:“他们都在等你罢?你还是快些回去罢,我也正巧要去寻个仙家,那便不耽搁你了。”   夙离回身望望,似有些泄气般叹道:“也对,我是该回去,师父还在等我复命……阿玉,我可不可以以后再来寻你叙旧?”   我大方地点头一笑:“自然好啊!鬼君大弟子相约我岂敢不赏光?那便说定了,我随时都欢迎的。”   夙离这才恢复了笑容,道:“好!我回去复了命就去行云寻你!”   我点头:“那我便先行了?”   他道:“好,你快些去罢,我们来日相见。”   我轻轻放了手中的星子,笑着弯身向他行一行礼,便摸摸云团向酒仙居行去。许久,我回身望去,见着云海一隅,那黑影依旧伫立在远处望着我。   突然想到,我尚未告诉他我已经要搬去东溪。哎呀,这般粗心!我拍拍脑袋,云团越行越远,也罢,索性待下一次相遇好了。   许是一场不圆满的相见让我精疲力竭,竟足足卧在八姐的床榻上睡了两日才歇过来。醒来时依然浑身无力,望着花窗外,人在回廊,月在回廊。弗苏仍未走。   我故作轻咳几声,弗苏闻声立即挑了帘子进来,踱步到我跟前见我醒来,道:“你几时这般嗜睡了,我还担心你这样下去会睡出什么毛病来。”   我不经意拂过那被虫儿咬过的红痕,觉察到他为我涂了药膏,脸色一赧,垂下头去不看他:“你这成日陪着我不回,怕是西海要来问我要人了。”   他似苦笑:“阿玉,你这一醒来就要赶我走,却不知我为你受了多少苦。”   我见他的深深倦容,叹道:“我正是看着你受苦才不要你陪着我,弗苏,你不明白么?你我二人早已是没了缘分。先前还有一段师徒之礼维系,但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什么都不休说了。你是西海的太子,桃花最盛之时便要娶亲。而我,不过是个死了夫君的寡妇,你还贪图我什么呢?若说你对我有情,我心领了。你还有大好年华,无须浪费在我身上。今日我实在不想再耽搁你,这个逐客令我下定了,你走罢。”   且不说弗苏对我的感情是真是假,我与他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情债我早已亏欠不起,还是早些与他挑明了,免得西海又来寻我的麻烦。   “阿玉,你对我就从来不曾……”他有些哀神地望望我,一句话吞吐地是云里雾里,随后自己垂下眼去:“也对,你即使对我有过好感,也不过是因为我这张生得与他一样的脸面。”   我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里,润润喉,道:“那个……我不是说这样,我是除却师兄之外,不会再与第二个男子倾心,并不是因为你与他长得像我才要避讳。”   弗苏默默地拾了外袍搭在手臂上,夜色眷顾般地乌长发丝松松垂在颊侧:“我很想知晓,他究竟在你心里留下了多少愁怨。”   我再无言,他便深沉地望了我一眼,推开门下山去了。   我不知晓这算不算我与他的终结,是不是他告诉我今后不会再与我相见了?也好,我总不能误了他一辈子,我倒希望他对我是假意。   八姐仍未回,我留了字条回到行云观,与姑姑说了弗苏借魂一事。姑姑若有所思,赞道:“你做的对,咱们还得感激人家聚了仙君的魂。”   我应声,姑姑问道:“那桃花酒一事就这么相抵了?”我顿首:“那是自然,一壶酒换一个魂,委实太便宜他们。”   姑姑想了想,又道:“那门生将你立下的字据还你了?可莫要日后再与你有什么纠结。”   我“呀!”了一声,经姑姑这一提醒是一拍脑袋:“我忘了问他要回我那字据了!”我那块锦绸与碎玉,还在他手中搁着呐!哎!还当真是与他了结不得!   风月无边,我拭过师兄的灵牌,又将它小心地搁在包袱里头。我道:“你说你,在梦里与我都胆子大些,我们会不会已经有娃了?”   我淡淡嬉笑,唤了姑姑来,道:“我这屋子除却师兄留下的那一箱子为我做的大小玩意儿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了,其余的床褥衣袍什么的就放在此处,做个小居的别院也好,毕竟我与师兄是在这里相遇相知,我也不舍得就这么把它荒芜掉。”   姑姑打量了一番我这屋子,道:“是,留着罢,东溪那地界也什么都不缺,全着呢!还有那么多桃子可以采摘,又离着东海近,是处怡人的好地方。三丫头六丫头也都离得不远,你们姐妹几个还可以时常照应。”   我浅笑着,“是啊,是好地方。”   姑姑端了盘她亲手做的萝卜花糕塞给我一个,道:“咱们在这里算上殿下与仙子在时已经住了千载,行云观地处山头,三面环水,受尽了天神的庇佑。这临搬家走了,我去拿这些喂喂四面的鸟兽虫鱼,算个道别。”   我点头称是:“还是姑姑想得周到。”   姑姑端了盘子出去,一想到明日便终于要离开这个不知夺走我多少眼泪与笑容的地界,心潮仍是难免澎湃。   我这既是走了,平日里叨扰的邻里仙家们怕是都要欢喜雀跃罢。我到灶房扒翻了半天,摸出一壶尚未开封的桂子酒,又炒了几道简单小菜,盛在食盒间包了去酒仙居寻景粟话别。   天界入夜,有几颗我那姑妈烁晔上神喂养的小星子与我蹦来蹦去引路,甚是可爱。我捉了颗搁在云上逗着,它生得鼓鼓胖胖,小嘴巴咕噜噜地去咬我的云团。   我正欢喜地摸着它,听得不远处传来低沉地一声唤:“洛玉……竟真的是你?”   我循声望去,见着前面一阵过路的黑云辇上走下来一人。我揉揉眼睛,见着那黑袍银发,半张脸上悬着块鬼面的人正向我而来。   “你……不认得我了?”   那声音幽明,似夹带了一丝失意。   我回想了半天,我何时还与这般的人物相识过?终于恍然大悟道:“夙离师兄?你可是行云夙离师兄?”   夙离这才弯了唇角,“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   我点头笑道:“我当然记得啊,家兄几日前还曾提起过你,说你如今已经在鬼界是声名显赫之人,恭喜了,夙离师兄。”   他的半张脸被鬼面遮住,我辨识不清他的眼神,只晓得他当真是十分开心,又走近了我几步,过了许久,道:“阿玉……那么久不见,你依然还是当年的模样,不像我……我,我方才见了有人蹲在云团上捧着枚星子甜甜地笑着,我没有想到过真的是你,我以为,只是个与你生得一样的仙子,还好真的是你。我终于又见得了你。”   我勾唇自嘲道:“世间怕是再没有个与我一般傻呵呵地蹲在云上逗星子的小仙了罢?也就只有我会这般无趣对不对?”   夙离看着我,认真地道:“是,阿玉,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被他的语气一愣,随即笑着哈哈过去:“夙离师兄这般排场是要去哪里哇?”   “吓到你了么?我这就让他们离开!”   他回头望了眼随行跟上来的小鬼,不悦地示意他们不得靠过来。那群小鬼便恭恭敬敬地顿住不再挪动,他歉疚地看着我,道:“我自去仙界巡游正欲返回鬼府,是师父命他们保护我,你若害怕我让他们走便是!”   我连忙摆手,道:“我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昔日的夙离师兄已然变得这样气派逍遥,真的是沧海桑田,令人嗟叹时光不复。”   夙离的手掌动了动,我见着他慢慢紧握,将手收进了宽大的衣袍间。他问:“阿玉,你过得好么?自我离开以后,你都过得好么?”   我爽朗笑道:“我好着呢!我三百年前嫁人的时候,送去过鬼府的喜帖,还好你没有来,不然我更多出一份糗。”   他的声音越发颤抖,不知晓是因为那标志性地紧张还是许久不见我这故人太过激动:“我从不知道你会嫁人……如果知道的话,我定然会……我回去的时候师父他们已经在议论说你的夫君坠了楼,我知晓你一定很伤心……不过都那么久了,希望你能快乐一点。”   我感激地点点头:“是,已经过去了,我如今什么也不想了。”   那鬼面下的脸庞有些局促,我向他身后遥望一眼,道:“他们都在等你罢?你还是快些回去罢,我也正巧要去寻个仙家,那便不耽搁你了。”   夙离回身望望,似有些泄气般叹道:“也对,我是该回去,师父还在等我复命……阿玉,我可不可以以后再来寻你叙旧?”   我大方地点头一笑:“自然好啊!鬼君大弟子相约我岂敢不赏光?那便说定了,我随时都欢迎的。”   夙离这才恢复了笑容,道:“好!我回去复了命就去行云寻你!”   我点头:“那我便先行了?”   他道:“好,你快些去罢,我们来日相见。”   我轻轻放了手中的星子,笑着弯身向他行一行礼,便摸摸云团向酒仙居行去。许久,我回身望去,见着云海一隅,那黑影依旧伫立在远处望着我。   突然想到,我尚未告诉他我已经要搬去东溪。哎呀,这般粗心!我拍拍脑袋,云团越行越远,也罢,索性待下一次相遇好了。   ☆、十四章   与景粟在酒仙居攀谈之时,聊及方才遇见夙离,景粟嚼着花生取笑我:“你见了那鬼君门徒怎地不正好问一问桃花酒?虽然你与弗苏恩怨两清,但那酒可是神物,西海一旦发现那酒出了差池,就算饶了你也不会绕过弗苏。”   我有些余悸,道:“弗苏可是太子,应当不会处什么重罚罢?”   “他是太子不假,可是神物在他手中遭毁,西海不惩戒他,君上就得惩戒西海了。”   我咬咬指甲:“你莫不是自己嘴馋那酒而故意吓唬我罢?我都说了与他两清,总不能再去招惹他。他当初既然说要我去扫三年的院子抵债,想必他定然有法子去解决那酒的事。”   “你虽然与他一笔勾销,可是你就不能本着仁义道德去问候一声?”景粟望望我,浅笑着摇头:“洛玉,你果真是无情无义,就眼看着西海要遭难而袖手旁观,且这难还是因你而起。”   我呐呐嘟囔:“真的有这样严重?但是他什么都没有与我提起啊……”   景粟抿了口桂子酒道:“我若是你,我会去寻他问一声‘那酒不会有什么差池罢?’,这样一来问清了显得你负责,二来还可以将你那字据收回。若想真的一刀两断一了百了,就不可留些把柄在人家手里。”   他说的是,我的头脑着实没有那么灵精。   “可是我才赶走他,又要去一趟么?”   景粟颔首:“听闻西海的蟹黄包子味道甚是不错,你记得回来时为我买一笼,顺道捎一瓶西海的海王酒。”   恶劣之人!我真是交友不慎,为了一屉包子一壶酒就得再去一趟?犹记得弗苏离去时的模样,我揉揉心口,没来由地会觉得罪孽深重。   索性速战速决。我将行李交给姑姑打点,还未在东溪落住脚便直奔西海。且在路上见着半空聚着一丛窃窃私语的仙家,不知晓又是再瞧谁家的热闹。   我正欲绕过而行,却见人丛中一抹熟悉的绿萝丝袍,我那正攥着一把镜子在兜售着的八姐,生意似乎相当不错。   迷罗星君用颗夜明珠子换走了最后一把镜子,八姐得意洋洋地兜着口袋收工,见我正抱着肩膀立在她跟前,便笑着凑过来道:“好阿玉,莫要与旁人说。”   我挑唇道:“姐夫家很亏待你么?你怎地把这些营生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了攒私房钱?”   八姐叹息一声:“哪里是私房钱!还不是他不许我再偷着帮人织梦,要我趁早变卖了这些没用的玩意儿还能给你外甥换些玩具。”   “好端端地怎会不许你再织梦了?莫不是你中饱私囊,又或者是徇私舞弊?我才不信我那好脾气的姐夫会阻扰你这点喜好。”   八姐撇撇嘴:“不都是因为给你织梦,害得爹娘知晓了,将女婿训了一顿,要他严加看管我。”   我笑着拉拉她的手:“这般说来还是我的不是,我与你行个礼还不成?”   见我真要弯身,八姐拦住我道:“哎唷,得了,我惹得祸事我自己承担,你惹得祸事也快些去承担罢!”   我微怔:“我何时又惹得祸事了?”   八姐瞅瞅那群仍在嚼舌根的仙家,叹一声:“你那门生有麻烦了。听闻西海请出桃花仙酿祭祀天神,又要为太子太子妃举行定亲大典,谁料你那好徒弟自个儿捧着酒全都喝了下去,昏醉了整整三日了。诸多等着饮酒的仙家全都勃然大怒,参本到君上手里去,怕是这下西海的罪过大喽。”   我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八姐贴近些道:“你说,是不是他为了遮掩你偷喝了酒才会这么做?是不是算你惹下的祸事?”   我心中是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言喻不明是个什么感受。见着弗苏,我一定一定得将他从里到外骂一顿!骂他为何偏偏来了我行云修仙,为何要自己充能耐而陷我于不仁不义!   落在西海,我盘算着是翻墙进王宫还是大摇大摆作为来客从正门进去。后来一想,人家现在集体都如热锅蚂蚁般难捱,哪里会有闲情逸致来接待我?还是翻墙罢!   熟门熟路寻到弗苏那书斋,书斋连接寝殿,全都是黑灯瞎火。屋外倒是多了几名侍从把守,他应当是酒劲儿未醒睡着罢。上一回私闯他的厢房已经是叫我悔不当初,这一回我又要私闯了么?   我哀叹一声,捏诀隐了身形从窗子里跳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踏进他的寝殿。要说这弗苏还真是狡诈,屋外看来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装潢,这一到了屋中便是雕龙画凤,好不奢华。   我才现了形,几步绕到他的床榻旁观摩一番,奇怪,床上没人。这才发现整间屋子也是空荡荡地,弗苏真的不在?   我挠挠头倒退了几步,屋子一隅忽然燃起烛光,我吓得回过身,便见着弗苏散着长发披着件茶色的衣袍擎着烛火立在眼前。   “你又想来偷我的酒喝?”他噙着笑慢慢走过来,将烛台搁在床侧的木榻上:“可惜再没有了。”   我是第二次见他这般憔悴,上一回是抱着我咬我的颈子。他的酒还未醒,连连打着呵欠。我走过去,原本想骂他的话语全都不见了:“是我惹得麻烦罢,你为何不早于我说?你自己一下子都喝下去了,伤人又伤国。你为何不与众人说是我的过错,我的仙历比你高,何况是你们借了我夫君的魂魄,相信也不好意思罚我。”   他托着腮坐在桌旁看着我,欣然一笑:“原来你会担心我,真好,我喝了那酒换来你担心我,值得了。”   我蹙眉道:“我是说真的,你莫要再这般玩笑。”   他敛了笑,亦坚定地看我:“我也是说真的。”   我一顿,拉过凳子坐在他身边问道:“那现在是如何?西海要受罚么?还是你要受罚?”   他挠挠眉梢,毫不在意一般道:“桃花酿也代表了西海的运数,这一被我吞了,桃花凋零,吉日不吉,婚期推延。上面惩戒西海千年内不得再有人修仙,修成了仙的每人折减百年修为。而我,折减三百年。于是乎,跟着你修行的三百年算是白学了。”   我长吁一口气:“白学就白学了,大不了你再跟着我学个几百年补回来便是,只要没削了你的仙籍就好,万幸万幸。”   他自斟自饮下桌上摆着的梅子茶,一双黑眸深井的眼眸凝着我,略带笑意:“那你再助我,双修一次事半功倍。”   我倏地起身,正色道:“我见你这酒也是醒了,速速将我那字据还我,我好再也不来见你!亏我还担忧你一路,你还这般不正经!”   他慢慢走到床边去,我以为他要摸出那字据还给我,却见他竟然一件一件脱着衣裳!我猛然转过去头结巴地嚷道:“弗苏!你……你在做什么?”   那边传来一声他的嬉笑:“做什么?自然是宽衣就寝啊,难道你答应与我一道双修了?”   我恶狠狠地垂头踩着地板,道:“你睡罢好生睡!但将字据还来!”   他不言,将最后一件遮体的衣裳丢了出来,干干净净地躺在床榻上。许久,我以为他睡了,正欲抬起头来砸个茶杯过去,却听得他突然又认真地道:“阿玉,自你给我字据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再还给你。”   我结实地钉在原地开不了口,弗苏歇了,我遮挡着眼眸扯过被子来与他盖上,又如来时一般轻轻潜出。夜色才将浓,我想去上一回的海边小庐坐坐,正仔细辨认路途,听闻几个宫娥自花苑传来细细的话语:“殿下这遭犯了天条,得去寻仙修行不得回来,朵仙子岂不又要再等他几百年……没有那桃花酒,什么都没了……”   另一个宫娥听声音年纪尚幼,略带恐慌道:“听闻远没有那么容易,那酒是祭祀仙品,还要割去殿下的仙籍呢!”   又有宫娥道:“倒是不会割去仙籍,桃花三百年一盛,只是还要再修行才能与朵仙子共结连理。朵仙子等了殿下那么久了,听闻殿下还在昆仑山上的时候就在等了,这么多年守候终于换来两人要结亲了,却不想殿下又遭逢不测,朵仙子真的太可怜……”   我闻言马上躲到一旁去讶异不止。我真的对弗苏了解的太浅太浅。那昆仑山乃是块五千年前东海一战时陨落的仙石化成。传闻山中世代隐居六界高人。但早在三千年前便已经沉入海底,不复存焉。   弗苏算上仙界的寿限不过与我一样只有千载,他竟然会在昆仑山出现,是他的前世么?我一直惊叹他天资聪颖,修行神速。难道真是因为前世便已经修行过?如果是那样,师兄与他生的一个模样,会不会在那昆仑山中就结下过因缘?   弗苏真的会与师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么?我不敢去想,怕想到最后我那颗早就决意死了的要寻回师兄的心又要燃起希望。   那群息壤的宫娥散去了,我细数我因为偷了酒而误的事,即使不为寻觅师兄的前世,我将人家的姻缘又拆散了总归是有罪过的。弗苏都可以为我遮挡,我也当去弥补那无端受委屈的太子妃。   我决心听从景粟的建议,去寻夙离问一问鬼君手中那一壶桃花酒的下落。   与景粟在酒仙居攀谈之时,聊及方才遇见夙离,景粟嚼着花生取笑我:“你见了那鬼君门徒怎地不正好问一问桃花酒?虽然你与弗苏恩怨两清,但那酒可是神物,西海一旦发现那酒出了差池,就算饶了你也不会绕过弗苏。”   我有些余悸,道:“弗苏可是太子,应当不会处什么重罚罢?”   “他是太子不假,可是神物在他手中遭毁,西海不惩戒他,君上就得惩戒西海了。”   我咬咬指甲:“你莫不是自己嘴馋那酒而故意吓唬我罢?我都说了与他两清,总不能再去招惹他。他当初既然说要我去扫三年的院子抵债,想必他定然有法子去解决那酒的事。”   “你虽然与他一笔勾销,可是你就不能本着仁义道德去问候一声?”景粟望望我,浅笑着摇头:“洛玉,你果真是无情无义,就眼看着西海要遭难而袖手旁观,且这难还是因你而起。”   我呐呐嘟囔:“真的有这样严重?但是他什么都没有与我提起啊……”   景粟抿了口桂子酒道:“我若是你,我会去寻他问一声‘那酒不会有什么差池罢?’,这样一来问清了显得你负责,二来还可以将你那字据收回。若想真的一刀两断一了百了,就不可留些把柄在人家手里。”   他说的是,我的头脑着实没有那么灵精。   “可是我才赶走他,又要去一趟么?”   景粟颔首:“听闻西海的蟹黄包子味道甚是不错,你记得回来时为我买一笼,顺道捎一瓶西海的海王酒。”   恶劣之人!我真是交友不慎,为了一屉包子一壶酒就得再去一趟?犹记得弗苏离去时的模样,我揉揉心口,没来由地会觉得罪孽深重。   索性速战速决。我将行李交给姑姑打点,还未在东溪落住脚便直奔西海。且在路上见着半空聚着一丛窃窃私语的仙家,不知晓又是再瞧谁家的热闹。   我正欲绕过而行,却见人丛中一抹熟悉的绿萝丝袍,我那正攥着一把镜子在兜售着的八姐,生意似乎相当不错。   迷罗星君用颗夜明珠子换走了最后一把镜子,八姐得意洋洋地兜着口袋收工,见我正抱着肩膀立在她跟前,便笑着凑过来道:“好阿玉,莫要与旁人说。”   我挑唇道:“姐夫家很亏待你么?你怎地把这些营生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了攒私房钱?”   八姐叹息一声:“哪里是私房钱!还不是他不许我再偷着帮人织梦,要我趁早变卖了这些没用的玩意儿还能给你外甥换些玩具。”   “好端端地怎会不许你再织梦了?莫不是你中饱私囊,又或者是徇私舞弊?我才不信我那好脾气的姐夫会阻扰你这点喜好。”   八姐撇撇嘴:“不都是因为给你织梦,害得爹娘知晓了,将女婿训了一顿,要他严加看管我。”   我笑着拉拉她的手:“这般说来还是我的不是,我与你行个礼还不成?”   见我真要弯身,八姐拦住我道:“哎唷,得了,我惹得祸事我自己承担,你惹得祸事也快些去承担罢!”   我微怔:“我何时又惹得祸事了?”   八姐瞅瞅那群仍在嚼舌根的仙家,叹一声:“你那门生有麻烦了。听闻西海请出桃花仙酿祭祀天神,又要为太子太子妃举行定亲大典,谁料你那好徒弟自个儿捧着酒全都喝了下去,昏醉了整整三日了。诸多等着饮酒的仙家全都勃然大怒,参本到君上手里去,怕是这下西海的罪过大喽。”   我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八姐贴近些道:“你说,是不是他为了遮掩你偷喝了酒才会这么做?是不是算你惹下的祸事?”   我心中是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言喻不明是个什么感受。见着弗苏,我一定一定得将他从里到外骂一顿!骂他为何偏偏来了我行云修仙,为何要自己充能耐而陷我于不仁不义!   落在西海,我盘算着是翻墙进王宫还是大摇大摆作为来客从正门进去。后来一想,人家现在集体都如热锅蚂蚁般难捱,哪里会有闲情逸致来接待我?还是翻墙罢!   熟门熟路寻到弗苏那书斋,书斋连接寝殿,全都是黑灯瞎火。屋外倒是多了几名侍从把守,他应当是酒劲儿未醒睡着罢。上一回私闯他的厢房已经是叫我悔不当初,这一回我又要私闯了么?   我哀叹一声,捏诀隐了身形从窗子里跳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踏进他的寝殿。要说这弗苏还真是狡诈,屋外看来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装潢,这一到了屋中便是雕龙画凤,好不奢华。   我才现了形,几步绕到他的床榻旁观摩一番,奇怪,床上没人。这才发现整间屋子也是空荡荡地,弗苏真的不在?   我挠挠头倒退了几步,屋子一隅忽然燃起烛光,我吓得回过身,便见着弗苏散着长发披着件茶色的衣袍擎着烛火立在眼前。   “你又想来偷我的酒喝?”他噙着笑慢慢走过来,将烛台搁在床侧的木榻上:“可惜再没有了。”   我是第二次见他这般憔悴,上一回是抱着我咬我的颈子。他的酒还未醒,连连打着呵欠。我走过去,原本想骂他的话语全都不见了:“是我惹得麻烦罢,你为何不早于我说?你自己一下子都喝下去了,伤人又伤国。你为何不与众人说是我的过错,我的仙历比你高,何况是你们借了我夫君的魂魄,相信也不好意思罚我。”   他托着腮坐在桌旁看着我,欣然一笑:“原来你会担心我,真好,我喝了那酒换来你担心我,值得了。”   我蹙眉道:“我是说真的,你莫要再这般玩笑。”   他敛了笑,亦坚定地看我:“我也是说真的。”   我一顿,拉过凳子坐在他身边问道:“那现在是如何?西海要受罚么?还是你要受罚?”   他挠挠眉梢,毫不在意一般道:“桃花酿也代表了西海的运数,这一被我吞了,桃花凋零,吉日不吉,婚期推延。上面惩戒西海千年内不得再有人修仙,修成了仙的每人折减百年修为。而我,折减三百年。于是乎,跟着你修行的三百年算是白学了。”   我长吁一口气:“白学就白学了,大不了你再跟着我学个几百年补回来便是,只要没削了你的仙籍就好,万幸万幸。”   他自斟自饮下桌上摆着的梅子茶,一双黑眸深井的眼眸凝着我,略带笑意:“那你再助我,双修一次事半功倍。”   我倏地起身,正色道:“我见你这酒也是醒了,速速将我那字据还我,我好再也不来见你!亏我还担忧你一路,你还这般不正经!”   他慢慢走到床边去,我以为他要摸出那字据还给我,却见他竟然一件一件脱着衣裳!我猛然转过去头结巴地嚷道:“弗苏!你……你在做什么?”   那边传来一声他的嬉笑:“做什么?自然是宽衣就寝啊,难道你答应与我一道双修了?”   我恶狠狠地垂头踩着地板,道:“你睡罢好生睡!但将字据还来!”   他不言,将最后一件遮体的衣裳丢了出来,干干净净地躺在床榻上。许久,我以为他睡了,正欲抬起头来砸个茶杯过去,却听得他突然又认真地道:“阿玉,自你给我字据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再还给你。”   我结实地钉在原地开不了口,弗苏歇了,我遮挡着眼眸扯过被子来与他盖上,又如来时一般轻轻潜出。夜色才将浓,我想去上一回的海边小庐坐坐,正仔细辨认路途,听闻几个宫娥自花苑传来细细的话语:“殿下这遭犯了天条,得去寻仙修行不得回来,朵仙子岂不又要再等他几百年……没有那桃花酒,什么都没了……”   另一个宫娥听声音年纪尚幼,略带恐慌道:“听闻远没有那么容易,那酒是祭祀仙品,还要割去殿下的仙籍呢!”   又有宫娥道:“倒是不会割去仙籍,桃花三百年一盛,只是还要再修行才能与朵仙子共结连理。朵仙子等了殿下那么久了,听闻殿下还在昆仑山上的时候就在等了,这么多年守候终于换来两人要结亲了,却不想殿下又遭逢不测,朵仙子真的太可怜……”   我闻言马上躲到一旁去讶异不止。我真的对弗苏了解的太浅太浅。那昆仑山乃是块五千年前东海一战时陨落的仙石化成。传闻山中世代隐居六界高人。但早在三千年前便已经沉入海底,不复存焉。   弗苏算上仙界的寿限不过与我一样只有千载,他竟然会在昆仑山出现,是他的前世么?我一直惊叹他天资聪颖,修行神速。难道真是因为前世便已经修行过?如果是那样,师兄与他生的一个模样,会不会在那昆仑山中就结下过因缘?   弗苏真的会与师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么?我不敢去想,怕想到最后我那颗早就决意死了的要寻回师兄的心又要燃起希望。   那群息壤的宫娥散去了,我细数我因为偷了酒而误的事,即使不为寻觅师兄的前世,我将人家的姻缘又拆散了总归是有罪过的。弗苏都可以为我遮挡,我也当去弥补那无端受委屈的太子妃。   我决心听从景粟的建议,去寻夙离问一问鬼君手中那一壶桃花酒的下落。   ☆、十五章   伫立在鬼府山口,我这头一回来此阴寒之地,难免浑身瑟瑟不已。几个把守的鬼头见了我身携仙气,颇有礼貌地过来行礼问道:“仙子是打何处而来,来此作何?”   我对行个礼,毕竟是到了人家的地盘,鬼仙往来的极少,没有不睬我将我赶走已经不错了:“敢问你们夙离师兄能否有空相见,我为上仙洛玉,有要事相求,劳烦通禀。”   那几个鬼头面面相觑,又将我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一蹦一蹦跑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不见回音,我继续呵气暖手在门外哀叹着这鬼府的寒意,早知晓就多穿些再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仍未见着夙离的身影。我料想大概他如今正忙接任一事,无暇分身,上回说着去寻我叙旧也应是客气之言。也对,如今他的身份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夙离,变为了即将统领鬼界的鬼圣,我与他的那点交情也着实谈不上能换来那酒。   我转过身慢慢离开,想着大不了回去弄件袍子裹着再来也好,至少不必在这里白白等着害冻。我正搓着手垂头行着,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地呼唤,我回过头去,见着夙离正一手捂着另一手的臂膀急急地向我追来,口中还唤着:“洛玉……别走!你且等我!”   我忙站定看他,见他追了上来,右臂的肩头还裹着渗血的白纱。我惊道:“我以为夙离师兄无暇见我,正欲回去加件衣裳再来,你是因为忙着处理这个伤口么?”   他歉疚地点头:“我知晓你来了,我就赶着出来,但不想一使力,这麻烦的伤口又裂开来,他们说什么都要与我包扎好才肯允我行动,我本想唤你进来,但是又觉得不是我亲自去迎你太失礼……你害冷了罢阿玉?都怪我不好……”   我笑着摇头,道:“怎会怪你?我没事,你的伤口不曾愈合我还来打扰就是我的错了!”   我见那半张鬼面遮掩下,夙离隐隐抽动着唇角,知晓那伤口定然很深,我急忙扶他坐在云上,道:“你不必着急的,我再来就是,你看这伤口这不又裂开了?”   我摸索着身上不见带了什么药露,只得扯了块裙角帮他扎紧止血:“夙离师兄,你怎会受伤呢?这伤口不轻,你定然很难捱。”   夙离静静待我包扎完毕,扯出抹笑容来道:“我不疼,昨日教习鬼兵舞剑弄刀,不小心伤了的,已经无碍,无碍!我上一番匆忙,都忘记给你这个——”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黑牌递给我:“这是我们鬼府的行令符咒,你下一回来找我只需给他们看一眼这个就可畅通无阻,我竟然让你等了我那么久,我真是觉得亏欠你。”   他不住地垂着头咬着唇与我道歉,反而令我颇感不自在。夙离抬头问我:“你今日是特地来寻我一叙的么?我昨日去行云观寻你,不见你的踪影,还想着你去了哪里。”   我摸摸脑袋笑道:“都怪我,忘记告诉你夙离师兄我已经搬离了行云去了东溪,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求助与夙离师兄的。”   夙离闻言急忙点头:“原来如此……何事你需要我相助尽管开口!”   我笑道:“嗯……其实应当不容易办到,昔日君上御赐了一壶桃花仙酿给鬼君殿下,但听闻此酒早已流失不知去向。这酒世间仅有两壶,我因为闯了祸必须赔给人家一壶,所以只能来试试运气,问问你能不能打探一下。”   “桃花仙酿……”夙离呐呐念着思索,“桃花仙酿……我似乎听闻师父提起过,但是年代真的不可考究。”   我摇头:“没关系的夙离师兄,我也知道很难寻着,只是留着点希望来问问看,没有也就算了。”   “嗯……你方才说你闯了祸?你闯了什么祸?没有这酒你会受罚么?”   我也不想夙离师兄再为我担忧,毕竟刚与他重逢相认就拜托他做这难事也是我失礼,便打着哈哈道:“嘿,不会割我几两肉的,大不了我没有酒赔给他们,就嫁给他做妾妃得了。”   “嫁他做妃子?!”夙离摇着头义正言辞地拒绝:“谁人如此大胆?不可以!怎么能要你以身抵债!绝对不可以!我也不会同意的……谁若是敢强娶你,我就去杀了谁,你放心罢,阿玉。”   我不想他真的生气,急忙拍拍他的手掌解释:“没有人强娶我的,是我与你说笑,谢谢你夙离师兄,真好,还有一个愿意帮我出气的,我很开心。”   我笑得真心,不想夙离师兄与我依旧亲如故,让我着实平添感动。   夙离师兄望见我笑了,那鬼面遮掩下的唇才又渐渐弯起:“你安心罢阿玉,我一定尽快帮你仔细问询那酒的下落,我不会看着你被人威胁受了委屈。”   虽然有夙离师兄的保证,但我知晓那酒年头太远,查起来定然不易。不过有夙离师兄这般相助,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好了许多。   我回了西海想去叫弗苏唤那花骨朵来,或是让我去见她也好,一来我是想表达下对搅乱他俩喜事的歉意,二来是想旁敲侧击打探那昆仑山的事宜。   我在弗苏的书斋与寝殿都寻不见他,只得先去那海边的小庐等着。临行到屋外见着里面燃着烛火,原来他也是来了这里。   叩了叩门,我见着弗苏单手撑着脑袋望我,似有些倦意。见着我便望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何时走?”   我微愣:“去哪?”   他伸个懒腰喝了几口茶:“自然是随你去修仙,等你重新教我。”   我拨出根指头摇一摇,笑道:“为师有法子不用你受罚削去三百年仙阶,为师有高人相助去找另一壶桃花酒来赔你了。”   弗苏定定看我,低下头去抚一抚胸口:“喔,你到底是不放弃。”   我得意地笑一笑,即使我心中也对夙离能找来那酒是没有一丝把握。   弗苏松了茶杯,突然拉过被子倒在床上,我踱过去道:“你先莫睡,我还有话吩咐你,你把你那太子妃唤来,或者告诉我去哪里可以找见她,我应当与她道个歉,毕竟是我害得你们不得成亲。毁人亲事可是一项很大的罪孽,我可担负不起这么重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他躺在床上不做声,我左右看着有些异样,行过去见他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我唤了几声“弗苏”仍未见他有反应,这一下我是吓得了,急忙过去想要扶起他:“你是怎了?还清醒着么?”   弗苏紧着眉宇,那模样像极了师兄每每受伤之后痛苦的神情。我一时模糊了,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子伤心,一个冲动便抱着他落泪:“别吓我,别吓我……你怎了?与我说说话,弗苏!”   他闷哼了一声,一口生血自口中涌出,继而人也醒来。我望着贱到衣袖上的血迹也彻底地呆了,我匆忙回神去倒了热茶来给他,喂他饮了几口,见他呼吸慢慢平稳了,便道:“你究竟是得了什么病症?怎么会……”   弗苏忽然淡笑,抬起无力的眼眸看我,轻声道:“真好……阿玉,你方才唤的是我的名字。”   我没有心思与他玩笑,这才借着灯火见着他衣袍的胸口处似乎有些异样。弗苏点头:“父王责罚击了我一掌,不会要了我的命的。”   我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这会儿更是成串地掉下来:“你应该说是我的错的,应该说是我偷喝的,那样你就不必挨罚,都是我的罪过,我果真是不祥的,怪不得那么多人离开我……”   我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吻就袭来,我被他狠狠堵住了唇,整个人还顺手将我压在了床上。   我挣脱开,他倒是没有更放肆的举动,只是贴着我道:“我累了,阿玉,你陪我睡一晚罢。”   我念在他受了伤的情分上也不屑去与他计较,谁料他突然一手搁在我的胸口摸索:“阿玉,你这里究竟有多少是我?”   我恶狠狠地瞪他:“你的手在往哪摸?!”   他似小孩子做了坏事得逞一般地挨着我笑,手慢慢往下规矩地搁远了些,“我睡了阿玉,你要答应我,你不会走……”   月上无风,弗苏终于安静睡下,我却真的想被他这么抱着睡一晚,真的不想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壮着胆子试试看不备份行不行!   ☆、十六章   夜里我为弗苏探了脉象,悄悄输给他几分真气。临到天明,见他的心脉已然无恙,我与他仔细拭去额上的汗水,让他舒爽睡下后便轻轻步出房门。   我一人顺着西海岸行来行去,叹我那隐居不问世事的日子是又要被延后了。连绵的海潮周而复始地翻涌,我顿足眺望了一番,终究是望不到我家。   其实说来我的身世与其他十四个兄姊不尽相同。起初爹爹追随着受过的娘亲去了凡间,在凡间经历种种磨砺才终成眷属,诞下十四个孩子。返回仙籍后的第一年有了我,自然是个仙胎,因此不必像几位兄姊一般从头开始修仙。   但也恰恰因此我骨子里便有一种惰性。身为仙二代,我不思进取,自幼目无章法,横行乡里。我从不敢跟师兄说,幼时的我简直是个混世魔星。听闻八姐告诉我,我撕毁过的仙书仙袍不计其数,砸烂的香炉香盏也是无人能敌。   那时爹爹感恩凡间之时百姓们的照料,便举家搬到行云观广收门徒。左邻右舍无人不知子鸾殿下的小女儿无法无天,只是都碍于爹娘的颜面不敢来生事,纷纷退避三舍。   六姐曾用“满腹恶水,满脑邪气”来训我,我还险些为此咬掉了她的耳朵。直到九哥要被送去鬼君门下修行,大家都要将我也一并送走。爹爹说,九哥是他八个儿子里面最放心的一个,绝不会见他学坏,而我是他最不放心的一个女儿,送我去哪里都怕保不住我的善根。   娘亲拦着他们抱着我哭道:“总不能也送阿玉去,我怕她当真也变成魔星,更收拾不得!你们嫌她也罢,苦难我都自己生养,不需你们操心,大不了再回人间受难也罢!我就是担忧阿玉将来可如何是好?女儿的罪过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不是,不要怪她……”   那一刻娘亲的泪落在我眼里,弄不清究竟是谁哭了。只是被娘亲抱着,我身子里的那恶水也好,邪气也罢,统统都掩盖下了。我开始学着好生吃饭饮水,不挥着拳头打人,不踢倒兄长们的弓弩,不打翻姐姐们的墨砚。我也每日努力逼迫自己静下心来苦读仙书,精炼仙术。也许是真的受不住娘亲为我哭。   连与我关系最为恶劣的六姐都时常做点心给我吃,我终于顿悟,为人痴魔真的会人人喊打,为人心善自然都对你疼爱有加。或许骨头里面住了个恶魔,现在被我打跑了。我最终没有跟着九哥一起去鬼君门下,而是换了夙离师兄。左邻右里再也没有听闻过因为怕受我的祸害而弃家避难的,也不再有人来寻爹娘告状说我又把谁家的孩子推下池塘去。   去君上跟前认祖归宗时,我那天帝爷爷盯了我许久许久,除却认出我耳后的克夫痣,还与我娘亲姐姐们吩咐叮嘱了半天,要对我严加管教。   为了不再让娘亲与姐姐再为我受委屈,我一人捆了一车子的书册搬去空无一人的万佛洞苦苦修行百年。除却来为我送饭的姑姑外谁也不见。一百年后我重新下山,娘亲拂过我的额头,见着天眼已开,终于是为我露出笑颜。   后来有了师兄,我求了每个人,托他们千万莫要将我幼时的恶劣行径告诉师兄,怕师兄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要我了。可是真的没有人告诉他,我也变地乖巧,师兄却还是不要我了。   飞起的浪头打湿了我的裙摆,也落在我的脸上。涨潮了,我收回紊乱的思绪想回去看看弗苏是否醒来,抬眼见着远处的山头上依稀有个飘渺的黑点。是个人正立在上面么?   有人要跳崖寻死?!我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此生绝对不容许有第二个人在我眼前跳下去!我驾云直冲而去,顾不得那人被我吓到,直接便飞扑住她的身子,将她愣是向后拖出去几步远。   “世间不如意事十有□ ,你又何苦这般看不开!”   我松开这位要跳崖的姑娘,却直直愣住了。   这眉如翠羽,肌似羊脂的秀丽女子,不是那准太子妃花骨朵还是谁?见她正面带愠色地望我,我急忙松开手,歉意地揉揉头:“我是好心才阻拦你寻死……”   “洛玉仙子,”她的秀眉一拧,微微勾出一抹笑意:“许你立在海边半日不动弹,我只不过是比你站得高了些,你就说我是寻死么?”   我还在讶异她竟认得我的真身,那花又笑道:“难不成是仙子您,见着跳崖的多了,心生不安?这才施手相救怕我跳下去了你又多了一场噩梦?”   天地间我唯有一个原则,就是如何说我都可以,只要是涉及到师兄,我心中就会油然而生一股火气,恨不得伸手将她重新推下山崖。我细将她打量一番,回敬道:“一株藤蔓上缔结的逍遥花罢了,好大的胆子!你那心肠怎得不似外表这般动人?我好心怕你跌下去才来救你,也不见得与你有什么愁怨,你怎么出口就这般不逊?枉你竟然还位列仙阶,怪不得弗苏从不愿与我提起你。”   她怒目嗔视着我,我数着没有万根也有千根的利剑恨不得自她眼眸中脱缰射出来杀了我了。这逍遥花气喘许久,哼道:“别的我阻拦不了你,请你休要干预我与太子的婚事。我知晓太子喜欢你,但你既然已经失了你的夫君,定然也懂得心爱之人陨灭的痛苦。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让我也失了我心爱的男人。”   “我本无意搅乱,但总归是我的不是。”我诚恳道:“我愿为推迟你们的婚事与你道歉,但我已经竭尽所能去寻求补救,希望能赶在弗苏受罚之前将一壶完好无损的桃花酒赔给西海。你放心,在此事了结之后,我将永不再踏上西海的土地寸步。”   她狐疑地看着我,“洛玉仙子,你该不会因为太子与你那夫君生得像而恋慕上他罢?那样对太子也是一种侮辱,我虽对你没有一次半点的好感,但我会为了我的幸福恳求你离开他,你要我如何去做都可以。”   我浅笑:“仙子你真是多虑了,我尚未与他有过半点情愫,你怎地万事皆知一般就认定我缠着他?如若不是因为那壶酒,你们已经成亲了不是么?我若对他有意,又怎会待我与他师徒缘分已尽之时才下手?”   逍遥花横着身子道:“洛玉,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撒泼耍赖?不要以为你命好,投生到子鸾殿下仙邸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你已经有了青珣,是他命薄是你命不好你们才会有缘无分!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找上弗苏……我真傻……我早就知道我抵挡不住的!从三百年前弗苏去你门下修仙我就知道了!却不知道我终究还是与他成不了亲!”   她说着俯□子去痛哭不已,我真切愣住,全然不知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这般伤心。   不过我似乎探出一些事,我冷静下来,问道:“你可见过青珣?或者见过他的前世?”   她挂着泪痕抬起头似是写满了无奈:“你果真是忘得彻底,我怪不得你……”她摇摇头,微微有些踉跄地起身,一步步挪下山去。   我忘得彻底……我忘了什么?我被她怪罪得莫名其妙,难道我真的是元神被分割成两个,另一个还在别的地方打着我的招牌作恶?只是被她这样一问,忽然会觉得整颗心缺了一块,找不到合适的材质来填补。   不知魂游到了哪里去,我下了山,百思不得其解地低头走着,再一抬眼撞上一堵肉墙,还很是歉疚地倒退几步行个礼。前面传来阵笑声,我抬起头,弗苏已经提着个灯笼立在我眼前。   还是上回我愤然离去时见着的小兔儿灯笼,我见了心中百味杂陈。   “你又   去哪里了?”他收了笑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你一张口不会又是训我的话,然后跟上回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罢?”   我笑着摇摇头,“我方才去救人了,但是那人不领情,还将我骂了一顿。”   弗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你没有告诉他你是神仙?”   我道:“我说了啊!他说我是骗人的呢!你们西海都是些不识货的,哼!”   他笑的更加会心,走过来将灯笼递给我:“今夜说是要给西海冲喜,街上又有灯会,你上一回未曾赶上,这回要去看看么?”   我问道:“那今晚有没有包子卖?”   弗苏点点头,我便接过那小兔儿的花灯搁在手里拎着,还未握好,他便伸过手来将我的另一只手握紧了:“你就算还如上回一般,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老说我发不上!!呜哇哇!!!!!欺负人!哼哼哼!5555而且JJms又吞评了~不然为毛俺看不到乃们了!!5555555   ☆、十七章   茶肆的跑堂十分殷勤地为我们传递着本店的招聘点心,大抵是因为弗苏衣着不凡,看起来颇具金主的豪爽架势。弗苏见我忍耐着口水的模样,早已经是偷笑了几回,我懒得与他计较,只顾着算算桌上的包子够不够我们两个吃。   因为还要给景粟带回去些,既然有人请客,就省的我破费了。   跑堂一面端上来点心包子一面奉承道:“近来西海遭天谴不景气,我们店许久不曾迎来您二位这样的贵客了!”   我听了险些喷出一口蜜茶,若是这店老板知晓害得他生意不好的正主就坐在我身侧,还指不定又推荐来多少价位高得离谱的菜肴比我们赔钱。   菜齐了,小二纷纷退下,弗苏镇定地淡淡一咳:“你不是爱吃这包子,那还等什么,吃罢。”   我点头:“嗯,走的时候给我弄个篮子,我兜回去给景粟那个酒鬼。还有我得快些吃了,怕夙离师兄已经寻到了酒去我家找我。”   弗苏的眉宇微攒:“你的身边有许多形形色色的男人么?”   我没有深思他话中的蕴意,咬了口汁多味美的蟹黄汤包应着:“嗯,他们算是我几百年来结识下的挚友故交,你这样一问好像我还真的没几个相好的女子,嘿,除了我那些姐姐。”   我见他不动筷子,以为他是没什么胃口,便道:“你是担忧与那花的婚事么?我承认都是我的错,要担忧也该我担忧。就算为了不再让我娘替我掉泪我也不能再犯错了。弗苏,我没什么能与你保证的,待我努力寻得了那酒,你与我之间,就不要再有交集了。”   弗苏突然从怀中摸出一贯钱来搁在黄花梨木头的桌上,“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让我觉出他的愠色。他抿了口茶水,道:“你吃完了唤人来与你将剩下的装篮子带走便是,今夜有国师问太子研习,我且回去了。”   这才刚上齐了菜怎得都不好好闻一下就走?我叼着筷箸愣愣看他起身挪座离开,临到厢房门口,弗苏又回转过头来:“你搬去东溪了是不是?”   我没开口,只是哼哼应下,他便收了眼眸,自顾点点头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我将他气走,但是翻来想去也没觉得到底我哪句话说的不得体了。入夜的西海街市花灯纷繁。我兜着包子点心站在茶肆的招牌低下抬头望望天上的星子月牙,原来这般看来它们的闪耀远不及我手中小兔儿灯笼的光芒。   绕道给景粟送下了包子,我便回了东溪好生睡了一夜。   离娘家近了就是好。早晨我与姑姑扫掉了师兄的坟冢上的落花回来,就见着我娘派来的两名照料我的仙娥已经乖乖守在屋外。   这两个仙娥的各项手艺都令我与姑姑钦佩不已。无论是洗衣缝补还是烹饪料理,我见了直握拳:为什么我不早些年就来过这种好日子呢?   歇了一天,我又恢复了以往无忧无虑的活力,捧出那琴来练习了一曲,又找那仙娥给我指导一番,再弹一遍,连姑姑都听出我进步了。   于是我打算与姑姑回去探望娘亲时告诉她,再来五个仙娥,啊不,十个好了!而且都要美美的,光看着也是我东溪的一处美景。   隔天天阴,我端了笊篱去后谷采桃花,许久不曾做份桃花糕来吃,十分嘴馋。正巧家中来了两个心灵手巧的小仙娥,这一回又能吃上人间美味了。   我正抱着剪完的桃花枝子回到屋前,一个仙娥恭敬地迎上来行礼道:“仙子您回来了,有位仙君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我将桃花递给她,见着夙离师兄正坐在溪边的柳树下静静地凝着远山。   我与仙娥道:“做成桃花糕来吃,多放桃花少放蜂蜜!”   她贤惠地应着进去了,我便蹑手蹑脚绕到夙离身后去,想一把蒙住他的眼睛吓他一吓,却是先摸到了那冰冷的鬼面具。   “谁——?”   夙离警觉地按住了我的手腕子,旋身一个猛扯险些将我推倒在地。   “阿玉?阿玉!”   见我被他晃出去老远,还不停地捏着腕子,夙离惊慌地冲上来扶着我道:“我不知是你!我以为是什么人来偷袭……我!我该死!我伤了你!我竟然伤了你!”   他身子瑟瑟抖着,抱得我很紧,让我动弹不得。我在他怀中咳嗽了几声,道:“夙离师兄我没事啊!我只是腕子有些疼罢了,也怪我去捉弄你,你放开我罢。”   “真的么?真的么阿玉?让我看看你的腕子!”他说着松了我将我方才被他捏红了的腕子小心捧起来看了一番,满脸漾着懊悔:“这是你的家,一定都是美丽的,温暖的!我竟会怀疑有坏人来袭我……我还将你弄成了这样……”   我见他心疼地眼神无疑也跟着动容了,我忍着肿疼笑道:“就只是红了而已,我一点都不疼的!夙离师兄莫要自责,我下回一定记得不来吓唬你了。”   夙离轻轻握着我的腕子,顿了许久:“阿玉,我输给你些真气罢!”   “啊?”我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只不过是伤了皮毛而已,哪里还用得着什么真气!夙离师兄你真是要让我笑坏了。”   他见我这样笑着,手腕子还晃来晃去,应当是觉得我真的没事了,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是我不好,你没事了我才能放心。”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若是等一会儿还是很痛那一定要与我说啊!”   我拍拍胸脯保证地点点头,他似乎仍是不放心,还依旧盯着我的腕子瞧着。我捻了朵桃花丢在他脸上让他回神,笑道:“夙离师兄今日来寻我可不是为了来伤我的腕子罢?”   他摆手,道:“自然不是!不是!我是来与你说那桃花酒,那一日你走了之后我回去问过师父,他说有一年鬼谷遭窃,那酒被一并顺走不知去向。后来师父他去拜会仙友,听闻失窃的桃花酒在昆仑山灼月上神手中,便去问他讨要过几回,但最终都没有拿回来。后来昆仑山无端消失于世,灼月上神也归隐不知去向,那酒便成了谜。”   昆仑山……桃花酒也与昆仑山有关么?冥冥中似乎一切都在指向这座已经沉落入海底几千年的仙山。   夙离见我深深凝眉,问道:“阿玉,那酒找不来真的没关系么?对你很重要罢!”   我笑着摇头:“既是个死局,即使我如何在意也寻不来,不是么?我也只是对那山好奇罢了。你说为什么隐居诸多仙人鬼怪的神山会一夜间消匿呢?是要掩盖什么,还是天灾人祸?”   夙离跟着颔首,“阿玉,虽然那酒的下落中断了,但是这是你第一次托付我做的事,我一定要为你办好!我便不信寻不到那位上神,我去找阎王翻翻鬼簿子,你再等我的消息!”   我虽知再找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但碍于他的坚持,我也只好道谢。   屋子里飘摇出桃花糕的香气,想必仙娥已经做好了。我嗅见了拉过夙离道:“既然今日来了,那就留下来用顿膳食再走。”   “不……不了!”夙离拒绝着摆摆手:“你晓得的,我成日与鬼怪打交道,早已不习惯与仙人一起用膳,我正好早些回去为你查一查,我便告辞了。”   我拦住他道:“不准走!”然后便进了屋包了几个热腾腾冒着气地桃花糕来塞给他,一笑:“现在走罢!”   夙离握着那包袱,唇角慢慢勾起,点点头,临了又看了眼我的腕子。我举起手来向他摇了摇:“真的无碍了。”他才点点头,放心地转过身去向岛口走去。   我目送他走了几步,正欲进屋去吃点心,忽然听得他急促地唤了声“青珣?!”   我闻声折返出去,见着弗苏负手立在他眼前,任他错愕地打量。   我迎上去拉过弗苏笑道:“夙离师兄,他不是青珣师兄,他是我那徒儿,西海太子弗苏。只是两人凑巧生得相似罢了。”   “他……”夙离有些不敢置信:“不……怎么会这般相似……也太过凑巧了!”   “弟子弗苏见过夙离仙君。”弗苏颇有礼貌地先行了礼:“对于相貌一事弗苏只认定是与过世的青珣仙君有缘罢了。”   夙离摇头又点头,扶了扶那鬼面,道:“阿玉,你好生当心腕子,我便去了。”   我顿首笑着送他离去,回来见着弗苏依旧背着手立在门口,我道:“左右我也拦不住你来寻我,那就一起来吃饭算了。”   弗苏不言跟在我身后,许久,听得他蚊呐念叨了一句:“相貌如此丑陋,不屑不屑……不知另一个如何……”   云里雾里,我听着好笑,揉着腕子不去理会他。   ☆、十八章   小仙娥显然没有预料到弗苏这个超级有食欲的客人是有多么的能吃。几个桃花糕除却给夙离带走的两个外通通落入他的肚子。见我没得吃,小仙娥抱着空盘子与我道:“仙子,我再去采些桃花来做给您罢。”   弗苏就了几口茶水,十足的主人架势挥着手道:“不然,我陪她去采桃花,你且下去罢。”   我愈发看不惯他,道:“怎的你见了其他仙家都彬彬有礼,我还算得是你师父,辈分说来更高才是,你与我怎么从来都没轻没重?来,唤一声师父听听。”   他吃饱餍足,抿唇看我:“阿玉,难道你就不觉得‘师父’这类称呼很显老么?”   我眼角气得发痒,似乎很配合地新生出几道皱纹。我揉一揉狠狠瞪着他:“我奈何你不得,你今日又来寻我作甚?就是肚子空荡来蹭饭的么?”   他的眼神凄凉:“我想你。”   我满口牙被他酸地一震,见着小仙娥掩着笑还立在那里,急忙羞得示意她退下去接着研究美食。回头见弗苏仍一副可怜的模样捏着筷子在盘子当心画着圈,我迷着眼睨他道:“这可是在东溪,十里外就是东海,你讲话不可再漫无边际,若是传到我爹娘耳里去我定然又少不了一顿骂。”   他兀自浅浅一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我以为他要告辞了,满心欢喜地蹭过去送别,却被他捉了手去握着,深情款款望着我道:“阿玉,你就从不曾对我动过心?”   我的眼珠子瞪得已经不能再大。弗苏垂着眼将我的手贴去他胸口:“我有时候恨我与他生得一个模子,有的时候却更希望因为这张脸你会多在意我几分,哪怕是将我当做他,能听你说你爱我也好。”   我心口一阵揪痛,望着他说不出话。他不再多说,拉着我道:“去哪里采桃花?我反正不认得路,你若是再盯着我看怕是到天黑我们也采不回来了。”   我一愣,红着脸将眼眸收回,手还被他握着一只,只得用另一只手去勾过篮子,随着他去后山采桃花。   几棵桃树开得正浓,我愉悦地望着整片桃花林,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我选的这处颐养天年之地不错罢。”   弗苏执手摸了摸树干:“与我们西海相比还差得远矣。”   我冷哼道:“是比不得你们西海的桃树能酿下那惹祸的酒。”   他莞尔,道:“不是要来采花的么?”   我抬头见着低的枝子几乎都被采地差不多,高的我又够不到:“现在无风,要等风起将花吹落我才能抖开布袋接着些。”   弗苏笑道:“此树不算高,你爬。”   “我爬?!”我气得握拳:“为什么要我爬?明明是你将我盼了许久的桃花糕自己全都吃了下去,害得我要重新来采。怎么能是我去爬?要爬也该是你去!”   弗苏依旧眼带笑意,煞有介事道:“你爬……栽下来的话还有我接着,若是我爬,你可以保证能接住我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怎知你爬就会跌下来?我洛玉好歹也算是个上仙,你一初出茅庐的小仙竟然还跟我说这些歪理要我去爬树?简直是以下犯上,你就不怕我去参你一本,让你的仙阶直接被削除!”   弗苏却丝毫不介意我的嗔怒,走过来轻轻拍拍我的腰身:“我将你抱上去。”   他说着便一只手揽过我,脚底一踩带我跃上了枝头。我还未来得及使出仙术,生怕脚底踩空跌伤了,只得吓得闭着眼牢牢依附着他。   仿佛那一瞬,我的脑海中依稀觉得曾几何时也有这样的场景发生:弗苏也是这样抱着我爬树,还将我丢在树梢上不管我了……   我想来尽是不好的回忆,抓紧他腰间的束带贴在他的颈侧哽咽道:“你别……别再丢下我不管了,我怕高……很怕……”   小时候我每每犯了错,都被爹爹搁在他书房的书架上不许我下来。我在上面战战兢兢地坐立难安,周遭的兄长姐姐都紧着眉担忧看我,但没有一个人敢忤逆父亲的命令救我下来。   我肚子饿,喉咙干,小小的身子在上面一坐就是整整一天。身子在狭小的书架上待不住了,僵硬地便开始前后倾斜。每次看见下面就是冰冷的地板,我整个人都恐慌至极。那一刻的我是最孤立最无助的。   直到姑姑趁着娘亲哭着劝爹爹息怒时溜进来将我抱下去,我已经在她怀中变得瑟瑟发抖,连眼睛都不敢再睁一下。怕只要睁开眼,我的眼前就全是万丈的悬崖……   “阿玉,阿玉……没事了,对不起……我不吓你了……”   弗苏觉察出我的恐惧,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劝慰着。   我缓过神,睁开眼睛已经无恙地落在地面,身旁的篮子里弗苏已经将桃花采好了。   我沉默了许久,他依然抱着我。似乎以前也发生过我被他放在树上哭闹了半天,他还是回来将我抱下来。   我贴在他胸前,轻声道:“弗苏,你以前见过我么?”   弗苏的胸腔起伏,笑道:“我都见过你三百年了。”   我摇头,是比三百年还要久的光阴。但我没有再问,心率平稳了,我便离开他怀中拾起篮子来道:“我饿了,是真的饿了,我们回去罢。”   他顿首,伸手去接过那篮子:“枝子锋利不长眼,莫要划伤你。你的手不要拎着篮子,牵着我就好。”   他说着另一只手又来抓着我,提步稳稳地拉着我回家。   我被他牵着,望着那好看的侧颜,第一次不是因为师兄的缘故而觉得他生得俊朗。   但还未待我再多看他几眼,只见远处一团风风火火的黑影冲来高声嚷道:“十五!十五!她跑了!我怎么办呐十五!”   晚膳开了,我与姑姑还有弗苏都围在桌子前望着抱着头蹲在地上懊恼着的九哥发愣。还是姑姑最先耐不住了,盛了碗饭搁在他跟前,道:“人跑了也不能不吃饭呐,你这么大个子不吃饭岂不会饿地发昏?”   我咬着筷子感叹道世间真是奇闻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那一向视女子为粪土,粗犷又憨厚地九哥竟然会恋慕上一个抓错的女鬼!那可是女鬼啊九哥!   我扒拉了几口饭道:“你到底也没将她送回地府去,你是不是借她仙力助她还魂了?”   九哥那一团黑动了动,闷哼两声:“我……我见她整日以泪洗面,太……太可怜了……她吵闹着要见她父王母后,还要去找设计杀了她的仇人,我就心……心一软……”   姑姑蹙眉道:“你莫不是将鬼叉上的通灵珠子给她了罢?那可是你能统领鬼界的神器,一旦被她拿去逼迫阎罗退位,六界就会大乱,君上知晓了可要遭了!”   “她不会使那些……她只说要下界还魂看一看,三日就回来……”九哥越发的没了底气,将头快垂到地上了。   “于是三日变九日,九日变年年岁岁。”弗苏摇头,“上仙用情太深,什么都信了。”   我叹一声,“那女鬼叫麝岚来着?我记得她自称是颜国公主,我与你化身去颜国寻一寻,将她找回来她自然免不了要受一顿皮肉苦,但最重要的是你那珠子可不能就此落入了凡尘。”   弗苏道:“颜   国不比西海,那里可是一个仙胎都没有的凡间,你们两个仙人去了铁定会露马脚,不如让我随着上仙去罢。”   我拧眉不服:“你怎知我们去会露马脚?”   弗苏温柔一笑:“你们两个都比较呆。”   呆……我满腔熊熊烈火正要喷薄,姑姑拉着我道:“弗苏门生说的极是,你与福虎去着实不周全,弗苏还是凡人,自然与他们容易交流。谁能保证那颜国不是个穷凶极恶的地方,说不准连仙人也不屑一顾呢。”   “姑姑……”九哥怨念地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姑姑马上掩笑摸摸他的脑袋:“是姑姑错了!姑姑忘了你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唤你的名字了。”   弗苏也不在意被说成“外人”,道:“颜国与我西海还算有不错的交情,我若是派些使臣跟随,兴许更能顺当打探到那女鬼的下落。”   “我就说过你与我妹夫生得像就是有缘!”九哥登地起身上前拉过弗苏的手:“福虎,福虎,我的仙讳,随便你喊!方才是我与姑姑无礼了!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我:“……”   夜晚九哥在我屋外打了两张地铺,等着天明他要与弗苏先回西海去招兵再向颜国赶路。姑姑给他们找来了枕头与被褥,进屋来见着我在看着琴谱,笑道:“阿玉,你与他的缘分尽不了了。”   我脸一红,局促道:“什么缘尽不尽,他是闲的无事来串门子,举手之劳相助罢了。”   姑姑意味深长地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一拍,为我伸好被子劝我早些歇息,然后便轻轻出去了。我拉开门见着九哥正兴奋地扯着弗苏的膀子唠叨着路上如何装扮,而弗苏似乎有些后悔这个提议,面容憔悴地听他络绎不绝说个没完。   我淡笑着倚在门边望着他们,弗苏伸个懒腰突然也抬头见了我,四目相对,我更多的是一颗心的不安与悸动。我急忙拉上门躲回屋里去,看着师兄的灵位,发了一整夜的呆。   ☆、十九章   待到天明,姑姑亲手做了些点心要九哥背着,生怕他来了仙界年岁冗长早已吃不惯人间的五谷杂粮。如今两个全能的小仙娥来了,姑姑的手艺也是突飞猛进。遥想当年她与太常仙子一起向我娘学习做饭时的窘迫样子,真是叹岁月更迭如梭。   九哥塞好了点心转过身去拍拍正在整理衣袍的弗苏:“我以前怎么看你怎么不顺眼,现在是怎么看你怎么都觉得你这人真是不错!”   弗苏向他一行礼:“多谢上仙抬爱。”   九哥满意地点点头,唤我道:“十五,你这门生就随我去了啊,你没什么要交代他的么?”   我疑惑:“交代什么?”   九哥突然泛起一阵憨喜:“咦……你们不是在相好么?他要跟我走了你不会舍不得啊!得了得了快去跟他说几句贴己话!”   我的额上顷时滚滚地汗呐!叹我九哥真是被单恋冲撞昏了头脑,究竟哪一只眼能瞧出来的我与弗苏是相好?我捶了他一拳催促道:“你还在这里胡扯!若不想见那小女鬼,就尽管在这里耗着罢!”   九哥听及心上之人,当即便黯然了下去。弗苏走过来训我:“上仙是眼力好,让你我得些时光相聚,你还如此不近人情地催促他。”   我伸个指头指指对过:“那边就是我娘家,你们是要喊我娘来将我拎回去拍板子才甘心么?”   弗苏凛眉:“我以为昨夜你望我的那一眼已是在宣示你我二人心意相通,不想还是我自寻无情……”然后容不得我的辩解便走过去与九哥道:“我时日紧张,需快些回去招呼,也请上仙见谅。”   说完他便负手迈步出了屋子,立在院中等着。九哥见了气得瞪我道:“男男女女哪还有个不吵架拌嘴的!等他消失不见了保管你比我现在这模样还要着急后悔呢!”   我实在是觉得九哥说这番话的时候破像个拉媒说亲的婶婆。我不以为意地将他也送出门去,见着弗苏背着身故意不看我,我只得拍拍九哥道:“路上小心些,见了那麝岚也千万记得你是化身成凡人的仙家,言行举止可要时刻维持我仙家的风度,寻回仙器才是最重要的!”   九哥不开心的推开我追上弗苏去了,我微微叹息了一声,姑姑走过来望着他们与我道:“阿玉,那门生对你的心意连那么粗心的虎子都能看得出来,你又是何苦总是装作你看不出。”   我回过头去遥望着后山   山顶:“即使我看得出,也不能在师兄面前表露。不然他一定会怪我的,一定会的。”   姑姑摇摇头,道:“仙君若是知晓你已经为了他守了三百年,他一定无法心安。无论是弗苏门生也好,又或是其他与你有缘的男子也罢,只要你能觅得托付之人,我坚信他一定不会怪你,会祝福你早些将他忘记去开始你的新生活。阿玉,你的心已经被锁了那么久了,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默不回话一个人走到海边坐下来静静凝着远山。   我一直都觉得我能撑着活下来是因为我在替师兄活着。爱上师兄之前从不知人生究竟为何而活。直到那一年被爹爹问着,怎样我才肯认真跟着他学仙术?我看着师兄郑重其事地在心里下了决心:“您让我嫁给青珣师兄,我就好生修仙!”   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死死攥着衣襟跪在蒲团上看着爹爹,甚至不敢看一眼师兄,怕他站出来说他不愿意娶我。我忍耐着眼底的泪水倔强地等着,爹爹回身问了一句:“青珣,洛玉说的你可听见了?你愿意娶她么?”   身后传来一众师兄弟们的嘶嘶唏嘘声,我不知道天我是如何度过的,兴许是因为紧张,昏昏沉沉地便一头栽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师兄正坐在我的床侧捏着帕子为我拭着汗水,我别过眼去流着泪道:“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了,害得你也跟着受罪,你其实根本不想与我在一起的罢?你去跟爹爹说你不要娶我便是,他不会勉强你的。”   师兄一脸通红,将我的肩膀握着扳向他,在我的掌心写着:“我才答应了,你怎的又反悔?”我手心痒痒着不敢确认,我坐起来正色道:“师兄,你是真的想要娶我么?我长久以来都是主动去追着你闹,说喜欢你,可是我一点都没有信心你会喜欢我……你不要怕我会难堪,尽管坦诚就好,你即使真的拒绝了我也不怪你!”   可是师兄却俯下来捏着我的下巴轻轻印了颗吻在我的唇上,然后便弯着眉眼看我。那一刻我忍耐了许久的情绪全都扑到师兄身上去痛哭流涕地发泄着,又冲着整座山谷大声叫嚷,吵得所有的人都对我又气又恨。   从那天起我与师兄就是一个人。他笑我也笑,他悒悒不乐我也坐在他身侧陪着他不快活。我日夜跟在他身后缠着他,就怕他有朝一日会反悔。直到师兄决绝地在我们大喜前夜跳下鸾凤仙台,我开始反思,是因为我让师兄觉得累了,觉得厌烦了他才决定这样做来将我彻底打醒么?   我认定了他的死与我有关,认定了是我克死了他。如果没有我,师兄现在一定会快乐的活着罢。我欠他的一条命,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替他活着。只要我活着,他就会在我心中永生。   天色暗淡下来,东溪虽属神郡,但地处天人交界,夜里也会凉气逼人。吃罢了晚膳我正要抚琴,姑姑收了晾晒在外面的桃花进来道:“你九哥走得急,人间入冬,这一去穿戴的少了,希望路上莫要着凉。”   我勾了琴弦:“弗苏不会见死不救的,他会找来衣裳给九哥,放心罢。”   姑姑坐在我的床沿上望着窗外转变的天色忍不住地担忧:“福虎从小单纯鲁莽,他这是头一遭恋爱,对方还是个不明底细要投生的女鬼。我最担忧弄不好会伤了他的心,越是心无旁骛的孩子越容易受伤。他这火急火燎就去了,也不知如今那个女鬼是什么状态,万一他抵挡不住危险,弗苏门生也才要受罚削除仙法,根本无法相助,你说他二人可如何是好?”   经姑姑这一说我也顿时不安起来。那女鬼手里有九哥的通灵珠子,万一还执此去杀了人……那罪过更是再高一筹!即使君上是我们的亲爷爷也恐怕不能再护犊。   “阿玉,我真是担心呐!”姑姑越发紧张,起身道:“不然这样,我去人间跟着他们,也好有个照料!我实在是担心福虎那孩子受不住这回打击,那女鬼是善是恶都闹不清,就这么一头闷地撞了南墙,我可是太替殿下和仙子心疼了!”   我见她出门急忙拦下她道:“姑姑你去要我可怎么放心!算了,我去寻他们便是!我终归是个女子,有些地方他们不方便的我也可以相助。”   姑姑闻言,眼底似乎划过了一丝微弱的窃喜,难不成是我花了眼睛?不过她瞬间就恢复了担忧之色,拉过我道:“也好也好!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寻他们!我先去给你们准备些御寒的袍子来,阿玉你等着我!”   我挠挠头应着看着她一扫阴霾的模样,缘何总感觉自己是被人卖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实乃作者呕心沥血完成~祝福霸王滴娃子跟作者一样痛经!   ☆、二十章   一路寻去到了颜国,我幻化了凡人落地,果真是触到噬骨的严寒。初落了雪,又逢清晨人烟稀少,寒意更盛。整座城空荡,我转了半天也不曾寻见西海商队记号,不知晓九哥与弗苏投宿在哪一家客栈。   寻得累了,我在一处茶棚要了壶茶汤和几个包子歇下。这人间的冬景我从未见过,莽莽白雪绵延一片,肃杀沉寂,吞没了不知多少哀愁。日头升得高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付过茶钱准备离开,忽然见着一宫兵骑队自宫城呼啸而过,一路上吆喝行人回避。   “东边又不太平喽!驸马又得亲自带兵打仗,早中晚都要辛勤地去校场练兵。”   茶肆的伙计见着了擦着桌子与我道:“颜国真是每况愈下,还容不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们议论。”   我看他,问道:“驸马带兵?这驸马娶得是哪位公主?”   伙计抖抖手巾打量我,“姑娘穿着和口音都不似咱们颜国之人,想必是外来的罢?咱们颜国只有一位公主,名唤麝岚,自然是她的驸马去带兵!自年前开始,咱们颜国就纷争不断,这一年遭得难多得数不胜数。昨儿下了下雪,瑞雪丰年,只求来年日子会好一些。”   “可是……不是听闻麝岚公主游湖落水,早已香消玉殒了?”   那伙计闻声急忙冲我做“噤声”状,示意我莫要嚷嚷:“这话可千万莫被宫里边儿的人听着了!公主好好的,一点事儿没有!前几天还出城安抚百姓呢!但说来也是蹊跷,公主上回落水,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回天乏术,圣上始终没有下令宣布公主的死讯。可是突然有一天,就说公主吉人天相,自个儿又活过来了,算是一桩奇事。但是圣上昭告说不准再非议此事,咱们也就不敢妄自猜疑,毕竟公主素来单纯善良,既然大难不死平安无事,咱们也为她高兴。”   我心中明白个□,谢过了他匆匆离开。   那麝岚私自盗用我九哥仙器还魂,此罪过大矣。九哥若是再与她有牵扯,定然罪过也不小。更让我气愤地是麝岚在阳间已经许了人家,我那九哥一颗心还悸动不安,一点头脑都不用就稀里糊涂喜欢人家简直是妄为上仙。   不敢在人多之地动用仙法掐算两人现在正在何处,只得脚底沾火般地四处寻觅。我在大大小小的酒馆客栈全都寻过一番还是不见他们的踪迹,正要偷着使仙法寻探,不经意一抬眼,依稀见着九哥同弗苏勾肩搭背地入了栋装潢华丽美艳的阁楼里去。   我行过去抬头一望,上悬偌大的三字招牌:“醉春风”。再一瞧整条街不景气地样子,偏偏这栋楼如此奢华,另有妖娆女子轻摇八宝琉璃扇子招揽来往书生商贾。我见着那些衣着单薄的女子立在门口,不禁暗自替她们觉得天寒地冻。   愣着一晃,我这才反应了过来——这醉春风是栋花楼,而我九哥竟然与弗苏大白天的进了这种地方?!这简直成何体统!我虽未亲身经历过,但是昔日休课时也从师兄弟们众说纷纭的语句中听得了不少。这花楼于我是多么可怕多么羞人之地……我咬着牙握着拳,恨不得冲进去砸了他们店将那两人揪出来丢去君上跟前受诫。   登时眼中生出一团烈火,我冲着大门就迈了进去。一鸨母见了我匆忙将我拦下来,嚷嚷道:“哎呦喂!你这打哪里来的姑娘呦!怎么就横冲直撞呐?不怕撞着客人呐!”   “我……我要进去寻人!”我说着拨开她被脂粉恶臭熏染过的尖长手指,踮着脚向里扫了一眼:“九哥!弗苏!快给我出来!”   “你这姑娘是来闹场子的罢!”   那鸨母将我哄了出来,两手叉腰道:“你家男人看管不住跑了我这里来找姑娘,还不是你没本事?赶快走罢!没瞧见我这牌子上写着呐!喏!‘女子不入’!不识字儿啊?”   我看见了那招牌旁边落得一行小字,写明了硬闯地后果。又望见那鸨母得意洋洋地神情还有她身后不知何时站出来的几位魁梧壮汉,好,女子不得进去,那我就变成男的再来!   我拂袖离去,听得身后群妖乱嚷:“又是一个弃妇罢了,平日里一定凶悍地很!夫君才沉溺温柔乡……可惜了生得不错,若是来了咱们醉春风不出半月我保证她能红透大颜国!”   找了处无人的牛棚,我念诀变了个男身,这回定要去将那两个千刀万剐的拖出来狠狠踹一脚!我攥手又摸出来一串玛瑙翡翠的链子绕在腰间,微整纶巾,披了狐皮大氅立在那醉春风门前,果然,一众莺莺燕燕系数围了上来,连推带搂将我迎了进去。   那鸨母此番见了我,甩着帕子迎来,热切道:“今儿我这春风楼可是走了好运了!白日里就接二连三得迎来这么多贵人!这位公子衣着不凡呀,谁家的贵客今儿莅临咱们这小地方?招呼不周可千万要担待了呦!”   她说着一只臂膀还担在我的肩头,口中唤着:“春扶,秋挽,出来迎客啦!”   我收回臂膀来,粗了粗嗓子   ,道:“不必寻姑娘了,方才可有两位与我年纪相仿,且衣着打扮近似的男子进来?一位面容俊逸,一位体态魁伟,我与他们一起便可。”   “哎呦!原来公子是与西海弗苏太子一起的,他可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呢!您且随我来!”   她说着便喜事临门地引我上了二楼的雅间,我却已经在心中将弗苏撕成了千块万块。不想竟然还是这里的常客了?心口如同被人生拉硬扯去了一块肉,满身的恨呐!   “公子您请!太子殿下跟客人就在里头了!”鸨母开了扇雕着百鸟朝凤的雅间门扇向我殷勤一指:“里头姑娘不够了尽管招呼咱!”   我胃口一阵发恶,挤出笑来将她赶走,抬脚便冲了进去。   “十五?你怎地来了?”   正饮着美姬斟满的酒觞里的美酒,九哥抬头见着我来了甚为意外:“你怎么还这副装扮?”   我眼中的戾火烧着他又转过头去烧着不以为意依旧在听琴伎演奏的弗苏,忍耐着腹中喷薄而出的火气,向着酒桌旁边的几个女子嚷道:“你们先出去。”   “哎呦,这位公子怎么一来就让人家走啊!好凶呢!哪里比得上咱们太子爷温柔啊?您说呢太子爷?嗯?”一个不识好歹装扮恶俗的女子还听而不闻的依偎在弗苏跟前,回首含情脉脉地冲我浅笑:“不如您也一起来玩儿啊!”   我伸出手来平放在桌上一抖,整张桌子便炸开了九段。   “出去。”   顷刻间除却弗苏全都被这阵势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哪一个先“啊——”地一声尖叫,继而一群狐狸精全都跟着夺门而出。   “十五……你使法冻上她们就好,干嘛还把桌子劈了,毁了一桌子好菜不是!”   九哥心疼地看见洒落一地的好酒,喃喃道:“弗苏说这间酒楼的酒味儿醇香,我们就进来讨了两杯,也没说作何,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且你还一身男装进来这里,不怕娘亲骂啊。”   “你还想着会被娘亲骂?”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委屈,念诀将姑姑托我带给九哥的衣裳丢在地上,一并瞪着弗苏,道:“姑姑本意还但有你们路上着凉,可现在这情形看来是我们多此一举了。九哥,你来这里寻找麝岚是为了那通灵珠子,可你却跟着弗苏在这莺燕之地逍遥快活?方才若不是我来搅局,你们今夜就要拥卧美人而息么?”   “不是的……阿玉你   莫气!”九哥丢了手中捏着的酒杯来拉我道:“我们见着麝岚了,她如今借了珠子的魂变成了公主,压根儿就不认得我,我那叫一通抑郁!弗苏说硬取她的魂魄她一定会连魂带尸首全都消亡,所以我们才只得伺机行动,不敢妄为。我们真的只是来喝酒的,真的!弗苏是不错的男人,你要相信他相信我才是!”   弗苏悠悠伸手拾起地上一块碎瓷看了看,瞥都不瞥我一眼,从怀中摸出来一袋银两搁在窗台上作为赔礼。我见了一阵心凉,旋过身去道:“你多保重罢九哥。”   我提步出门,九哥急忙拦着我道:“阿玉,你都来了,你也留下来帮我们罢!弗苏没有带随从来,怕引人注目。我们两个男人也不好接近那女子闺房,有你在也能省却我们的忧烦之事。好不好?阿玉……你就当帮帮九哥,原先他们欺负你的时候,九哥不也是帮你挡着呢?”   一句话扯痛了我的心事。   我回身郑重地望着他道:“你错了九哥,每回当我真正受欺负的时候,都是只有师兄一个人来安慰。只是现在我绝不再让自己受委屈和欺负,因为知道当我哭的时候,不会再有他来捏着衣摆为我擦眼泪了。”   我转身换回来女装出了门无视堆积在门口的男男女女一直跑到街上,才行了几步就难过地蹲在一旁忍耐不住地哭起来。说不清这眼泪里头都有什么,有想念师兄,有埋怨九哥,还有……恨弗苏的态度么?究竟是什么时候,连弗苏都可以让我哭了……   我正拭过眼泪起身准备回东溪去,早上见着的那一路宫兵又驶了回来。我这才看见为首的男子器宇不凡,身披的甲胄也镶缀了不少宝石,想必这便是当朝驸马爷了。   我退后了几步让过路去,一束银白色的光芒忽然自驸马的腰间落下坠入尘中。我眼明手快拾起来,见是一枚白玉坠子,便追上去唤着:“你的玉玦掉了!”   那驸马听见了我的声响,原本策马扬鞭的手劲一松,那马扬尘嘶鸣而立,紧跟着后面的兵队也都纷纷停驻。驸马跳下马来走到我跟前,我望见他英朗的面容,果真与麝岚是般配的一对。   “姑娘你唤我?”他紧眉开口。   我颔首,将手中的坠子递过去道:“这可是你的东西?”   他见了,眼光一震,向我弯身答谢:“正是在下的比翼佩环,在环扣处还有个‘宸’字,那便是在下的名字。”   我听他一说翻过玉玦仔   细辨看一番,确认无误便还给他,“这样贵重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   他向我弯唇一笑,点点头向我一抱拳,道:“多谢姑娘了!”便翻身上马,招呼身后道:“回宫!”整个队伍马上井然有序地跟随着他继续前行。   我立在原处望着队伍拐过路口去不见了,心想,如果能随着驸马混入宫去,便可以找到麝岚的寝宫,将珠子伺机拿回来,并能将麝岚一起押解回天宫。   毕竟九哥是我的亲哥哥,我怎能见他受罚而无动于衷?靠谁也不如靠自己的妹妹,看他还跟不跟着弗苏一起惹我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佳节将至~肉不远矣~☆、二十一章   溜进皇宫不被人发现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   我几步跟上了驸马的队伍,隐个形偷偷坐在一个骑兵身后。看他不知缘何突然觉得马匹行动缓慢了而不知所措地摸着脑袋回头张望,我急忙捂上嘴巴强忍着笑意,恐惊一笑出声来将他吓得弃马而逃。   入了皇宫大内,我晃悠着随着驸马几步入了内苑。天色渐暗,原本想着就此可以顺利探得他们的婚房见了麝岚,却不料这驸马七拐八拐独步来了处小院。几位装扮似戏班班主伙计的人迎了上来,恭敬地唤道:“驸马爷,您来了!”   我这才细细端详一番,原来今夜宫城内要载歌载舞欢度小年夜,这些人是宫中请来的戏班子,唱戏歌舞,为了晚上来给皇帝助兴。不想我这一趟来得这样巧,竟赶上了人间佳节。   驸马与他们说话间又自楼阁后面来了一丛身着湖绿霓裳羽衣的舞姬,琵琶弦子在手,各个袅娜柔媚,姿态优雅面容娇美。我望得痴了,从未见过还有这般动人心扉的排场。那衣裙莺绿闪耀,丝裙外还搭了件鹅绒小衫,洒下雪絮般的流苏坠子,让我看在心中越发羡慕。   我见着她们排着队伍跟随班主向内宫行去,许是要准备登台了么?我被那耀眼的裙子完全吸引住了眼眸,跟随驸马去找麝岚的脑子全然被我抛去了九霄云外。   那舞姬们走到后场,各个搁下乐器整理着仪容。我巴望着她们的裙子,很想很想穿来试一试。一个年纪稍长些的舞姬高呼了一声什么,其他的姐妹便都涌了上去。我凑到跟前一瞧,原是搭台的木架划开了她的腰绳子,连并割破一条口子,只是好在人无大碍。   我心中那叫一个抽疼!好端端的一件衣裳呦,我眼馋都馋不来的,竟然给划伤了。我蹲在地上郁闷地想那件好衣裳,回头一瞥,见着几个舞姬匆匆忙忙相携闪入屏风后面去,不一会儿便换了一身新的裙子出来。   我暗喜溜到后面一瞧,果然那件受了伤的裙子可怜兮兮地被丢在一把破木凳上。我现了元神,左右张望不见有人发现,吐纳了口仙气便换上了那身漂亮的裙子。虽说腰间有一道撕裂的口子,我拆下发髻上的一根簪子修补了一番,总算是给卡住了。且多了根细玉簪子还越发显得俊俏了。   寻了处铜镜,几百年来我未曾穿过这般韵味的衣装,自己是喜上眉梢,乐得在镜子前行行过过几百回都不嫌腻。   我正乐得欢喜,忽然一阵宫乐声传来,有人唤了声“时辰不早”   将我惊醒,我只顾着试穿这衣裳,都忘了要跟着驸马去寻那麝岚公主了!   我疾步出了殿阁来回寻觅着路途,希望运气好些能叫我误打误撞找见公主府。这宫城内雪将落过,地面黏着湿滑的冰渣。我小心地看路,一路上几次都险些跌了跤。   临到一处阁楼,我歇脚整整裙摆,来了人间脚力这般不胜,也怪这颜国的皇帝老儿没事修这么大的院子作甚?我正揉着脚,方才那戏班子里有位老眼昏花,年至耄耋的老班主出恭回来经过我,见了我坐在廊子里,顿时火冒三丈地上来扭我的耳朵:“你这死丫头竟然在此偷懒?没见着姑娘们都登台去走场子了么?再敢偷懒当心我敲断你的狗腿!”   说罢我的腿上还挨了一脚,痛得我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吹口气将他的白胡子挂到树枝子上去!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暗自在心中留他一笔,毕竟身上还偷穿着人家的衣裳呢!   我揉着腿脚浅笑道:“您教训的是,我不过是崴了脚,这就赶回去了!”   “你这小丫头片子当我年纪大了打不动啦?快给我走!我看着你,免得你又乱跑!”老班主扯着我的肩膀便拉着我向须臾便要登台献艺的高台子行去。   这下我可是叫苦不迭,若是等我回去大家发现我是冒牌货,偷了人家衣裳混入宫中来的那还了得!总不能要我当着一群人的面隐了身逃遁然后吓死一批凡人罢?   我正委屈地跟着,忽然老班主停了下来,松了我恭敬唤了声“驸马爷”。我侧眼一望,见着那驸马带着一副似曾相识的表情正立在不远处看着我。   “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啊。”驸马说着果真走来问我,唇角带了丝未名的笑意。   我只得垂下头:“民女见过驸马爷!”   老班主听了急忙拱手问道:“敢问驸马爷,这喜鹊丫头是犯了什么罪了么?她自幼在我身边跟着长大,您不会是认错人了罢?”   “哦?你叫喜鹊么?”   老班主掐了我一把,我缓过神回应:“是,民女名唤喜鹊。”   喜鹊明明是我东溪后山豢养的灵鼠的名字嘛!它还有个姐姐叫麻雀……我这一肚子苦水无处咽下,早知道自己干嘛偷了人家的衣裳来换,还偏偏遇上个眼神相当不济的老头,又撞上了正主驸马爷……这一趟是祸不单行呐。   “老班主莫慌,只是您班子里的这位喜鹊姑娘与今早拣到了我遗失的玉玦的那位姑娘非常相似,所以我才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混入宫来,而这一切都是她蓄意安排的。”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难道那佩环也是故意掉出来给我拣的,那他岂不是更蓄意?!   “怎么会呢驸马爷!喜鹊一直乖巧得很!自从知晓选入宫来要跳舞给圣上看,她就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从未有单独出去过!您一定是认错了人了!”老班主说着推了我一把,道:“喜鹊,你去给驸马爷跳一段来看看,让他知道你可是我们探春教坊里最优异的舞姬!”   我的舌头险些掉了出去,呆傻着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驸马眯起眼眸笑道:“我丝毫不介意姑娘单独舞一钞惊春’于我看,若是舞姿卓越,那你定然是喜鹊姑娘无异。如若你露出了马脚,我也会依照皇令以擅闯皇宫大内为由将你禀报给圣上定夺。”   我紧紧咬着下唇,驸马目光如炬,似要逼迫我显形。   洛玉啊,你自小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么?我默默鼓舞着自己,昂起头来,伴着似白蝴蝶般地雪花落下,抖开手臂旋步转了一圈,行礼道:“那喜鹊便是献丑了!”   接下来的我全然不知细节如何,只知晓自己尽力冥想着天宫中的花绕仙子们与王母贺寿时的舞姿,然后全都寄情于四肢与眼眸,只当是又回到了行云观,伴着月色跳一场舞给师兄,求他给我做只会叫唤的猫儿。   只是跳着舞着,耳边似乎真的泛起师兄在抚琴的声响。我随着那乐声上下纷飞,抖开绿意盎然地水袖化作青山连黛,雪落在指尖儿凝成晶珠,收纳月夜清辉。   直到耳中师兄抚琴的声响终了,我才收回来腕子站定,回过神来望着看得发痴地驸马与班主,行个礼道:“喜鹊真的是失礼了。”   长久的静默过后,驸马亦回了神,招呼班主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且下去,我有话问她。”班主见了瑟瑟发抖,道:“驸马爷!她跳的这般好,您怎么还怀疑呢?”   “我未怀疑,只是想到公主一定也会喜欢这场舞,我想要她去与公主演绎一场,班主可有异议么?”   “哎呀!那可真是喜鹊她的造化了!”班主作一作揖,冲我道:“喜鹊你速速去与公主殿下表演,晚上可以准你不必回来参演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我假模假样地道过谢,心中绽开千万朵牡丹花,真乃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真的要去见那麝岚了!我得意洋洋送走班主,正想着计谋得逞,才一抬笑眼就见着驸马正笑睨着我,马上便收敛了笑意恭敬道:“还请驸马爷带路。”   “我低估了一个神仙的能力。”他四喜非喜地看着我,摇着头:“原以为你会出岔子或者压根儿不敢跳的。你跟随我一路,我早该将你说破才是。”   我心中一拧,警觉地看向他。他愈加笑的阴柔,我恍然大悟:“驸马果真是好眼力,竟有通灵天地之术,认得出我是何人。”   “我公上境宸自幼习得五行八卦之术,也随着高僧道长研得通灵混沌之法,不仅看得出姑娘是仙人,也可以看得出麝岚已是死人。”   我惊得退后一步:“麝岚还魂之事你也知晓?”   他忽然变幻了苍茫地眼神,转过身去望着新出的微月:“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捉她回去么?她死之时曾有巫祝预言与我道,若我不爱她,她便会还魂。我答应了不爱她,她真的回来了,那么你可不可以不要带她走?”   “我不是巫祝,也不是仙界的统领之人,无法决定一个本该归位的魂魄的命运,也不能许你什么诺言。我只是来相助我哥哥取回麝岚盗窃他的仙器,至于你妻子的魂魄,即使我不带走,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仙人来。”   他听了兀自垂头:“你们仙人绝不会通情达理。”   我紧眉,一阵心酸:“我答应你只管取回仙器,她的魂魄,我且留你十日好生与她相处,希望你能真心待她。十日之后,我会来带她走。至于以后,还且看造化。”   公上境宸摇摇头,淡笑一声:“你带她走了,可不可以将我一并带去?我欠下岚儿许多,前世今生都还不清,只可盼来生。”   我无言,他怔愣了许久,长叹一声旋过身去道:“方才是念着心爱之人罢?你的舞跳得很美,原来你们也会有情有爱,不比我们少……你的舞教会我很多,谢谢你。”   他说的话变为自言自语,落寞的身影渐渐离开我的视线。我在凄冷的回廊等来了夜色,百转千回,心疼他的爱情也心疼我的。   我转过身准备先行去找麝岚暗中窥探珠子下落,一抹颀长地白色身影立在月初之地,脸颊向我:“你跳舞给他看了?”   我哑声,见着弗苏异常冷峻地慢慢向我走来:“你跳舞给别的男人看,还穿成了这样?”   我低下头,一块光裸   的肌肤映入眼帘……我的上神啊!腰间的玉簪子是什么时候滑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这几天忙得头大无比!!!祝福大家新年万事如意~平安喜乐~瓦新年也要更勤快!么么!先去吃饭了!~☆、二十二章   见弗苏走上来,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低下头去扯过别处的布料遮着,嘻哈道:“哎呀不想怎的会裂了道口子哈哈哈,这人间的衣料这么不经穿,还是我以前那灰头土脸的好!灰头土脸的好!”   弗苏的眉头却是越发紧皱,眼神死死钉在我身上,不知晓的还以为我欠了他们家三年地租没还。我见了他那副不明所以的愠容,心想,我怎地又忘了他今早还去喝花酒,这会儿见了他我还心虚个什么?我应当非常有骨气地回喊一句:“哦!是啊!我就是这副德行跳舞了又如何?与阁下有什么关系?就许你白日喝花酒不许我晚上跳艳舞啊!”   可是当这男人步步紧逼过来,我的舌头开始不争气地打退堂鼓了。我说:“你也入宫来了啊,花酒喝完了?我九哥怎么没跟着一起啊?你们之间不是关系非常亲密了?”   弗苏没有答话,见着我身后已经是廊子的尽头,我再往后退就要跌下池塘了,他总算是放过了我停了下来,无声地伸手去解下自己的披风。   我发怯地凝着他,不知晓他要如何。弗苏解开了披风伸手一捉我,便将还带着他体温的衣袍裹在了我身上,还颇为体贴的为我打了个结扣。   我心中一暖,总算他是温柔的,还知道为我御寒。悬着的心也搁下了,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嘛。我这样想着,白日里的事情也就不再气他。可是忽然身子凌空一起,我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走出了廊子向一处小阁而去。嗯,也对,外面冷得很,不如进屋去再商议大计。   可是当他一脚将门踢上了,手臂还没有离开我的腰身。我咽了口唾沫,真心实意地问:“你不会是要对我乱来罢?”   他一口热气吐在我的脸颊,亦正亦邪地笑道:“你说对了阿玉,我就是要对你乱来了。”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的手腕像烧红的烙铁一下子就撩开斗篷烫入我的皮肤里,几下子将原本就单薄的衣料扯得稀烂,放肆抚着我那块本就裸露的肌肤,还更向里肆虐。我意识到他的心绪之后慌乱着去抵着他的手:“你是要做什么?你也喝了桃花酒不清醒了么?”   他咬着我的耳垂呢喃道:“嗯……我是不清醒了……阿玉,我原本以为你能明白,也能看开,可是现在我不想再等你,我想牢牢地抓住你,不许你再抵抗你的心。”   我挣扎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心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未抵抗过自己,我做了什么恨了什么爱了什么都是我的本意!”   他得逞一般忽作冷笑:“你仍是不听话……伤我也是你本意么?我原以为我的耐心足够,可是自今日起,我不会再允你将心留在那个早已死了的人身上。”接着便容不得我再争辩,他一把吻住我的唇,由浅入深,时而柔情时而狂狞,勾了唇舌去吮吸,反复被他品尝。   我忍耐着腾出手去死死卡住他的的锁骨:“弗苏,你忘了你是西海太子,忘了已经与人有婚约了么?”   他唇侧的笑意更浓,眼神如火吞噬着我:“我从没忘过,只是有人不记得了。”   我的脑子似是被蜂虫蛰了般又麻又痛,被他的这句话惊得无所适从。一股未知的力量一次次冲击我的脑海,那个不记得的人是我么?我究竟不记得了什么?我爱的人是师兄,我从未爱过弗苏啊……我这样与他暧昧着,那花骨朵不是很惨?我要在与徒儿大逆不道的罪名上再添一条夺人所爱么?我又怎么能背弃对师兄的誓言,而对弗苏的示爱一点都不觉得排斥呢?真是只是因为他与师兄生得像,所以我才不舍拒绝他么?我想我兴许是快要完了,骨子里原本就是坏透了的,不会因为娘亲的泪就真正洗刷掉,现在已经沉沦为一个抢人夫君还背信弃义的下等女人。   见我一直苦着脸蹙眉看他,弗苏将我的身子贴近,在我的唇上又舔了一把:“这次准备好了?不拒绝我了?”   我盯着他的容颜怔了会儿,道:“弗苏,我们这样算偷情么?”   他噙着笑意:“不算,我娶你。”   我一下子便要推开他:“你已经许了另一个女人,何况我再也受不起这样的承诺。你忘了我耳后有克夫痣么?我注定是不祥的,不然师兄也不会离开我,你不怕被我克死么?”   弗苏却没有让我挣脱:“如若那要克我的人是你,我甘之如饴。阿玉,你要记得,我只许了你一个女人,从开始到现在,我只许过你一个女人。”   不知为何,我听着他的心跳,竟会觉得他的话统统都是真的,让我没有一点怀疑。我道:“我算是个寡妇……你怎会爱上我呢?你来向我拜师求学的时候就爱上我了么?你就不怕我夫君还魂来惩戒你啊?”   他粲然一笑:“我若说我比他还要早地认识你,喜欢你,你会相信么?”   我摇头:“糊弄鬼呢!”   他抱着我笑地更欢喜:“对,你就是鬼,魔鬼,最坏最坏的鬼,将我的人和心都通通吃光了的鬼!”   我有些不高兴,那些鬼都长得多丑啊!   “我才不是鬼,我比鬼好看多了。”   他吻着我的脸颊笑着,许久拉紧了我穿着的斗篷收了手回应我:“这次就放过你了,好看的鬼!以后不许再给别的男人跳舞了,我会嫉妒。”   我不知道我与弗苏这样算不算开始谈情说爱,他牵着我的手去寻麝岚的寝房,这才告诉我,原来他与九哥就隐居在那间花楼,因为这几日有串场跳舞的女戏子就是那间花楼里的姑娘。他是计划随着那些姑娘混入宫里来,所以见得了我穿着花娘一般的衣裳才那样生气。   临到公主的寝殿,我们没有见着公上境宸的身影,应当是去陪着皇帝欣赏戏舞去了。弗苏与我道:“麝岚公主就在里面,因为颜国国主贪色好酒,不断地新纳美人为妃,冷落她的生母皇后娘娘,所以公主一向不去参加这样的庆礼宴席。我前几日随着他们演习的时候已经进来打探过了,那戏约莫一两个时辰才演的完,她这段时间从不出屋子,免得碰上来唱戏的女戏子生厌。”   我这才不再嘴硬,赞赏他一句:“原来你喝花酒是办正经事,算是我错了,你的计谋还是很中肯的。”   他很满意我的乖巧,与我躲在窗栈下面,道:“你可与麝岚相熟?”   我有些为难:“不算相熟,就是上回遇见九哥捉错了她,同她聊了一会儿你就来了。她现在又还了魂,更加记不得我了。”   弗苏道:“你总归是女子,不能要我闯进去与她周旋罢?她若是见色起意将我吞了可如何是好?其实我的气节是很短的。”   我瞪他一眼,窝在斗篷里念了个诀换回我原先那套仙袍准备进去吓唬麝岚。弗苏点头:“还是这样比较顺眼,即使你这身袍子看起来像扎的纸灯笼。”   我有些时候很想将他的嘴扯开来再重新缝合好。   我正要进去,弗苏抱着我望了眼天上的月色:“等你出来我们去山顶一同欣赏一回人间的月色,今夜我不回去陪你九哥了。”   我脸色一赧将他推开,心中却升腾出一阵子期待。我轻轻从侧门入殿,见着麝岚正呆坐在桌前守着一张墨画出神。殿内并无其他侍女,我放了心,唤了声:“公主。”   麝岚抬起头,看见我警觉地摸起桌上一方墨砚:“你是何人?你的装束不似宫娥,也更不似那些个妖女,你是谁!   是来行刺的么?”   我两手一摊搁在胸前给她看一看:“我没有任何兵刃,公主且安心,我一不是刺客二也不是宫娥,我是……嗯,神仙。”   “什么?”麝岚失笑:“你是神仙?天呐,哪里来的这疯女人!我管你是神仙还是鬼怪,胆敢擅闯我公主寝殿就是死罪一条,我只要开口喊一声,你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我掏掏耳朵,隐了个身道:“我没有插翅,你猜我飞了没有?”   麝岚一屁股栽倒在椅子上,哆嗦着抖着墨砚环顾着四周:“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来此做何?为什么找我!快给我出来!”   我如她所愿现了元神坐在她身边,麝岚吓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我和蔼地一笑:“近来公主的凤体可是安康?”   麝岚艰难地站起来退到距离我远些的地方:“不是安康……难道本公主会是死人么!我究竟是犯了什么冲,前不久刚来了个五大三粗的傻神仙,今日又换成你来了!”   我看着那桌上摊开来的美人图,笑道:“你生得比画上美多了。公主不必害怕,我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是来看看属于我九哥的东西还在不在。”   “你九哥的东西?莫不是那个傻神仙的?怎么都说我这里有你们的东西?我与你们根本就从未见过啊!”   “你是不相熟,但是你没了这副魂魄就会见过我们了!”我正色道:“那日游湖你被人推下了水已经溺亡,是我九哥喜欢你才借给你通灵珠一用让你回来看看爹娘,没想到你竟然擅自吞了那珠子还魂,打破了六道轮回,触犯了天条。今日我来便是提点你,我已然答应公上境宸,再留你十日性命,十日之后我便来取回珠子,而你,也须随我回去受罚。”   “你……你一派胡言!”麝岚气急败坏地向我丢过来墨砚:“谁管你是哪里来的妖魔!我才不信你的鬼话!我知道,你定然是公上境宸派来要挟我的女人,他早就与我生厌,恨不得早日能休妻离开我,然后就费尽心思指使你来说这些巫术恐吓我!我坠湖险些丧命,好不容易醒来后他却异常的失望,躲我躲到天边儿去,整日与宫娥勾勾搭搭,以为我死了他就可以欢喜地再娶新妻,可是很歉疚地是我让他失望了!我非但没死还命硬的活了回来,哼,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儿出什么样的把戏!”   我无奈道:“他是爱你的,你们这都是何苦。”   麝岚的眼睛里突   然渗出一颗泪水:“山盟海誓,都是空话,都是笑话……他爱我?不,他从来不爱我,他只是恋慕这个驸马的位子罢了……”   她突然埋了头蹲在地上嘤嘤地恸哭起来,我始料不及,不知这下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霸王你粗来~霸王霸王你粗来~~粗来不痛经啊不痛经~不发胖啊不发胖~☆、二十三章   麝岚哭得久了,埋首不再动响。我左右不知该如何暖场,索性拉开门露个头出去,见弗苏仍在月下等我。我轻轻提步出来,他便迎过来道:“如何了?你是打算智取还是强攻?”   我叹息道:“家务事果真棘手。”   弗苏应了声,道:“公上境宸与她都是冷性子的人,我从不看好他们。几日前我曾来过颜国与公上一道切磋剑术。练剑的师父告诉我,这公上年纪轻时曾有一个自幼青梅竹马相伴成长的红颜知己,只是后来他遇见了麝岚公主,即使不爱她,也最终成了驸马。人人都传言他为了贪得这驸马的位子将先前那女子抛弃,害了那女子也误了公主的终身。颜国不同于外州,子嗣稀有,皇帝仅有一子一女,而当朝太子殿下又十分不成器。正好公上年轻有为,才高八斗,被人看成是皇帝有意留住他,将来改立麝岚公主为女帝,他来辅佐。”   我颇感意外:“可是我有直觉,驸马是喜欢麝岚的。”   弗苏望着我道:“麝岚与他相遇在狩猎归来的山涧,那时候的驸马进京参考文武状元,路上遇见只紫花大虫,相搏数日精疲力竭。万幸的是没有被大虫吞了而是坠下山崖,正巧被麝岚所救。百姓都道是报恩,里里外外也就只有公上境宸一人最明了。不要凭借直觉轻易相信一个男人的话,直觉比不了真心。”   我沉闷,或许他话中有话,但现下却无暇兼顾:“我们今夜先不去赏月,我要去找公上境宸问个明白!他若是根本不爱麝岚那我还留她十日性命作何?直接扛回去得了!”   弗苏正想与我说什么,忽然眼神一凛,将我带到楼阁后面,冲我低声道:“有人来了,我们也做一回‘梁上君子’。”说罢便带我攀上了砖瓦躲在了屋檐下,顺着顶柱游弋到内殿,果真见着公上境宸穿着朝服疲惫地走进屋来,应当是晚宴将散。   麝岚哭了许久想必这会儿是腿麻无力,已经倚在墙侧昏昏欲睡。驸马走过来,垂着头看她一会儿,蹲□将她抱起搁到软踏上,还体贴地加了颗枕头。   我小声对弗苏道:“你看,报恩也好,贪图地位也罢,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也该日久生情。人与人不都是日久生情,那一见钟情的鬼话我可是从未遇到过!”   弗苏道:“对你一见钟情的男人,听见了你这番话可是要痛心疾首了。”   我摇摇头,见着驸马绕到方在的书桌旁,端详起那一副铺陈开来的人像。弗苏告诉我:“那画是去年冬至,麝岚公主寿辰之时公上境宸为她画的。听闻麝岚欢喜了好几日,还命绣女连夜赶制出同画像上一般的衣裳来穿着宴请八方宾客。”   我一阵唏嘘:“看来这驸马爷果然滥情,如此才艺尽是招揽女子倾慕。”   我正说着,忽然听见麝岚醒来,指着画喝道:“放下它!”   公上境宸慢慢将画搁下,麝岚尚未穿好鞋子便几步奔过来将那画抢过去紧抱在怀中:“不许你碰!”   我与弗苏正在愕然,又见着麝岚抱着画避开他跑去一角:“你出去,出去!我不愿意见着你那讥讽我的笑脸,你走罢。”   “我讥讽你什么?”公上略带凄恻:“我从不知会与你走到这一步……岚儿。”   “住口!不必你再假惺惺地这般唤我!我的名字自你的嘴里喊出来只会让我觉得可笑!”   麝岚颓丧地坐在地板上,捂着那画像哭道:“我死了你是不是很欢喜?我活过来你是不是很失望?公上境宸,要是我们从来不认识该有多好……你可以安心了,有小鬼来告诉我,答应你给我十日可活……不必了,不必十日……你这就可以将她接入宫来光明正大的续弦了……”   我撸起袖子愤愤不平道:“我洛玉可是上仙!上仙!哪里会是什么小鬼!你才是鬼!还是个偷了上仙宝贝的窃贼女鬼!”   我正想拉着弗苏让他也帮我骂几句,刚回头就看见弗苏直接跳下梁去一把踢飞了麝岚手中的短剑。我惊然也随之跃下,那剑锋还是擦过麝岚的脖颈,落下一道鲜明的血痕。   “岚儿!不要——”公上境宸从恍惚中缓过神冲上来抱住她:“求你!别……别这样离开我……别!”   我欲上前相助,弗苏将我拉到一旁。我余悸未歇,万般想不到她竟自己选择了结。   弗苏道:“她无大碍,剑口偏了只是擦伤,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儿罢。待公主平复下来,我们再去问问公主要不要随我们走。”   我点头,看着浑身颤抖着抱紧麝岚的驸马,喟叹一声,弗苏便带我悄悄离开。   此番折腾更没了甚么心情再去山顶看月亮,跟着弗苏坐在屋檐上瞪着寝殿发怔。弗苏倒是惬意,扯着块衣襟摩挲道:“我与你说件事,我也曾有个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来着。”   我顿时来了兴致:“你莫不是也做了那人间女子皆痛恨的因贪图享乐而抛妻弃子的混蛋罢?”   弗苏无语地笑我:“阿玉,我在你心里从来就没什么地位罢。”他又道:“你只知道我在三百年前借了青珣的魂魄而还魂,却从不知道比三百年还要早的时候,我是谁,又在哪里生活。”   我这下觉得新奇:“这哪里还用问,你不还是西海的太子,只不过是个不懂仙术的凡人罢了”   他忽然眸子变得冷魅:“我与我的未过门的妻子,通通被人施了巫术封印了记忆。而我被人斩断了仙根打入六道轮回,重生为西海太子。不想被人发现后竟然又来斩草除根,所以才有了三百年前第二次丧命。只是天不绝我,让我再度回还,还被我寻回记忆……只是我的妻子却……”   我从不知弗苏还有这般的过往,回想起他学仙时的认真精湛,原来全是为了重生后让自己变得强盛不再受辱。我暂且搁下震惊握住他的臂弯问道:“竟会有这般不择手段的之人!他们究竟要作何?你身上有什么他们费尽心思要寻得的东西么?还是贪恋你妻子的美貌?他们都是谁!告诉我,我去找君上给你做主!定要让他们也尝尝那腐身蚀骨之痛!”   弗苏缓缓升起一只手掌徐徐贴在我脸侧,笑道:“他死了,阿玉,害我的人已经死了。无论他们昔日要贪得什么,如今都不重要了。我活过来了,这就是他们的末日。”   我忽然一阵心痛:“你一定忍耐了许多我无法想象的,一定有很多是令你痛彻心扉的。”   他认真地看我:“你知晓什么会让我最心痛么?是当我寻着了我前世的妻子,可是她满眼却全是对我视若无物的神情,还守在另一个人的身旁,那比让我死去更加令我恐惧和绝望。”   我撑大了嘴巴问道:“那你要告诉她你是来寻她的,你要跟她说你有多想她多舍不得她,你们多么不容易才会重逢啊!”   弗苏摇摇头:“我们会有今日,无外乎是我们的命中注定受难。我在轮回路上有个神仙曾与我指点,终有一日,天暖花开。所以,我等她自己回来。”   不知为何,听着弗苏这样说,我的心中是满满地不好受。他是一直在等着一个女子的男人,那个女子却不是我。就如同我一直在等师兄回来,那个人也不是弗苏。相同的感触我今日尝到了,也轻轻地痛了心。几百年或是几千年以后,我与他还会这样在一起相视聊天么?我想,我是对他动心了。   我很看得开地问他:“你   妻子回来了你还会来找我么?”   弗苏却顷刻间抚胸大笑,笑的月牙儿都跟着颤抖。我过滤掉自己那是不是带着酸味儿的疑问,气呼呼地推开他道:“我去看看麝岚如何了。”   我跳下屋檐将耳朵贴在门上,弗苏也跟着过来,看不惯我这上神现了形还在偷听,干脆拉着我穿墙进去坐在两人对面嗑瓜子。我轻声语道:“还是凡人的恩怨纠葛能折腾人!有话敞开来说不就好了。那驸马能不能拍着胸脯告诉麝岚他的心意究竟是如何?”   麝岚已经躺在床上无力地凝着悬着鸾凤和鸣的床帐,驸马坐在床畔守着,两人皆无言。飞转地时日过去,我都要瞌睡地倚在弗苏身上,这才听见麝岚率先开口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公上境宸凝着她,满脸尽是复杂的神色:“菁菁是我邻居家的女儿,率真可爱,自幼便与我在一起玩闹,感情甚笃。我进京时曾与她许下过约定,三年之后会回乡娶她。”   “哦……”麝岚眨眨眼睛:“果真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自作主张去求父王允婚……你昏迷着时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就那么拉着我足足三日。我不该被那一时的温暖迷惑住的,都怪我。”   “岚儿……”公上握住她的手搁在唇侧吻着:“所以,你再救我一次好不好?你别走……别走……就是救我了,算是我求你……”   麝岚忽而笑了,那笑容令人见了十分恐慌:“我救了你,你与她再合议将我推下船去么?”   茶杯里滚烫的茶水险些将我烫伤,而我却浑然不觉,结实地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滴娃都素过儿~~返乡滴娃注意安全~工作滴娃年终奖发100个月的工资~~~~贴个寻人启事~曾记得~一年前初来JJ~什么都不懂~纯粹的新人一枚~发了第一篇长篇《子倾歌》~不懂自荐不懂勾搭~时隔足月无人问津~~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冒粗来个叫{阿莫}的同学~一直鼓励着我~给我了写文的第一个野生评~~后来她留言说放寒假了要请假不来看文了~从此就再也木有见过她了~~~   无论如何~我都想感谢阿莫妹纸~~谢谢你当年的冒泡~给了一个作者的新生~~祝福你学业有成~工作顺心~新年快乐~希望你还能记得那个青涩的~什么都不懂的紫鸢尾~~送上我最真心的感激~无论你能不能看到~永远祝福你!   ☆、二十四章   回到那花楼已经隔日清晨,九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瞪着我们两个夜不归宿的。我不知如何与他开口,刚咧开嘴冲他一乐,九哥的话便劈头盖脸地来了:“十五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有男人拦着她不让她回来!那男的之前是不是待她极为不好,还成日打骂她?勾|搭仙娥?”   我擦擦汗:“哪里有什么仙娥,你当这里是九重天宫……”   九哥悒悒地扶着桌子坐下道:“十五你留这里帮我讨珠子罢,我甘愿先回去受罚,我不要再待着受辱!还是因为个烂男人!”   我于心不忍地看着九哥憔悴耷拉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一根筋地喜欢一个女子,还是已经许了人家的。这么一还魂,说不定这女子恋慕人世,更加对他无感。遂劝道:“九哥无须自卑,纵然她再留恋驸马,待回了仙界受罚做了鬼,不是依然得抛却六界情缘,潜心修习?你们的未来才是光明的多彩的!你再如此消极,说不定就会害我失去个九嫂。”   弗苏坐在一旁一直不曾开口,许是看不下去一个威猛壮汉这般扭捏憋闷,道:“公主是被那驸马设计推下湖中去的,你要不要去揍他一顿出出气?”   九哥闻言立即起身拍了桌子:“也好!那男的这般十恶不赦,她还留在这里不走么?我正想去教训他一顿,看他放不放人!”   我急忙踢踢弗苏的椅子,道:“我们可是仙人!怎么能带了私情去惩处一个凡人?凡人自然有凡人的因果报应,你要我九哥罪加一等么?”   弗苏无害地抓抓我的手腕,冲我一笑:“所以说,要让上仙亲自去见一见他的情敌是多么渺小的一团烂泥,根本不会是他的障碍,培养一个人的自信是非常重要的。”   我断然拒绝掉:“不可!九哥的性子不将公主府上下掀个底儿朝天才怪!”我又低声道:“我九哥最容不得女人流血掉泪,你让他去见了麝岚抹了脖子,铁定千头牛也拦不住他开杀戒了。”   九哥见我与弗苏窃窃私语,摸起钢叉就要出门,弗苏拦下道:“上仙,现下是青天白日,你要幻化了元神去捉个凡人来暴揍一通?还是耐下心来,等到夜里人少了,再随我去见见那负心之人。”   九哥憋屈着丢了叉子抱起酒坛子又是一阵猛灌,卧倒在床上迷糊醉了,挥手唤我:“夜里喊我起来!不许诓我!”   弗苏见了勉强扯笑:“上仙果真是好修养,心无城府必成大器!”   >   入夜,碍于那群莺莺燕燕的姑娘出入厢房会使我浑身不快,便无奈地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去准备晚膳。弗苏一并下楼来帮我拾柴火,他知晓若是花楼里的姑娘出来帮忙我定然不开心,说不准晚膳又没了着落,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九哥的酒力与我一样全遗传了我舅妈太常仙子。别看他生得勇猛刚毅,一碰了酒睡个三晚五晚不成问题。饭筷摆好也无须唤他起来用膳,我同弗苏安心吃着,鸨母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外唤道:“那个……弗苏太子……还有……女……女侠……门外有人找。”   由于我前日砸了她的桌子,近来鸨母见了我是分外的客气。一听说有人来寻我,更是无论男女绝不拒客一律请进大门。   我同弗苏擦了擦嘴迈步出门,心里还盘算着谁大晚上的来找我们?我们在这颜国也没个凡人的亲戚啊,难不成是姑姑太过担忧亲自来了?   楼下已经被鸨母腾出来一处雅间,体贴地还环上了屏风。我自楼梯上就见着里头坐了个蒙着斗篷的人,分辨不清男女。才进去一看,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让弗苏命闲杂人等系数退下。   那灰蒙地斗篷下面,是麝岚一张毫无生色的脸庞。   我惊道:“你怎么会跑出来了?还知道我们在这里?”   麝岚惨白如纸的脸颊带着浓重的虚弱:“我将你所说的珠子还给你,是不是我就会死?”   我道:“你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已经去了阎王门口报到,是我九哥去捉鬼做差,你扮成男装想混入天庭去。结果却被我九哥喜欢上了,这才将珠子借给你,让你来人间看一眼爹娘。”   “我信你所言,”麝岚咬着茶杯暖手:“我回去了就要受罚么?如此……当真是不值得了……我回来这一遭,让你们大费周章,还令我自己更难过,都是我的不是了……”   弗苏与我道:“你们女儿家聊聊,我去守着上仙。”   我点头,他冲我暖暖一笑,我便安了心。   “他是你的夫君么?”麝岚问道。   “啊?”我笑着摇头:“是我徒儿。”   麝岚苦笑:“我羡慕不得。仙子,你将珠子拿回去罢,我愿意随你们回去。”   我对她的决定丝毫不觉诧异:“你与他说通了么?”   麝岚赶在眼泪落下之前挤出一抹笑:“仙子,我十六岁那年遇见公上境宸。那一天突来的风雪阻挡了我与师父们继续狩猎的脚步,回宫的途中,见着了浑身是血的境宸落在雪水里,将身侧的雪都染得殷红。我将他带回宫,请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材,总算是为他续了命。他有了生还的迹象,一直死死握着我的手。我从未被男子握过手,那时候是带着小女儿般的娇羞,第一次对他动了心。”   “三日之后,天暖,他终于苏醒。我没有求他以身相许,只是要他继续在府中养伤,待痊愈之后赶上科举,好光宗耀祖。那时候,我知道了他在老家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等他回去。我妒忌了,想法设法毁了他们的尺素,还百般殷勤地去对他好,目的就是让他能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留在我身边。那一天来得太突然了。我陪他偷跑出去游湖赏景,与他一起吟诵诗文,临表赋词。却不想一条百步蛇突然窜出,落在他的脚踝上狠狠咬了一口。我不知是哪里来得勇气,埋头为他吮吸出毒液,自己却误食中毒。”   “我窝在他的怀中与他说‘我救了你两回,你可不可以多看我一眼?’他抱着昏迷的我回了王宫,总算是将我救回来。父皇母后来到我床前,问我对他究竟是何意。是我千错万错,说已经与他私定了终身,被他见了身子。随即恩旨便下来,命他娶我为妻。他坐在我床前,我一直假寐不敢睁开眼睛看他,怕被他嫌弃,被他唾骂我无耻。可是……现在想起,我宁愿他骂我,宁愿他拂袖而去,却不是允诺了婚事,弄得到了最后,会让菁菁有了孩子,会让孩子没了……会让我的心死了,人也死了。仙子,你被心爱之人亲手杀掉,这种滋味你可受过?而今我成全了他们,特此来表明我的心意,愿意随你回去受罚。”   我难掩对她的同情,为她拭掉了眼泪。夜色深了,我道:“你这样来要我收回了珠子,还需为你的父王母后留一个交待,不然你无故过世,让他们刚刚因你死而复生喜悦一番之后又再一次坠入深渊,岂不可怜?如若公上境宸他真的不爱你,你也不必为了这样的男子令爱你的人受伤。”   麝岚点头,恳切道:“容我回去与爹娘告别,明晚子时,我会了无挂牵,届时等你们来带我走。”   我嘴上答应,她噙着泪眼起身,扎紧披风向我欠身迎着冷月离去。我不放心,隐了元神尾随她去。一路跟她回了宫入了公主府,见着公上境宸紧张地守在门外,一见着麝岚回来才总算是松了气:“岚儿,你去了哪里?我……我以为你已经……”   “以为我已经死   了?”麝岚莞尔:“那样你不是会更喜悦?”   “岚儿……”公上扑过来将她锁在怀中:“别对我这样,别这样……”   麝岚乖乖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并不再挣脱,依旧是笑着,道:“境宸,我不恨你了,你也不要恨我好么?很遗憾我不能是那个陪你走到最后的女人。也许偶尔你还会记得我,只是记得我的时候不要再恨我……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的报应已经来了,我不会再怪任何人,终归是我的罪孽,我不该抢了你,还毁了菁菁肚子里的孩子……”   “不!不……”公上境宸涕零,脸颊深埋在麝岚的肩窝中:“没有,没有,我从未恨过你,从未恨过……求你,求求你岚儿,再给我一次照顾你的机会,求你……”   麝岚摇摇头,伸出手去回抱他,自嘲道:“若是我与你也有个孩子……不,还是不要有,你看,我又在幻想了,我真的该走了,我不该再奢求着回来看看你。境宸,我不想忘了你,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你,可不可以答应我,舍掉驸马的位子,带着菁菁离开……我不想……不想再回来看看父王母后的时候,还见着你们恩爱……我是不是很小气,很自私?对不起,也替我跟菁菁说一声对不起,我从没想过我会输成这样,对不起……”   “岚儿,岚儿……不,我谁都不娶,谁都不要了……岚儿!”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泪水滑过公上的脸面,我实在是心痛,不忍再看下去,仓皇忍着泪水回了花楼。   三个人的爱情不知谁对谁错,我倚在栏杆上想着,单纯的相爱真的只能是幻想么?弗苏正在屋内挨着已经醒了酒的九哥的谩骂。忽然想到,麝岚与我,也有多少相似之处。   弗苏揉着耳朵出来,见我正在痴痴看他,展颜:“如何?现在见着我都会想我了?”   我悱恻地问他:“我若是嫁你了,你会不会因为花骨朵怀了你的孩子而杀了我?”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瞬间又蒙上一层窃喜:“那你要先嫁给我才能知晓啊。”   我将脑袋埋进衣襟里去无视他的求亲。   我怎么能嫁给你呢弗苏?你忘了,我是被施了咒术的。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起来要说啥~~对太常舅妈好奇的可以去看看俺滴完结文《上神,您下流!》嘿嘿~☆、二十五章   算着晚上才会去收了麝岚的魂魄,我歇了一会儿起身,想趁着这在人间的最后一日好生出门子去逛逛。成日里待在这花楼,我都怀疑我身上也染了那些脂粉香,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气。   弗苏叹一声与我道:“你们兄妹间的感情是不是很不好?”   我微怔:“你怎么会这样问?”   他道:“今晚顺利的话就能拿回珠子,也能带麝岚回去请罪,但是上仙失职的罪名也是担下了,你想没想过你九哥会受处罚,还有这般心思去逛街?”   我揪着嘴唇看他:“那要如何?留下来陪着他让我们三个人都闷闷不乐么?这也叫有难同当?”   弗苏扯出抹坏笑:“那不如有福同享,喊上上仙我们一同出游。”   在房里憋闷久了,九哥垂着脑袋迈出房门的那一刻,精神立马恢复大半,昂首迈步,稀奇百怪地扯着我与弗苏问东问西,探讨一件件在天上从未见过的物什是个什么来历。   此时此刻,一处玉器店前,九哥拎着一盏青花夜壶问我:“十五,这玩意儿嘴儿尖尖翘翘,是不是只酒觞?”   九哥幼时虽是跟着爹娘在人间待过,可升仙时也只有四五岁,哪里用得着什么夜壶,憋着了就冲着荷塘一泻千里,再挨顿揍罢了。我在行云观收徒弟的时候倒是见过夜壶,但却不曾见过做工这般精良的,人间真是稀奇,连个夜壶都弄得堪比玉器。弗苏在一旁无语地观摩着两个没见过市面的神仙研究一只夜壶,感慨道:“那不如就买一只回去留念算了。”   九哥正有此意,我也想学学人间讨价还价的模样,便拎起夜壶唤道:“老板,这个要多少银子?多过一千两我可不买!”   那老板许是见着我们三人身着不凡,非富即贵,而近年颜国又颇不景气,正巧有财主问津,眼神立即发绿,装出心善的模样:“姑娘好眼力啊!便宜着呢,五十两。”   弗苏那边正捧了只香炉在把玩,听见老板的要价险些吃下一口香灰:“五十两?”   我与九哥不懂行情,我偷偷拉过弗苏的袖摆道:“如何?五十两是多是少?”   弗苏展了笑容:“这个老板才是最识货的,坑钱都坑到神仙头上来了。”   我一听马上气极,鄙夷地瞪着那老板,拉过九哥道:“我们换个别家挑挑,这人太不地道。”九哥却傻兮兮地捧着那夜壶不舍得撒手,指着上面跟我说:“这杯子多好看,十五,你看,上面还有兰花呢。”   此兰非彼岚呐九哥。我摸摸他黝黑的手掌,那长年累月因握着鬼叉而磨起的一层层厚茧,让我看了着实心疼。我看着老板笑呵呵地模样,道:“五十两就五十两,你再搭我个别的。”   弗苏攥紧他手中的钱袋,用一种“反正是我掏钱你就可劲儿花罢”的眼神瞪着我。老板自然是笑开了花,指着他身后挂着的玉器图样问我:“姑娘自个儿选!爱挑哪个挑哪个!”   哼,他以为我当真是脑子笨?我就不信我挑不出个值钱的!   九哥自顾乐呵呵地抱着那夜壶摩挲去了,我打量了一番那些玉器,问弗苏道:“哪个好看?”   弗苏浅笑:“是玉都好看。”   我心里美滋滋,顺手指了他堂屋中间供着的一幅图画:“那就要那个玉玦!”   “嗳?”老板吃惊地回身顺着我的手指一瞅,赔着笑脸道:“嘿嘿,姑娘,那个玉玦咱们店可没有。莫说咱们店,天底下也就只有一块!”   我不悦:“那你是诚心不想做这桩生意了。方才问你你让我随便挑,现在我挑了又说没有!”   老板为难道:“哎呀姑娘,那块玉可是当朝麝岚公主七岁时亲手用整块玉石掏空刻下,浑然天成,传为佳话。只是可惜了,后来公主玩耍时不慎遗失,世人就再没见过。所以咱们玉器店都供着一副图腾,以表对公主篆刻手艺的钦佩。”   忽的,我望着那玉,一下子回想起那一日公上境宸自腰间掉下的玉玦,不正是这块?麝岚公主七岁便刻下,从此遗失,那玉玦怎会落在公上境宸手中呢?麝岚她自己知道么?   我拉过弗苏道:“我必须去看一看麝岚,你带我九哥先去找间酒馆吃饭,无须等我!”   语毕我便极速奔向王城内苑,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还可以让麝岚与公上境宸将心剖开面对彼此。   隐了身闯进麝岚的寝殿,公上境宸正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整理妆台的麝岚。她今日穿了件极为寻常朴素的白衣,支开了所有侍女内侍,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脂粉玉钗。   “你并不会想留着我的东西罢……可惜我也带不走。”麝岚平静地离开铜镜前又走到书桌旁抱起那一副画来:“劳烦你,就将此物随我一并葬了。这是你唯一送过我的东西,生无可恋,我只要这个罢了,至于其他的,就随便你处置。”   公上不言,哽咽地凝着她,麝岚见了,别过头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能对我说些好听的么?你不必担心,我做了鬼之后,不会回来寻你的。”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容分说也顾不得羞耻,上前靠近公上境宸,一把就将他的裤子扯下来了!   “啊——你做什么!”   麝岚惊慌地捂住眼,原本哀怨的气氛被突然无故掉了裤子的公上境宸弄得一下子暧昧了。   “我……这是如何?”公上也讪讪地仓皇弯腰提起裤子,一副不知所措地样子。那腰间藏匿的玉玦就这么无预期地落了下来,正巧滚到了麝岚脚边。   “玉玦?”麝岚弯身将它拾起,脸色瞬而变得苍白:“这……这玉玦可是……是……”   公上境宸彼时已经整理好衣装,见着麝岚正手中握着那玉,惊世震俗一般地看着他。   “我原想着等你走了,然后在你灵前说给你听的。”公上无可奈何地一笑:“我本想着我已经不配向你当面忏悔。”   麝岚挪开手指,那玉玦上的字迹早已被岁月消磨地暗淡平滑:“怎么会在你那里……我当初是想着刻下了送给父王作为生辰寿礼,遂刻下了‘宸极’二字,如今‘极’字已经不再,徒留下这个‘宸’,这一切都是命数么?”   “十五岁那年曾随姨丈入京,路径溪水畔,见草丛间有此物,从此就不曾离过身。”公上温柔地望着她道:“满大街都是悬赏的告示,如有得此物的人,只要上缴,便会赏金千两,良田百亩。那个刻下此物的小公主立在城楼之上对着百姓痛哭流涕,说有谁拾到此物,愿意奉还者,她将来长大,男子便下嫁为妻,女子便结为金兰,一生富贵。我记到现在,岚儿。”   “你……我不能懂……”   麝岚摇着头:“你不爱我,为何要留着这玉?难道,你是想将此玉赠别人,让他们来娶我么?”   “怎么会!”公上坚决的摇头,上去执起她的手来:“我要留到自己将来娶你,我要苦读诗书考取功名好能配得上你!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就是为了寻你兑现诺言。你不信罢,我站在城下,望着那个哭成泪人的你,心里会有多么难过,多么想去保护你。我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娶你。”   “那……菁菁呢?”麝岚已是满眼泪水:“为何你与她还会害我?被你设计坠湖,比万箭穿心还要痛苦。我的死,也是你设想的么?”   “不……不……”公上境宸连连痛苦地摇头:“我与菁菁青梅竹马,却只是将她视作妹妹一般。她自幼没有母亲,父亲好赌成性,我怜悯她,才与她说将来功成名就,会将她接到身边来照料。只是菁菁误以为我们已算许下了婚约,才赶来京城寻我。不想在路上,她被奸人侮辱,怀下了孽子,一度要去寻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我受这般苦,才不得已认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使你蒙羞。我更不知道她会来要挟你离开我,还会跳入御花园中去,致使没了孩子。游湖那夜,正逢佳节,我没预料到她会混入船舱还假扮了宫娥……我……我知道为时已晚,怪我懦弱无能罢!可是老天却给了我这个机会,让你重新回来,听我都把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对你说完。岚儿,无论你信任与否,无论你将会去哪,无论你的生死,我都不再离开你。我已爱了你十二年。”   麝岚久久不敢开口,唇齿翕动,公上嗤笑一声,抹掉眼角的泪水:“我是欺君之罪,你离开了,我也会活不久。这一次我不再在乎其他人,我不能容忍将你的心永远留在那么冰冷的地方。我只等你这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屈尊,带我一道上路?”   中午用膳时弗苏见我是一脸笑意地大吃大喝,许久不曾看我这般好胃口,很是疑惑。我背着还在观摩夜壶的九哥冲他一笑:“今晚怕是我们要带两个人回去了。”   弗苏这下更为疑惑:“你是如何做到的?俯了他们的身?”   难得做了件善事,我得意地咬着汤包向他憨笑:“我脱了公上境宸的裤子,一切都迎刃而解。”   可是说完这句我就后悔了,因为见着弗苏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副现在就要送公上境宸上路的表情。我下意识地讨好地一笑,向九哥那边靠了靠,担忧自己的裤子也会忽然地被人扯下去……   ☆、二十六章   入夜,我与弗苏准备去收魂,九哥揣着夜壶捏了块云坐在半空,憨憨地与我道:“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不想看见他们恩爱。”   弗苏以男子的立场过去抱一抱他,我也很是体贴地拉拉九哥的手:“妹子以后再给你寻个比她好上千百倍的!”   但九哥闭着嘴不搭理我们,哀怨地只顾瞪着那夜壶上的兰草。   我叹一声扯扯弗苏,与他赶到公主寝宫外。   麝岚正与公上境宸依偎在一起坐在殿门外的石阶上,远处,弗苏笑道:“还好上仙没有随我们来,不然再来十个夜壶也顶不住这样的打击。”   我看着眼前这美景,那颗神仙本该无情无义的心也在跟着抽动:“我们要这样带他们走了么?”   “自然要带走,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回去等麝岚受过戒,他们又可以重逢在阴曹。说不准还能一起投胎,一个在东村,一个在西村,十八年后又是一对人间美眷。”   “若是麝岚受罚太久,那岂不是要公上境宸枉等上一阵?万一就此错过了呢?”   我与弗苏还在争论着,恍然见着麝岚轻轻将好似睡着了的公上境宸倚在门扉上。我们显形,麝岚见了,向我们倾城一笑,回身在公上的脸颊上深深一吻,便忍着泪光踱步过来:“仙子,我已准备好了,你们带我走罢。”   我惊疑:“那驸马呢?”   麝岚忍耐着不再回身看他:“我喂他服了让他能永远忘记我的药……”   “麝岚!”我唤出声,“你这是作何?!你们好不容易才——”   “仙子……”她凝噎着摇头:“他是爱我的,我已经足够,我的寿限到了,我不能让他白白与我一起走。他若走了,我的国家,我的子民能交付给谁?菁菁已经被押入天牢,他一直在自责,我不想让他就这样与我一起上路。不如就让他从此忘了我,忘了所有的愁与怨,爱与恨,重新开始一段不再有悲鸣的人生。若是无缘,即便是他硬生生自我了断陪我离开,或许在未知的将来,我们还是会分道扬镳。若是有缘,三生三世我们仍会相聚,永不分离。仙子,谢谢你们让我能在走之前听见他的爱,我这一遭没有白白犯了天条回来。我知道,与他本就是不会有未来的,所以……快些带我走罢,我怕晚了……我便会抱憾终身……求求你们……”   麝岚痛哭流涕,我扶住她的肩头,忍不住也为她红了红眼圈。弗苏见不得我们女儿家这般哭哭啼啼,在一边揉着眉心道:“不错,上仙的机会又回来了!”   上路前,麝岚将那幅她的侍女图托付给我,求我帮她好生保管。我知晓她一旦受罚去了炼狱之地,这些东西定然是不准她带的,便答应了。麝岚千恩万谢,抚着那已经熏黑的画轴道:“那年见着境宸一人坐在屋中临摹画作,画得尽是没有眉与目的小女娃娃的图画。我还误会是他心中所念幼时的菁菁模样,只能聊表与此,不敢言明,便与他大吵了一通。后来境宸与我画了这幅,我赌气丢入了火堆中,没想到他竟然弯身去拣,还险些被火苗烧灼了衣裳。现在才知道了,那些画中的女子,都是七岁时的麝岚。”   收了珠子,麝岚又成了那个被九哥心心念念的女鬼。她跟在我们身后,忘却前世今生,怯怯地挪步。九哥见着我们来了,别扭地哼哼几声,站起身来唤了句:“好了?”   我点头,将珠子给他。麝岚这才走到他面前去,垂着脑袋行个礼道:“都是麝岚的顽劣,害得上仙也要跟着受罚了,还请上仙息怒,麝岚他日必当知恩图报。”   九哥见着她红肿的眼眶,又看见我手中的画,懑懑地搓搓大掌握紧钢叉,将头别过去道:“那就快些走罢!我也得亲自去请罪才是!这几日我耽搁不少小鬼,定要遭骂了。”   我几步跟上他,见着九哥的表情甚是沮丧,便拍拍他的手背,挽着他一起走。   御前不允我这家属进去,听闻老阎已经拿着生死薄在里面等着质问九哥,我心中这才觉得是真的惹了乱子,手心一下子变得冰凉。九哥摸摸我的头:“你且回去与姑姑说声无碍,我一人做事一人担就是了。”   他又看看泪眼汪汪的麝岚,喉咙颤了颤:“你随我进去罢,我皮糙肉厚,总归不能让他们打你,有板子我来挨。纵然你是往生的鬼魂,但好歹也是个女儿家。”   麝岚这会儿哭得更凶,不知所措地抓着九哥的衣襟一角,将脑袋垂地更低,随他慢慢走上殿阶。我担忧着目送他们被守门的天兵押解进去,弗苏道:“有上仙在,你应当庆幸才是。”   我忽然想起弗苏如何还在我身边,便与他道:“你出来这么久,不需回去一趟么?过不久旨意就会下达,将你的仙力削减,说不准还要让西海大旱个三月五月,我还要再努力试试看,为你争取也是为西海争取。”   “试试看什么?寻那瓶桃花酒?”他眸色一凛:“你还是在想让我快些迎娶太子妃么?”   “毁人亲事终归是罪孽一重……我……我已经罪孽深重了,不能再被人加一层唾弃。就算不让你迎娶,我也不能看着西海的子民受过。”   弗苏冷冷看着我,忽而顿首:“好,那我就敬候佳音,看看你到底能有多努力。”临走,他又回身瞪我:“阿玉,你何时对你自己的心也能有一分努力,一分只为了你自己而言的努力。”   我见他头也不回地去了,心里头有些委屈,他的意思难道是要我去抢亲不成?   我摇头也准备快些回东溪去与姑姑报平安,一位天兵忽然上前来向我一行礼,道:“洛玉仙子,君上有请。”   我自出世到现在,除却娘亲抱我见过两次我这天帝爷爷外,还是头一回单独被传召去面圣。我摸出从八姐那顺来的镜子仔细照了照,要以最饱满地带有亲和力的笑容去迎接六界里头权位最高的神仙。   不知九哥和麝岚在隔壁与老阎斗智斗勇到什么地步了,不过想想也是,九哥的性子哪里还有什么“智勇”可言,肯定又是乖乖怂着等挨揍。这会儿君上还有空单独传召我,肯定是九哥挨揍挨地相当顺利。   没有让我在殿内等的太久,不一会儿君上便和气生财地径自迈进来,招呼我道:“不必拘礼,来了就好。”   虽然如此,我还是恭恭敬敬唤了声“君上”,躬身行了个礼道:“不知您突然唤我来此是缘何。”   君上落座,扫一眼桌上的天书道:“西海的桃花贡酒可是被你吞了?”   我讪讪低头:“洛玉只是喝了几口而已……没有全吞下去,余下的被西海太子弗苏吞了。”   “但此劫还是因你而起?”   “哦……是我……”   “那你可知,那酒象征西海寿限,被你们这胡乱一喝,西海是在劫难逃?”   我有些吃惊,试探道:“难不成是要让西海海枯三十年?”   君上摇摇头:“自然不会。”   我遂放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君上慈眉善目:“是三万年。”   我腿肚子一软跌了下去:“洛玉知罪了,还请君上处罚,不要连累无辜百姓。若是需要舍己救人活人祭祀什么的,就都冲我一个人来罢!”   君上打量我许久,道:“你的   确不该招惹上那太子。”   我已是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曾经娘亲也是这样被天帝召见,过后便被封印了颗红豆在眼角,一天之内夺去了眼泪和声线。不知道此番我能不能完好无损的活着走出去,还是要现在就把我丢去西海喂海狗?我闭上眼:“任凭君上惩处,洛玉绝不敢有任何异议。”   “你无须害怕,”君上威严地声音传来:“喊你来只是与你提个醒,一味地任性与反抗是不会结下善果的。但是无论何时,都愿你有勇气去正视你所犯下的恶孽……”   如此云云,我被狠狠训诫了几个时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罪行究竟是有多么罄竹难书。晕乎乎出了殿,没缺胳膊没少腿,君上到底只是同寻常的祖父教训孙女般,并没有对我喊打喊杀。   可是我这心结是就此结下了。三万年的枯竭,我该要如何去挽回呢?可不是扫三年院子就能弥补的啊……   云下便是东溪界地,我努力攒着笑容,不愿再让姑姑为我担忧。正要收云落地,远远见着云头渺邈之处有鬼界旗幡摇曳。夙离师兄又在等我了么?   我不疑多想,速速赶回,果然见他正面朝着云路发怔,见着我才缓神,清风一笑:“阿玉,你回来了。”   我亦然笑着相迎:“夙离师兄等了我很久么?劳烦你打探委实是辛苦了!”   夙离轻摇头:“不曾辛苦,我说过是举手之劳。”那张鬼面下的眼神变得轻柔,他从背后伸出手来,举着一束发着蓝光的小蝴蝶花给我:“我来时在谷外见着这些,觉得很漂亮,想着你可能会很喜欢就采来了,算是对上次弄伤你腕子的赔礼。”   我惊呼一声,确实是很独特漂亮的小花束,朵朵并连还耀着荧荧蓝色光芒,就像一双双忽闪着的精灵眼睛。   “嗯……你,你不喜欢么?”他有些黯色:“我记得你喜欢花花草草的……”   我连忙道谢接过去:“我当然喜欢!是太美了我看得痴了!谢谢你夙离师兄,还会记得给我采这花来,许久不曾见过这么美丽的东西了。”   见我笑了他似乎更开心,一副孩子讨喜般地说:“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多采些来给你!或者我命人来给你种一片!”   我笑着摇头:“哪里要那么麻烦啊,有这一束就足足要让我欣赏半天,真是十分感激,若是我喜欢了,直接去鬼谷寻你要不就好了?万物都有他们的生存环境,说不准来了东溪还会水土不服。”   “好,你喜欢如何就如何,我记着就是了。”他候在一旁静静地带着笑意看着我,那目光深邃,倒是愈发让我不好意思。   我嗅嗅这小花,忽然想起,有些失落地道:“夙离师兄,你这回来是告诉我那桃花酒已经没有希望了罢。没关系的,我就知道会是如此,劳你费心了。”   “啊!看我……这一见着你只顾着开心,险些忘了!”夙离扶正那鬼面笑道:“阿玉,那酒的下落被我寻着了!你与他们可以两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新滴小萌物7789879~~乃好像在两边都投了~~瓦很感激~今晚努力也更一章小宝!!=3=!   年底忙得桑不起啊!!!5555555~昨天的日更木有兑现~今天早点发~~鞠躬鞠躬!   ☆、二十七章   我惊喜地仍旧在发怔,从未有过的这一丝希望竟然又被燃起来了。夙离在我眼前挥挥手,许是早已料到我的反应,自己是笑得开心:“阿玉,是真的,是真的,你不必去卖身给人家抵债了!其实这些日子,我一想到你会去给人家抵债,我才会拼命地去找线索,终于是不负苦心人,让我给寻得了!”   我狠狠点着头,激动地去拉过他的手:“夙离师兄,你这一回真的是帮了我的大忙!那酒现在到底何处?你快些带我去罢!”   夙离盯着我的手愣了许久,我这才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来,他眼神一阵闪烁。忽然,那鬼面下的笑容一下子匿迹:“阿玉……那酒的下落虽然被我寻着了,但是要找来却着实不易。你要寻的是桃花仙酿,传言中一世只结一壶。昔日天帝赏了一壶给师父,后鬼界大乱之时,被一修行尚浅的小鬼暗中窃走,竟然流落到了海上,被彼时于昆仑山修行的诸仙首领昆仑帝君发现收回。后来昆仑山一夜之间无故消亡,那酒因此一度中断了下落。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昨日在旧书堆中审阅昆仑山的史册,竟然找到一处记载着昆仑帝君曾远渡重洋亲自而来将此酒重新还给了师父,鬼界还曾设宴款待。所以那酒应当还在我鬼谷不差!没想到饶了这样一大圈,竟是白白四处去撞头,着实让我生笑。”   “不过阿玉——”夙离又为难地与我道:“那记载的书册就写到了桃花酒还回鬼界,余下的内容不小心被焚毁了……所以还需容我命人细细在谷里好生寻找。”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好消息岂能就这么断了?我摆手道:“无碍的夙离师兄!我也去你那鬼界一起来找!你们还算能多个帮手呢对不对?或者我也多派些人一起去?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不——阿玉!不要来!不要!”他忽做恐慌状,身子微微向后一倾。我更是不明自己哪里做错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见着我的差异,夙离徐徐解释道:“阿玉,鬼界里大多都是鬼怪妖魔,你们若是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仙子仙童,会把他们吓坏的。”   “啊……”我恍然领悟,着实是我太欠缺深思熟虑,只顾着快些寻到桃花酒,让西海免去一场浩劫:“那我只自己去,毕竟桃花酒我见过也喝过,你们或许好几天都发现不了的,我说不定一去就能发现。”   夙离闻言轻轻拧眉,我觉得他似乎有些顾虑,便问道:“夙离师兄,你放心,我定然会小心遵循你们鬼界的界令,不会让你的手下为难或者觉得不自在的。如果真的令你觉得不便,那也就算了,劳烦鬼界的鬼友相助,洛玉一定铭记此恩。”   “我怎么会觉得不便……”夙离淡淡笑了,还带着几分苦涩:“我千百年来最盼望的不外乎就是你能来看看我,我……好,我答应你,你就随我一起回去罢!”   我愉悦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挥挥手中的小蓝花笑道:“容我先回去种下这些,顺道也能去亲眼见见这花儿在鬼界开得有多么漂亮!”   我将夙离寻到桃花酒下落的事情欢天喜地地告诉了姑姑,可是意外地,她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同我一般开心。   姑姑安静地听我道完,垂眸思忖良久,道:“阿玉,那毕竟是鬼界,鬼魔说了算的地方,你身为上仙,孤身前往总归令我担忧。要说之前鬼君不焰与我们仙界私交甚笃也罢,可是足足又几百年不曾见过不焰在仙界出现。鬼界对外界宣扬总是说不焰的造化已至耄耋,不久便将寿终,不便再频频出访。君上曾有命,若是真正潜心修行且尽职统领鬼界的鬼君,殆魂之后便恩泽其升为上神,可是却迟迟都不见鬼界昭告不焰有此殊荣。我总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所以万万不可小觑。”   我动动脑子:“意思是说……有人想替代不焰鬼君的位子,弑君之后就可以荣升上神么?”   姑姑轻轻颔首:“阿玉,你想没想过,鬼界近年来都是夙离一人瞻前顾后操劳,他的威信愈来愈高。下月王母寿辰,送去鬼君门下的喜帖直接便说明了是‘请夙离鬼君’。他的居心我们谁也不敢妄言,所以,我是太不放心你与他走得近。还记得你们小时候,夙离是怨恨我们每一个人的。除却你,我从不曾见过他对第二个人笑过。他被殿下送去鬼君门下时不时曾说,总有一日,他会涅槃重生。这话言犹在耳,我回回忆起都心有余悸。”   姑姑这一说,倒是叫我心中也跟着发寒。且不说别的,自从与夙离师兄重逢之后,他从未以真面目相对,总是戴着那一张狰狞的鬼面。其实原先我从未嫌弃过夙离师兄的相貌丑陋,现在见他戴着鬼面,起初只会觉得他是自卑而为他心疼。但渐渐地,却又觉得既然现在已经位居鬼界上座,已然是涅槃,又何谈自卑一说,不是更应当自豪扬眉吐气,以真面目示人么?   或许是幼年的伤疤太刺目,如今才会更难过。但夙离师兄一向对我照顾有加,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将他想得太过不堪。   跟随着夙离的云团向鬼界而去   ,身后随行着几列鬼兵。我回身望望笑道:“今儿跟着师兄我总算是讲了一回排场,真是威风八面。”   夙离淡淡一瞥,又默默回转过头来望着前方:“或许是很气派……”   我听他的回话似乎没有多少兴致,以为是他觉得带着我回去还是多少有些不快,便也不再开口多讲话,陪他一起沉默着。   夙离顿了许久,小心地探过一只手来碰碰我:“阿玉,你不要觉得抱歉,我很高兴能与你一起回鬼谷,真的。你或许不相信罢,自从我坐到今天这个位子,做过最美的梦就是和你一起回去。只要有你在,最阴冷的地方也都会有家的样子。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怕你嫌弃……嫌弃我是鬼妖而不是仙神,嫌弃鬼界比不得你们仙界,只有成为仙神才会与你们匹配。”   我听了一度很想岔开他的话题,只因他话中隐含的深意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知晓。我故作潇洒甩甩手道:“哎呀夙离师兄啊!我也是个多么邋遢多么不精的小仙啊!我还怕你们会嫌弃我呢!你真是越来越会多想了,我很想和你们都做朋友的。君上不是常常念叨着,我们六界应当和谐共处的么?你们只要欢迎我去,不将我轰出来我就万分感谢了!”   夙离盯着我望了许久,才终于勾起了半丝笑意。他宽大地墨色袖袍间还有几瓣耀发光芒的蓝色花瓣,许是方才为我采花时遗落下的。他两指一捻将那些花瓣一一拂去,幽幽道:“阿玉,我以前,并不是这副面容的。”   我“嗯?”了一声,道:“啊对,你以前的确不是戴着这张鬼面的。”   他摇摇头,自讽地笑道:“不,我是说更早更早以前,我被娘亲收养时,并不是这副脸面。我生得不比青珣差,是真的……只不过,只不过为了有今日,一切就都变了。”   我琢磨不出他的话,但想起之前他的传闻,问道:“你可有见过你的生母狼族女仙?”   那张鬼面下的双目听完之后忽然变得染了火般炽烈,似要将这张面皮烧毁:“生母?自然是见过,而且一面就足矣,因为永世不会再见了……”   我心底的寒意又悠悠升旋起来,望着他异常冷峻地神色,不敢再发一语。   难道,姑姑的猜测都是对的么……   ☆、【倒V一章!看过不要买!】   过了万颗鬼头堆砌地界碑,跌宕千古的哀嚎之声渐渐弱了,阴寒之气却更为凛冽,便入了鬼族界地。纵使我此番围上了厚重的裘衣,可是那寒意却直逼心底。   万年前鬼王叛乱,残害无数六界生灵。一时间天地之间尽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诸仙齐心镇压过后,魔族后嗣不焰被推举为新任鬼君,掌管鬼魔妖三界,安宁直到如今。   那些垒砌界碑的鬼头便是那场腥风血雨的见证。凡有人行过,便可闻哭声怨声连天弥漫,左右心脑。不知多少道行修浅外族之人因听得此声而元神大乱,变得疯魔痴狂。   云船徐徐行过,夙离见我一直微微蹙眉地环顾四周,轻声道:“阿玉,再往前些就不会有如此可怕了,你是不是后悔跟来了?还是害冷?我或许是在这种的地方待的久了,竟然都不觉得畏惧与寒冷。”   我摇头拂笑:“不,我很好,上一回来寻你求助时已然是经历过一次,再说我又不是几岁的仙子仙童,还会怕了你这里的鬼怪不成?”   他这才宽心地颔首,渐渐轻松起来,伸手向前方一指:“就是那里栽种着那些小蓝花,你可见着了?我去时发现了就命云舟停下来,亲自下去采的,你若是想看我们现在也可以停下来。”   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果见一片荧蓝的海浪在与我们交相辉映,似有千万只紫色蓝色的蝶儿飞舞盘旋,当真是鬼界才有的一幅美景。   我摇摇头,随口赞许道:“虽说这鬼谷阴冷,但为了这片花海,很多人也会愿意留下来。”   夙离闻声静默看了我一会儿,也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片蓝色花浪。云舟渐渐驶过,我们终于进入了鬼界腹地。   我既然已经来了此处,便抱着一心要寻得那酒的夙愿,婉拒夙离先行歇息一番的好意,我马不停蹄地就随着小鬼们拎着灯火于漫山中穿梭。夙离担忧我不熟悉地形会踩空跌下谷崖,也紧紧跟随在我身侧。   他话音中还带着深深不安:“阿玉,你无须这样着急,当心踩不稳会跌跤。这鬼谷比你想象地要蜿蜒,步步都要留心走才可以!”   我笑道:“我正好运动一会儿,便不会觉得冷了。夙离师兄,还记得当年你怪我弄皱了你的衣裳,追着我漫山遍野跑,还恶狠狠地抄起树枝子扬言要杀了我呢!”   我说完侧脸看他,却见他没有跟上来,怔然立在我身后,手中的灯笼还在微微颤动,那鬼面也似乎变得理屈。须臾,他扯出抹笑容:“现在想起,我竟然还会有过那样可怕的想法。其实我知晓,阿玉,那个时候我没有杀了你,我当时就明白了,生生世世,我都再也杀不了你了。”   这下换做我来怔然,他走上来轻轻将他手中燃得更为光亮的灯盏换给我:“阿玉,我为昔日与你说过的那些气话还有做过的鲁莽之事向你请罪,希望我在你心中的印象都能是好的。”   寻了许久仍未有丝毫线索,以至于我会怀疑夙离的推测究竟是不是真的。倦意袭来,我只得不再硬撑,拎着灯笼回到他早早就为我安排好的厢房内歇上一歇。   与其说是厢房,不过是一处位于悬空的墨石之上的简易床铺。四周环拥绛褐色凹凸凿壁连同无底的云海,天然生成此地,也是处安谧之所。   我坐在床上端过灯盏来意欲吹熄就寝,忽而忆起弗苏送我的那只小兔儿灯笼还挂在东溪我的床头,此刻竟然分外想念。   熄了烛火,身处这僻幽之地,纵然身寒也可以睡个好觉,待明日天光亮些继续找酒。为了西海,为了那些无端因我受劫的子民……或者,更是为了弗苏,我想将那酒找到,不,是一定要找到!   这一晚我终于做了个梦,却清楚地知晓梦里的人不是师兄而是弗苏。或许师兄真的已经被我渐渐狠心地遗忘掉,而后者却不愠不火悄悄进驻心防。只是这梦有些蹊跷,甚至令我恍惚不知究竟是华胥梦境还是确有其事。   梦中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大泽,弗苏与我在一处院落前修挖一片荷塘,栽种下棵棵我最爱的莲花。在梦里,似乎我的身份是卑微的,总是跟随在弗苏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求他与我说说话。当然,也少不了会有那逍遥花骨朵。那与弗苏情投意合地模样,害我时常委屈地躲开找一处没人的地方黯然伤感。梦的结尾是我气得将花骨朵推入了大泽中去,而弗苏则是恶狠狠地卡着我的脖颈斥责我道:“终有一天,你也会如此……”我咳嗽着猛烈喘息,心已死地流着泪问他:“你为什么不能爱我……我这样爱你,你为何还是不爱我……”   醒来才是夜半,我不断地敲着脑袋暗骂自己在梦里头怎么会那么矫情与无能,完全不是我寻常的处事风格。难不成在鬼谷呆了一天我整个人都变胆小怯懦了么?   可是待打坐了片刻定了定心神,我忽然觉得,梦中的情境竟然愈发栩栩如生。我没有再深思,怕现实会比在梦里更令人哀神,索性拥着被衾勉强入眠。   天色已大亮,我梳洗过一番驾云去洞外,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准备再接着找桃花仙酿。知晓我若是孤身去找酒,夙离必定会派一队的小鬼跟着我,所以我干脆没有去报备,而是自己悄悄地绕着谷前谷后火眼金睛地寻觅起来。   这鬼谷的构造的确九曲十八弯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走不得几步,我额上便累得蒙上一层薄汗。鬼谷地处荒僻,日光照射的时辰极短。我没有带着灯笼,单手扶着墙壁艰难地攀爬着一条条陡峭又坎坷地小径,想赶在日色稀薄之前发现一点桃花酿的蛛丝马迹。   可是事与愿违,光色渐渐消匿,我却迷失了方向,脚底一滑,徒劳无获地行到了一处谷地。周遭空无人烟,我仔细沿着路辨别着方位却总是兜兜转转又回了原地。但还好是处幽谷,回声极强。我扯着嗓子唤着:“夙离师兄——我是洛玉,我在这里啊——有没有人在?夙离师兄——”   直到几个时辰过去,我的喉咙已经喊得暗哑,却还是没有等来回音。我多希望这也是一场梦境,可是却迟迟醒不来。这梦里等不来夙离,也等不来弗苏和师兄,等不来爹爹和娘亲,等不来姑姑……我落寞地坐在冰冷的地上,难道我就要落单在此孤独终老了么?   我怀念小时候的顽劣,怀念娘亲烧的菜,怀念师兄扎的纸鸢,怀念西海的包子,怀念那小兔儿灯笼……我数着或幸福或悲切地过往,倚在尖利地峭壁旁,身子万念俱灰般地瘫软。   一声呼唤呼入天外来音,敲破这绝地的耳膜:“阿玉?你在哪?”   是夙离,他发现我不见了!我急忙又打起精神润润喉爬起来,脚底锤着地唤道:“夙离师兄——!我在这里——!我寻不到路了——!夙离师兄——!”   生怕被他错过,自己就真的死在这里了。我忍耐着喉咙的疼痛,喊了一次又一次,头昏眼花地又扶着坐了下去。一束微弱的灯火由远及近,伴随着阵阵窸窣声响。终于我听得清了,夙离高声唤道:“是阿玉,是阿玉!她在那里!快些……”   我很想努力地站起来炫耀一番我这倒霉的事迹,可惜这会儿才发现因为未来得及用仙力护体,腿脚不知什么时候崴到,正一阵阵钻心地疼。于是只得挥挥手笑着用沙哑地声音冲着他们喊道:“夙离师兄,我果真是命不该绝,才迷路第一天就被你找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有福气?”   “阿玉——!”夙离一阵风似的冲了下来,伴着那一路鬼兵手中的灯盏我才看清四周是方才稀里糊涂地掉进的一处低谷。   我忍着疼酝酿出笑容道:“让你担忧了夙离师——”   一句话还未说完,身子就被已经赶到的夙离一把扯入怀里,牢牢地捆束在他的臂弯之中。   “阿玉……阿玉……”他颤抖着抱着我,字不成句地唤道:“我绝不能……绝不能再看着你离开我了……你说的,为了那一片花地也会愿意留下来,我才命人为你新盖了一处小屋,屋前栽满了那花,回头却发现你不见了,你可知我有多么怨恨自己?阿玉……阿玉,求你,就让我永远这么看着你,可以么?我不能再容忍你消失不见了……阿玉,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可以么……”   ☆、二十九章   我一下子被夙离的这阵势给弄慌了手脚,虽说我千百年前就探出了他对我有这个意思,但毕竟我也是个懂得女儿家应当内秀含蓄的,哪里敢妄自多情猜测这个。现在整个人都落在人家手里了,我纵然再想嘻哈着遮掩过去也是于事无补。   我含糊“嗯呃……”一阵,笑道:“夙离师兄,我可以时常来小住一番,但要我真的留在这里恐将不可。不消说爹娘的意见,君上也不会随便准许仙人私自入了鬼界你说对罢!”   他听罢陡然松了我,那鬼面依旧冰冷生畏。我揉着脚腕子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地看着他,想着别伤了人家的心就好。瞬而,夙离伸手扶我起来:“是我唐突吓着你了,我懂,阿玉,所以我努力到今日。”他顿了一番,将我腾空抱起:“你受伤了,这比什么都重要,我先带你去看看有无大碍。”   言毕,他便吩咐着手下的小鬼们开路,步步将我抱稳带回他新为我搭好的山洞小屋,屋前倘真新栽有那一望无际的小花。我心生感动,默默地坐在床铺上看他捏着我的脚腕子轻轻揉转,又将我的裤腿撩上去一些为我擦药。他反复看得仔细,道:“没有伤到皮肉和骨头,只是筋皮扭了,你好生养几日不要活动,那酒我命人一定给你找到。”   夙离立在床边,看了我的脚踝一眼,又转过头去吩咐着低下的鬼兵。他的衣摆与鞋底都沾了不少谷中的沙泥。自方才到现在,都未再与我有过笑颜。   稍待他又叮嘱我多吃些暖粥,唤人来加了几盏灯火,怕我又看不清路跌了跤。我吃饱了想倚在床榻上去歇会儿,夙离静了一番道:“你确实应当多歇息,记得不要再乱跑了。”   我笑着应着:“我这腿脚也委实再乱跑不得。”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起身拨开垂帘欲走,又折返回来,望着我道:“阿玉,你是不是还在念着他?”   我不解的挑眉,夙离却没有再说甚么,匆匆与我道了句“好生休息”便离开了。   我睡了一晚醒来,脚腕似乎不比先前痛楚。因为行动不便,我除却在床上躺着也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随意捉过手边的书册翻看了几眼,也没甚么兴味。正闲的发慌,见一位跛脚的鬼兵端着早膳进来,悄悄地搁在了桌上。他比一般的鬼头们显得年长许多,算得是个长辈了。   这老人又端来一木盆清水搁到床畔,并小心地向后退了几步,恭敬地与我道:“鬼君吩咐小的,见着仙子醒了就将洗脸水跟早膳端来。咱们这鬼谷仅有一位老鬼母,因为在别的山界做事,正在赶来侍奉仙子的路上,所以就让小的我先来照料您,您有什么需求请尽管与小的使唤。”   我一贯受不得须发花白的老人家来与我服侍,即便他是鬼族我为仙族,总会让我有绵延不绝的罪恶感。姑姑起初留下时,总是抢着煮饭打扫照料我,时常令我觉得不自在。又何况眼前这是一位比君上还要年长太多的老人。   我坐起身,勉强扶着凳子走到水盆跟前捧起水擦擦脸,向他唇角一扬:“你看我自己可以的,你不必侍奉了,退下罢。”   可是那老鬼头却一下子给我跪下去,两手作揖不断地上下叩首:“求仙子留下小的一命,求仙子饶命呐!别看小的年岁大了,可元神还撑得住,还指望能苟活贪个投生的路子来世不再做这孤魂野鬼,却不是被鬼君打得魂飞魄散呐!求求仙子,求求仙子……”   我莫名奇妙地骚骚痒:“你缘何这般讨饶?我不过是叫你退下便罢,没有人说要取你元魂啊?”   谁料他这一听更是哭得老泪纵横:“鬼君大人若是知晓您将小的遣走,他一定会认为是小的办事不利,惹您生厌,命人将小的拖入那万鬼魔窟受尽刑罚。”   我见他瘦骨嶙峋的模样,觉得他走着路都会骨头顶不住散了滚落一地,又何况是去受罚。夙离怎么会如此暴政呢?我心中是几百个不相信,宽慰他道:“你且安心,夙离师兄他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惩处一人,他若是罚你你就说是我不让你来的就是了。我只在这里几日,哪里还需要什么人来侍奉呢?”   可是那老人却依旧是头顶贴在地上连连叩首哭着向我讨扰。无奈,我只得道:“你快起来罢,我不赶你走了就是了。”   他如释重负地向我拜了拜爬起来,安静地立在桌旁听候我的吩咐。可有他在我如何还能吃得下。我道:“我吩咐你做一件事,就是去将你们鬼君唤来。”   他垂思良久,向我行个礼后便一跛一拐地出去了。我抹了把脸又咬了几口饼子,运了会儿气,试着踢抬了几下腿脚,发觉已好了大半,轻缓地路程可以消受,便扶着桌椅屋柱行到了门外。   我这回不敢再行的远了,仅在不远的几条小径上散散步。回想起方才那老鬼头一听得夙离名讳便闻风丧胆的模样,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快。记忆中的夙离不是这个叱咤三界的鬼君,只是个不善言语,带了几分仇怨的普通男子。曾听姑姑讲过,传闻夙离的生母与生父都是貌相姣好仪表堂堂之人,所以夙离生来也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但他却为私生之子,被魔君的妃子们毁了容貌,诬陷狼女生性风流,继而才会无情地将夙离抛弃。   娘亲说过,经历过如此殇痛的夙离,只希望他可以平静安宁的度过余生,不愿他重返鬼界。但命定的本性无人可以左右,他是魔王之子,注定还是会回归他应有的人生,唯一的希望便是他可以拥有善良的秉性。   还不见夙离与那老鬼头回来,我在一处磐石上坐下,微微有些倦乏,顺手抬起撑在身侧的石壁上想倚着歇一会儿。熟料我懵懵呼呼不知触到了哪里,只闻得一声响亮,竟然猛一阵地天地动荡,骨都触石遮天,浓漠飞烟盖地,几千根垂悬的石棱子便向我砸了下来。   我来不及躲闪,只得本能的施法抖开袖摆蒙住自己,避去一场灭顶之灾。待这一场地动山摇过后,我收了袖摆,但见除却我的脚下,方圆几丈的平地系数被砸成千百凹凸的大孔小孔。而我方才依靠的石山,竟然显现出一扇掏空而成的石门。   我如探宝一般试着去推推那门,自然,纹丝不动。一阵喧嚣袭来,我回头见着夙离正率领鬼兵们向这边赶。方才的巨响估计没有人会预料,此番都应当是吓坏了。我向他挥挥手,忽然自门中蹿出一股未知气涡,将我连人带身边的碎石一并卷入门中。乾坤不明,一阵昏天黑地,不容我反应间便带我旋入石门中去。   顷刻间,铺天弥漫的桃花香气逼迫而来。我混沌中睁眼一看,自己已经身处于石门内室,仅有微弱透亮辨认出向前仍有一条漆黑甬长的密道,而那桃花香气便是从里面蔓延出来。   我摸索出火石擦出光亮来照着引路,整间内室四面见方,凿壁雕砌有鬼符神画,许是一间许久不曾用过的墓室。我举着火光内心悸动地向里走些,如若我的猜测是对的,那桃花酒的真身就在这条路的尽处了。   入口设有一处悬障,这悬障没有个千万年的修为是入不得,想必是有人故意不准那些小鬼们擅自进去。我费了半天力气终于破掉,一路越走越深,越行越觉没底,但桃花香也越发醇厚。这会儿我满心都是寻找酒的喜悦,丝毫没了恐惧与担忧,只是硬着头皮向里闯,更不怕惊动什么鬼神。   终于,过堂风弱了,我举着火石仔细辨认,应当已经走到了这路的尽处。两侧的石壁上留有早已干涸的灯盏,我使法一一点亮,刹那间一座金碧辉煌的墓室便如天降一般呈现在眼前。   桃花香最盛,映入眼底地便是黄金供台上的一樽耀眼酒盏,供台下栽种着经年不枯的桃花,环绕一周是碧水潺潺,别有洞天。另有攀附在四壁藤萝牵扯,瑶草香兰。这么个胜似仙境之所,竟然没有出路可寻,着实令我诧异。   但那供着的酒不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桃花仙酿么?我一阵欢喜,抬脚就想上去拿下来,一道戾光毫不留情地突然向我射出,若不是我躲闪及时兴许一条胳膊就这么没了。   “洛玉——”   身后一声急唤,我回身见着夙离跟着闯进来,几步上前拉过我道:“你没事罢?方才可真是吓坏了我!”   我摇摇头笑道:“夙离师兄你快看呐!那酒被我寻到了!”   可是夙离却不似我这般开心,他依旧拉着我的腕子,怏然道:“是……那便是你要找的酒,我……我其实早就知晓它放在这里。”   我一惊:“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还害得我们大家都白白寻了那么久?”   夙离的喉部吞吞吐吐:“阿玉,我根本不希望你寻到。”他望着那酒,几经周转:“阿玉,你可知那酒代表着天地命数,没有一颗诚心是取不下的。”   我拍拍胸脯道:“我自然是一百分一万分的有诚心!”   他苦涩地摇摇头:“可是我师父并不能看见你的诚心……这也是我在他死了之后才意识到的失策,我竟然不知晓他留了这个魔咒来害我最爱的人。而我,也只有在焚烧他遗物的时候才发觉这一切都早已注定。”   我倒退了几步,瞪圆了眼珠子看他:“不焰鬼君,果真是已经仙逝了?是……真的是你……”   那张鬼面下的皮肤已毁,却依旧可以变出令人做寒的笑容:“是我亲手杀了他,现在你懂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了罢。”   我却一点都不能相信,懵懵地摇头。夙离别过脸去,指着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桃花酒道:“凡人一颗心,仙人半颗心,只要肯诚心割下来祭祀他,便可以取酒。”   “半……半颗心?”我怔愕:“要我的半颗心?”   夙离痛苦地颔首:“我从不知我的罪孽会注定造成对你的殇痛。是,用你的半颗心去换西海的安宁,你可愿意?”   我顿时僵立,胸膛里似乎永远听不得跳动。   ☆、三十章   行过界碑,夙离一直心事重重地凝着我,几欲开口却又都被他咽了回去。我见着仙界的云口就在前方了,遂弯唇道:“夙离师兄,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艰难开口道:“阿玉,你不会再要那酒了是不是?我怕你还会在想着那酒,我命人去毁了好么?你从方才就不曾再说过话,我很担心。”   我慌忙摇头阻止他道:“师兄切莫毁掉!我千辛万苦总算找到的岂能就这样毁了?你不用担心我,毕竟是半颗心,容我好生想想,无碍的。”   “不要不要阿玉!”夙离越发焦虑:“我不会允你取下半颗心来只为了那酒!我不会同意的,若是你执意要如此,我便命人在鬼界拦你,永世不许你进去!”   我笑道:“那是谁说还要我留下不让我走的?”   他缄默,垂下头:“如果你当真割了半颗心,我会永远替你守着的,只要你割下来,我就再不许你从我身边拿走。”   我道:“夙离师兄替我看着那半颗心,也好,比它孤孤单单留在那酒盏里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   夙离眼眸中燃起星星火焰:“那……你愿意给我半颗心?”   我微微一笑:“我的心早已是分成两半,一半是青珣师兄,另一半空无一物,正巧不难割舍。”   他闻声双拳紧握,直到将我送下船也再不曾与我讲过半个字。临走前,我见他一直闷声不语,抿抿唇道了声:“洛玉且去,夙离师兄回罢。”   他忽地开口叫住我,道:“阿玉,你要将那半空的割舍下罢。你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现在一定很失望。”   我正要开口,他却抢先我一步:“我不仅仅是杀了师父,我还亲手杀了更多你想象不到的人,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从未做过令你伤心之事,从未想过会害你。即使你从此之后都会忘了我的剖白,不愿意再见我,或许我早就该死,我也不知晓我的生命会踉跄地走向什么样结局,但你是我活下来的唯一光明,我永远都在等着能见到你对我笑。”   他微微抬起鬼面,抬手掩住嘴兀自轻咳了几声,另一只手向我挥一挥,轻笑一声:“我知道的,我还是不能对你狠心。”他向我沉沉一望,徐徐抬手,那驶着云舟的小鬼便戳动舟楫载他离去。   夙离走了,我捂着心口坐在云团上愣愣出神。原来我的心会这么值钱,半个就可以换来西海千万年的平安无事。还有,也能换来弗苏不被惩处,换来他早日成婚。这样算来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我为何却高兴不起来呢?   刚一回到东溪,见着弗苏正在帮着姑姑与仙娥们在屋前栽种桃树。他一撩头上的羽冠,扎紧玉色袍子的裤管,弯下身子去亲手将土坯地结实些,又起身蹬了两脚,惹得那两个仙娥在一旁花痴不已。仿佛她们在谈议着种个树都这么帅还有没有天理?   直至姑姑唤了我一声,弗苏才回身看见我,丢了铲子便行过来,见我笑盈盈地看他,那一直耷拉着的唇角总算有了笑容:“你去哪里了?见我在这里没有觉得喜悦么?你应当过来给我一个拥抱才是。”   我脸庞一热,姑姑十分有眼界地带着两个眼里冒桃花的姑娘进屋去了。弗苏凑过脸来与我道:“我身上有没有泥灰?你帮我拂拂。”   我踮起脚帮他吹了吹脸上的落灰,他又转过另一边来给我:“还有这边。”   我又吹了几口气,谁知他忽然将头一转,正巧就亲到了我的唇。还没待我又羞又气地伸手打他就自己窃到宝贝一般早有防备的退开几步。   闹过一会儿,弗苏轻轻溜达过来,始终都冲我乐着,似乎今日的心情格外不错。我展颜问他:“你在开心什么?”   他深深一笑,我才发觉他唇侧还有只不浅的梨涡,那是师兄不曾有的:“我在你的床头见着那兔儿的灯笼,原来你没有丢掉。”   我道:“给我的我为何要随意丢了?况且那兔儿生得多可爱,我才舍不得。”   弗苏听了笑得更深,似乎得逞了一件测算许久的计谋。他忍了笑问道:“你失踪三日是去了哪里?”   我并不打算隐瞒:“我寻到那酒了。”   他的脸色忽然刷地变白,凛眉如霜:“你去了鬼界?还住了三日?并且寻到了那酒?”   我点了三下头,弗苏的好心情似乎全然消失了。他急转身,行数步,又折返,眸色惹火,声色铿锵愠怒:“我不信你看不出你那貌相不善的师兄对你有什么企图,你身为女仙居然私自出界去了那鬼魔之地不说,还逗留了三日!且,你寻到了那酒,准备用半颗心去换我西海无事么?你到真的是慈悲为怀!我不需要你这样去抵挡。”   我亦有些生气:“你们都知晓那酒要用半颗心去换,却都瞒着我。弗苏,我不是什么慈悲为怀,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子民因为我们的过失而千万年受灾却置之不理么?只不过是半颗心而已,我换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无力地喟叹:“你准备割舍的半颗心里都有什么?换回了酒,西海无事,我亦无事,君上下旨桃花复开,我迎娶太子妃……都是你日夜期盼的罢。阿玉,你总是在计算着如何将欠下的债都尽快还清,好让自己背负的轻快一些,撇清与我的一切然后孤身远离,认为你自己给不起别人感情,但你却不知你还债的同时还会伤了更多的人。”   其实我的要害很简单,就是一颗不敢再爱上任何人的心。我没有回答,弗苏或许猜得到结果,望着新栽的桃树:“你看,或许过上几万年,这棵树也能酿出一壶好酒来。明晚王母仙寿,我要先回西海,今日注定是带不回你了。”   一个冲动我脱口而出,或许是实在厌烦了他只留给我背影:“我若爱上了你,你也会在娶我的那天跳楼,让我再做一世的寡妇怎么办?”   他回过身倾眸一笑:“我说过的,你没嫁我试一次,又怎会知晓?”   我正自鸣得意,他又道:“但我没有说过,我就一定会娶你。”   我白他一眼,摸摸自己的心口:“我若真的失了一半,余下的一半,你有把握会留给你么?”   弗苏似笑非笑,走过来蹲下去揉揉我的脚腕子,然后又起身:“你失掉的那一半也是我的,即使你整颗心都归了别人,我也不会畏惧你忘了我。待我向上仙同公主问好。”   他道罢丢了罐子药膏给我,自顾面向我倒退着笑着离开:“我留正面给你看。”   我握着那带着他掌心余温的药露,笑着挪挪扭伤的脚腕,果真痊愈,比什么都灵。   我回到屋中,见九哥坐在桌子旁扒拉扒拉地啃花生,便问道:“怎的方才不出去?已经都没事了么?啊,对了,麝岚她还好么?”   九哥将一盘子花生都倒进嘴里去:“你知道我生平最厌恶貌相好的男子,更厌恶貌相好的男子同女子在卿卿我我,最最厌恶他们卿卿我我还旁若无人!那我还出去作何?麝岚……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这个名字,我路过而已,我去捉鬼了!”   他道罢一把摸起钢叉抓了云团冲出去,我怔愕良久,姑姑出来笑着与我道:“福虎与那女鬼都没事了,女鬼她如今在地府做差事,每日都做两盘点心,一盘搁到奈何桥上给那驸马,另一盘给福虎送去。今日虎子来抱怨,说他发现自己盘子里的点心比那驸马的少一个……”   !!!!!!!!   ☆、三十一章   姑姑收整了我们所有的家当,从我那几百年不打开看一眼的嫁妆里找出来一颗上古时由金莲缔结而成的夜明珠给我,算作带去送与王母贺寿的寿礼。我捧着这珠儿嗅了嗅,还颇有一股子荷香,当真是神物。姑姑又寻来一株碧荷做了这珠子的衬盘,顿时这被我们压箱底多时的物什马上散出绝世奇光。   我与姑姑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埋头在各个屋子又寻摸了个遍,果不其然,大大小小的珍奇宝贝疙瘩都被我们发掘出来摆满了一桌子。这要是去对岸市肆上摆个摊子做生意一定会发了大财了。说白了还是要问我们这些年都有多么懒!   过午九哥捉完鬼顺路来吃午膳,晚上正巧与我一同前去天宫赴宴。他今昔来不及准备,两手空空,见着我们正拿着珠子链子摆在桌上数宝贝,顺手摸起个玉如意道:“我就拿这个。”   饭罢我与他闲话道:“你今日来此午膳,万一麝岚去你那里送点心找不到你怎么办?”   九哥手里的鬼叉摇晃了几下:“她哪里能入得我的殿阁,不过是每日清晨托地膳间的送膳小司传来给我。”   我问道:“那如何知晓给那驸马的就会多一块?你还去奈何桥上追着数了不成?”   九哥哼哼着龇牙:“我怕她被小鬼欺负,是追过去看了几回……见她没事正想着离开,忽然看她出门去了奈何桥,将一盘子点心搁在桥头,求着孟婆帮她投到那公主殿里去给那个白脸,我就顺手数了数……才知道她都是做两盘子,给我的是九块,那白脸却是万恶的十块!”   我哭笑不得:“少一块就少一块呐,谁会跟你一样还得数的门儿清?说不准是人家做了一笼子随意装成两盘。她是初到地府又刚刚受过惩戒三世不得轮回的新鬼,每日要做的脏活儿累活儿都数不清了,还要贪空求着人家地膳司让她做点心与你们送心意,你不感激也就算罢,还吃这无名飞醋。”   九哥皱着眉撅嘴道:“所以谁稀罕她做这了!还不如不做!她喜欢的是那白脸,还给我作甚……我就是抑郁!”   我规劝不得,索性摆摆手任他自己与自己纠结。   临到筵席将开,我与九哥别了姑姑装好寿礼向天宫赶去。行着行着,九哥忽然扯扯我的衣襟:“十五,走这边,这边近些。”   我不解地看了看他指引的一条小云路,乌漆漆地一片,连盏天灯都没有:“这条路会近么?我怎么看不出?而且黑乎乎地还有些吓人,真的是去天宫的路?”   九哥使劲儿地点点头,握着鬼叉杵杵地保证道:“一定会到,而且非常近!路又宽又大,保你走了一次还想再走一次!”   我半信半疑地同九哥踏上这小路,一路见他洋溢着翘首期盼地模样,两只大掌来回搓着那鬼叉,唇角一扬一合。我观摩了一会儿,九哥的大白牙忽闪着,仿佛还在偷偷练习笑容。   一群男男女女的鬼魂整齐地迎面向我们走来,我认出这些是来擦拭天宫玉柱的新鬼,各个见了我们都是立即停下来毕恭毕敬地弯身行礼。我一一点过头,却见着队伍的尽头站着个熟人,顿时侧过脸去瞥见九哥满满的期待化为一抹宽心的笑容,当下便明白了走这条路的好处。   九哥见我挑着唇睨他,脸颊酡红起来,故作毫不知情一般揉揉下颌:“都说不想见着她了,怎地又会遇见,真是烦琐呐……”   我干咳一声,与他渐渐行到队尾。麝岚见了我与九哥,跪下去磕了个头。我忙扶她起来,笑道:“如今你也归位,无须再多礼了。近来可习惯了?”   麝岚的脸色憔悴不少,如今做了鬼,衣着单薄更显得她消瘦,连笑容都很疲惫:“多谢仙子与上仙的点化,小的近来一切都好,劳烦您们费心了。”   我见九哥嘴上说不想见着她,两个眼珠子却早都钉在人家身上了,便心生一计对麝岚道:“你如今这样劳苦,就不用再给我九哥做那些膳食,他也不缺的。单单去给公上境宸送些心意就好,我九哥都心领了,你说是罢?”   我笑呵呵地望着九哥,看他一副要将我吞下肚去的表情,凶恶地将我扯到他一侧去低语道:“谁说我不吃了!我还指望着她来送点心的时候见她一面的!”   我笑的无害:“分明是你说过的,还说再不许我提起人家呢。”   麝岚的同伴们这时各个都面露难色地望着我们,我忽然意会他们要及时赶回去复命,便过去叮嘱麝岚道:“好生做好分内之事,再有,若你对我九哥无意,就真的不要再送点心来了。”   麝岚的唇瓣启启合合,望望九哥,百转千回化作一声:“上仙请多保重。”便向我领悟地点点头,随着同伴们匆匆回去了。   九哥戳戳我的肩膀:“你方才与她说了什么?”   我做轻松一笑:“说她的点心会销路不错,让她发展副业。”   临到天宫大门,九哥跟在我身后支支吾吾道:“十五,我有个想法想同你商量商量。”   我看他一眼,九哥绞着指甲:“你看,能不能去跟阎王求个情,让麝岚去你们东溪服侍你?跟着你总归比成天做那些繁重的活儿要好啊。她骨子弱,干的都是些男子的力气活儿……当年姑姑不也是这样跟了娘亲么?你能不能答应九哥啊?”   我缄默,这事不能说是我允了就可行的。   守门的天兵见了我们来,马上上前来迎着我们进去赴宴。入了云霄大殿,众仙家熙熙攘攘欢乐开怀,纷纷向上座的王母贺寿敬酒。我与九哥正寻位子,见着不远处有人向我们招着手唤道:“洛玉,虎子!来这边坐哇!”   我们行过去,见着是淆行舅舅与太常舅妈,便行了礼落座。舅妈笑眯眯地捉着我的手道:“阿玉,从上回你送亲来南海我就没有再见过你,真是越发漂亮了,还有虎子,比我们家花生生得还要英武,真是时光飞逝呐!”   其实按照辈分算起来,我与兄长姐姐们应当唤他们舅公舅婆才是。但怎奈娘亲与爹爹是三世为人,细算的话我们与他们又是平辈。于是天资聪颖的太常舅妈乐道:“那就喊舅婆嘛!罗里罗嗦,我也不在乎被人喊老了,你们更不在乎年轻些。嘿嘿。”   而舅舅却是按按太阳穴道:“你莫要胡说,辈分岂能乱得?倾惋本就为上遥仙子的女儿,与我是平辈,投生给我妹子做女儿完全是命定受劫,如今他们一家团圆无事,自然要按照先前的辈分来。”   “但是小倾惋昔日还叫过我一声娘呢有木有?!我要当舅婆!当舅婆!将来拉拢倾惋的孩子们来跟俩儿子凑姻缘也是辈分占先,他们都会很满意……”   “那样辈分岂不是更乱成一团糟?你成日里都在胡乱琢磨这些,没事做还不如去看看文书长些见识!”   “你才没见识没素质!年轻那会儿就会对人家动手动脚!连儿子的名字都取不好!你才该去看书!”   ……   于是那场认亲大会变成了舅舅舅妈争论个无休无止的家庭伦理剧。后来听八姐说道,舅舅舅妈回家去第二天就又好得是如胶似漆,宛若新婚一般,不晓得夜里舅舅做了什么让舅妈如此满意,两人的生活又相安无事。   只是娘亲突然有一日回来与我们说,舅舅近来时常闹肚子,连带姐夫也跟着闹肚子,许是连着几日都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回忆完毕,舅妈还拉着我的手呢,眼睛放着光芒地在我手背上摸了摸,笑道:“玉儿啊,你娘亲还没给你许亲事呢罢?你说我家花生为人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看看,与你八姐做个妯娌?”   舅舅在一旁陪着我森森地冒汗,忽然笑着喊我道:“阿玉你去门外帮我们看看你八姐和姐夫来了没有罢,马上就要开席了,引他们过来。你外甥们年纪小,今日仙家众多,乱跑不得,怕他们寻不到我们。”   我立刻向舅舅投去一记感恩的眼神,行过礼便起身出去,听得身后舅妈一阵遗憾,继而又欢喜地道:“虎子你今年还未说亲罢?你看看我就只有两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不然也能……那个,你觉得你花生弟弟为人如何?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拭着冷汗行到天宫口,与来往的仙家们寒暄一阵,还未见八姐他们赶来。正分神去弹走落在袖摆上的灰尘,突然听得钦天监报了一声:“西海太子携太子妃进谏。”   心里无端一揪,那“太子妃”三个字格外刺耳☆、三十二章   那两人走得沉敛,尤是逍遥花那一袭惹眼的红绸仙衣紧黏在弗苏身侧,让人见了总会想起熟透了樱桃,红得生恨。我本以为弗苏会与海王海后一道来,不想却是与她。这样的场景难不成是来宣示什么的么?我自诩我不会在意,却像个妒妇一般红了眼睛。   弗苏将寿礼交付于嘉礼仙官,逍遥花见了我,先行漫步而来,向我一个福身,道:“见过仙子,不想今日这样巧。”   我略略一笑:“祖母做寿宴请四海,我也不想你会来,许是好事将近了。”   逍遥花笑得更盛:“上仙您似乎忘了,小仙的好事全都要仰仗您呢。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您都左右着我们的婚事。”   我自古以来不会在如此场合占了下风:“你身侧的男人如果允诺一定要娶你,我定会送上贺礼,并亲自去求君上让西海的桃花复开,令你们尽早完婚。”   逍遥花倒也知礼,躬身道:“那我们定要感激仙子了。”   弗苏这会儿正行过来,见我生硬绽开的笑容,竟然露出十分得意的模样,拉过那花去与我道:“我的仙术全都仰仗于师父的传道授业解惑,今日我携朵儿来,定要与仙子齐齐行个礼才是。”说罢便与逍遥花又与我行了个礼。   火团在我的胸腔内上下乱窜,可是守着众多仙家和天兵们一张老脸还是得要的。于是无视那花一脸要撕碎我的表情,我轻轻上前抚过弗苏的面颊,低语道:“乖徒儿,多少年不曾听你这般唤过为师,只可惜你找的这媳妇太过妖娆,为师见了甚是胃疼。”   弗苏顺着我的语调,一双眼眸诡谲弯起:“她可是功臣一个,让我见着你为我醋了一把,即使是假的也好,你那模样很可爱,师父。”   我瞠目瞪他,他又笑,这番却增了几分认真:“方才你那话我都听得了,若我真的会允诺娶她,师父,你会来抢亲么?”   我本能的一丝犹豫让弗苏微微向后倾了一步。   看不下去自己未来的夫君与我眉来眼去,那花在一旁隐忍半晌终于开口催促道:“殿下,我们需先行去与王母贺寿才是!”   弗苏颔之,两人便门面光鲜地向我行过礼而去。正来贺寿的景粟见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道:“方才那可是你那门生西海太子罢,洛玉?哎呀看不出你还是十分受人敬仰的。将人家那婚事毁成这样了人家还感谢你呐。那桃花酒到底有没有着落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与你那短命的夫君生得太像太像。”   我眯眼看着他道:“你若少讲话也会很受人敬仰的。”   大殿中礼乐声起,许是开席了。我翘首以盼依旧不见八姐的身影,难不成是路途颠簸遥远小外甥哭闹就折返回去了?但又或是方才已经进去了也说不定。   嘉礼的各路仙家都纷纭涌入大殿,四周静了,我正欲回去,忽然见着一抹黑影闪过,匆匆地自殿中出来。我正疑心怕有人来搅场子,稍移寸步见着竟是夙离速速踱来正欲下界而去。   我故作捉弄地捏手捏脚躲起来,待他行过,便追上去戳戳他的腰身,粗着嗓子喝问:“何人在此?”   “阿玉。”夙离笑着回身:“这次可没有被你唬到。”   我不悦地哼道:“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不想还会被你发现,是我的步子太重么?”   “不,我嗅到你身上的荷花香了。”他轻轻抬起鬼面,我知晓他在笑。   “不是才刚刚开席,听闻百花仙子率领诸多花神为了向王母贺寿而特意准备了笙歌云舞,你不看看就要走么?”   夙离略略低头:“你见着我这副模样不会害怕,但总会有人畏惧。且我为鬼族,又是身世不可考究的私生之子,与你们本就格格不入。我亦不愿与仙人共饮,贺礼送到即可,待得久了怕就要招人厌了。”   我无法体会他个中苦涩,只是这样的热闹的场合我也不算喜爱,况且还有那逍遥花在引我眼疼,“听你这样一说,仿佛我们都落了俗套。”   “不,阿玉,你是不一样的,你……”他欲言又止,摆摆手,“我这要回去了,啊对了,上回那桃花酒一事,你可曾想清楚了?”   我点头:“劳烦夙离师兄为我看护好,选个黄道吉日我便要去剜心祭祀取酒。”   他意欲阻拦,我抢先道:“我不能让我的罪过分给无辜的西海百姓承担,今既有挽救之法,我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我心想,若我真的能舍弃师兄与弗苏在一起,必然要彻底开始,还清一切背负着的恩怨债务。那时的我们自然会无愧于心,什么婚约伦理都是浮云。   “也好……”夙离念着:“有我为你看护着那半颗心,不必担忧它会受冷。阿玉……你要将哪一半舍弃掉?”   未容我回答,他又道:“你将青珣的那一半舍弃掉,好么?我与你没有什么三生三世之约,也没有什么前尘往事的纠葛,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了你千年,很想能与你共赴鸾凤之约……我一直都在等你有一天能忘却青珣,然后能……能……”   他说得虔诚,我道:“夙离师兄,你的心意我懂,只是我的心,即使分出去千瓣万瓣,只要有一口气在,青珣就永远都是我的夫君。我忘不掉他。”   “你总会有一天能看得春暖花开的不是么?”   夙离伸手握住我的手:“阿玉,比起他在心中,我知晓这差距有多么大。但是我不会放弃你,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梦想,我绝不会放弃你。”   “你若是要争夺这个梦想,对手怕不是只有青珣一人。”   说话间弗苏竟然自我身后出现,一把便将我的手从夙离的钳制中夺出来。   “是你!”夙离扶正了鬼面,那依稀冰冷的脸庞若隐若现:“阿玉,他是你那徒儿,也是害得你要剜心之人,你怎会还与他往来?难道是因为他与青珣生得像,所以你才被他一时蛊惑了心么?”   我尴尬地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与弗苏之间连个确认彼此的话都还未承诺过,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只是话未开口,弗苏硬生挡在我的前面道:“鬼君多顾虑了,即便没有青珣仙君,阿玉也早已是我的女人。”   我的下颌悬在半空,弗苏望着我的不敢置信,柔声一笑:“你与青珣尚未完成的洞房我们都做过了,还害羞什么?”   “一派胡言乱语!怎容你这般诋毁玉儿!”夙离说着火冒三丈,掌底运力生风,蹿出一道火焰来直直冲向弗苏。   弗苏甩开我跃起一闪,敏捷躲过了那道厉光。我担忧这是在天宫门口,诸多仙家的眼皮子低下,若是被旁人发现了两人斗气那可是要遭了!遂也顾不得与九哥他们打个招呼,一只手拖住一个跃下天界落到凡尘。   夙离脚尖儿一落地便推开我喝道:“阿玉!今日我便要取了他的性命,看他还敢对你胡言乱语,害得你这般凄惨!我夙离杀人无数,不在乎多得罪一个,为了你我也要将他打得元神尽毁!”   弗苏同样毫不示弱地回敬:“鬼君夙离,你这莽夫胆敢恋慕我仙界女仙,本就是罪无可恕,今日又口出狂言,我也当好生的教训你一番!”   我见千钧一发即要开战,便拔出长剑挡在两人之间,道:“你们这是太平的日子过久了太乏味么?!弗苏,你乃小辈,不得与我师兄无礼!还有……夙离师兄,”我长呼一口气,转向夙离道:“弗苏说的不错,那一夜的确我偷喝了桃花酒,酒力不胜,才与他做了那苟且之事,酿下大错,今日既然你听得了,我也就没什么可掩埋的,就统统与你说了。现在你知晓了,你心目中的洛玉并不完美,所以,也就不消与我再费什么心力了。”   “不——不是这样的!”夙离高擎着的手臂顷刻坍塌下来:“阿玉……你……你说你与他……”   我这会儿心中坦荡,从不知说出这憋闷已久的话来是这般舒畅:“是,我也遭了报应了,半颗心就是我的报应。”   弗苏在一旁单手   扶着我的肩膀,我向他一笑:“你看罢,我们迟早要被人骂做奸夫淫妇示众的,弗苏,我与你的未来不可估摸,但是我想对你承认,那一晚到现在对我而言,我竟然不会觉得后悔。”   我望着夙离手掌中渐渐升起的炼狱鬼火,只要他稍稍一翻,我与弗苏就会双双没命。这命悬一线之际,忽闻天上传来旨令兵地传召之声:“洛玉上仙!西海太子殿下!你们可在听哪?不好了,西海祸事了——”   ☆、三十三章   弗苏因担忧不已先行返回西海,我随着传令兵急急赶回天宫去,看见淆行舅舅已在宫门等我。见我来,舅舅语调不妙地与我道:“今日本该是上吉之日,还未敢通禀上面,仅有我们几个知晓就好。西海申时三刻突遭海旋,卷没万顷良田,淹毁无数百姓。海面竟然走水,实为万年不遇的天灾大祸。这海水若是烧灼干涸,便是在劫难逃了。洛玉,听闻你八姐道,昔日你可是动了那坐镇乾坤的灵物?本殿忖度应与此事有关。”   我又是委屈又是急躁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君上分明点化若我寻不到酒才会让西海受劫,怎会来得这般突然!”   “或许此劫连君上都无可避免,千万年前也曾有类似劫数出现。”舅舅思忖道:“昔日是混沌初开之时,因那时将将出世不久的天神老祖冥顽不灵,贪吃吞掉了定海的仙果,顷刻间四海之水全部倾斜涌入一方,顿时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我如获至宝:“天神老祖?那不是我东海一段传说中的先人么?我听闻娘亲说起过,但总是有些模糊,不知他经历的那场浩劫是如何化解的?”   舅舅意味深远地望着我:“冲喜。老祖娶了他并不爱的一位平凡浣纱女,第二日便天朗气清,退潮安宁。那与浣纱女的亲事是老祖成仙之前便与人家许下的婚约,老祖年少气盛,不为这媒妁之言所动,单单恋慕你那太祖姥姥东海莲神。虽然与浣纱女无情,但为了天下苍生,老祖仍是允诺了婚事。”   我将舅舅的话一字一句地听入耳中,没想到千万年过去,我与莲神的命运如此相似地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无法预料那时候先人的心境如何,只是每年东海下起第一场雨时,娘亲总会告诉我们是太祖姥姥在落泪。   耳后的那颗痣隐隐作痛。从不知晓还有人这样急着要我的半颗心。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行过来许是等了我许久的花骨朵,她眼睛红胀,不说我也知晓她是憋足了一肚子的话要来骂我。   我自若地没有停下脚步,绕过她继续行着。花骨朵哼哧着跟上来道:“弗苏本就是我的!是我的!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纠缠着他!为什么?他会有今日完全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没有出现,你没有对他死缠烂打,根本就不需要到如今的地步!”   她说着眼泪便簌簌而下,急欲要将我杀了一般:“洛玉……为什么你要看上他呢!为什么你要来拆散我们……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从你第一次出现,你就已经留在他心里了……我费尽周折做了那么多,终于换得他重生,可是为何你又会出现?!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自她话中听得糊涂,   仿佛我与弗苏还有段前世的过往。她不顾我的疑虑,犹然悲泣:“两世了,还是磨不过你。如果没有你,那该多好……该多么好……如果没有你,他早已经即位,娶我为后,我们在昆仑山世代安宁相爱,与世无争。或许他退了位,与我归隐山林,膝下儿女成群,祥和千秋万代……没有你,该多好……你满意了罢洛玉,造成今日的模样你终于是满意了罢!西海不复,你也还得弗苏遗臭万年,你满意了罢!”   “你说昆仑山……那究竟是什么?他即位,海王未死他怎能即位?你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我揉着越发吃痛的眉心:“我与他分明未曾见过啊!我自幼在东海与行云观里成长,我从未缺失过记忆啊!什么两世,什么拆散?你今日就将话通通与我说清楚!”   “说清楚……说清楚……”她摇头苦乐:“等你清楚了,结局还不是一样?或许你根本不配令他爱你,但是我左右不了,只能妒忌你,憎恨你。你害我两世被人抛弃,洛玉……此仇铭记,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若真的体恤他,爱他,就请你不要让他再为你背负骂名。你不心疼他,我心疼!自你出现他便再没有过过好日子!洛玉,你真的是来克死人的魔星!”   她说完便隐遁入云中去,我知晓她未走远,因为那哭声依旧若隐若现。我恍若失了魂一般等不到她的答案,扶云落到西海,远远看见民不聊生的模样,以及身着国丧之服跪守在祭台请罪的弗苏。我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爱上他,只是看了他的模样,我会比剜心更痛。或许千百万年之后我的子孙后代也会在落下第一场雨时念叨一句:“玉婆婆又在哭了。”   夙离的地界我已是轻车熟路,把守的小鬼们见着夙离留给我的牌子都纷纷退让,引我入了大殿。为首的鬼兵小心翼翼地提点我:“鬼君方才回来时愠色之极,请您当心些。”   我应下,行到一处帘洞前停下来,那鬼道:“仙子您进去罢,鬼君上殿就在里面。”   我谢过他迈步进去,微微唤了声:“夙离师兄。”   风帘摇曳,有脚步声徐徐,洞外那些蓝色的萤火小花香气袅袅,伴着那袭黑袍迎面而来。我抬眼见着夙离走出来,顿时惊吓地脚步不稳略略向后一迈——那摘除掉鬼面过后显现出尽是疤瘌与疮斑的容貌……真的是夙离的脸么?   “夙离师……师兄……”我不禁舌头打结,好不容易平复下惊恐情绪还是暴露了。   “你看了这样的夙离,会恶心,会吓得想跑么?”他走出来坐在位子上,抬手去拂过自己的面颊,耻笑道:“不单单是你,连我自己见了这副模样都会痛不欲生。”   我忍耐下紊乱的感官,他的身侧还有一簇枯萎如死灰般的花朵,我揪着心口道:“原来见你只是被划伤了容貌,却也不似这般……嗯,这般生畏,怎么会变成这样?是戴着面具时日久了么?”   “不是。”他的眼神依然有力:“我弑君那日,师父临死前将手中的火焰丢到我的脸上,就毁成了这个德行。”   我无法言喻是个什么心情,对于夙离既有恐慌又有同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不会伤了他。   “洛玉。”他又道:“你已经决定与那西海太子在一起了么?是不是等你割掉一半的心之后,你们就会成亲了?”   我笑着摇头:“不,他有太子妃,却不是我,我来剜心,只是为了还债。”   他眼中燃起希冀之火:“我如今与你坦诚相见,我就是孤注一掷地等你能接受我。阿玉,剜心之后祭祀取酒,你放心,我永世不会离开鬼界,永远为你守着,不让它冷了。若是有朝一日劫数过去,那半颗心你能不能不要收回,而是给我?我娶你为妻,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夙离师兄,我早说过,你让洛玉感激不尽,但只是我这辈子怕都不会再嫁人了。若是有缘,说不定下一辈子我会比较愿意先遇见你。到那个时候若是你还愿意要我的话,我想我会将整颗心都给你。”   我说得真切,夙离听出我的婉拒,也就颓丧地垂下头去:“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完璧,我不在乎你心里的人不是我,我以为这样也许……不过你说下辈子愿意先遇见我,这句话足矣。阿玉,下辈子我一定第一个跑到你家门前,让你最先看见我!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我!我原本不是生得这样,我也有生得好看的时候,到时候你一定会爱上我的,一定会的!”   我默许地一笑,道:“我素来对帅哥没甚么免疫能力,你的胜算很大,夙离师兄。”   一把白玉而雕的匕首被鬼界的老巫祝叽里咕噜地施了半晌的法。我洗礼完毕跪在桃花酒下面仰望着,那匕首又在桃花水里浸泡一会儿之后取出递到我跟前。巫祝恭敬地与夙离说了些什么,夙离颔首,过来与我道:“阿玉,你要稳住心脉,免得剜地时候伤了身子。神前不得见着庞杂污秽之物,我们便都出去了。”   我笑着答应下来,夙离便与巫祝退出山洞去。我望着那桃花酒道:“我这割了心,你能不能保佑西海永世安宁?要说话算话我才肯割给你。如今看着你我不想说假话,我的心一半是师兄,另一半似乎全都已经塞满了弗苏……我取了酒他们就能冲喜成亲,依照你看,我把给弗苏的那半割掉了是不是就不会伤心了?   我一个人念着,却没有人回答。我的手握地很紧,攥成拳头又散开,伸过去抓紧那匕首,匕首上映出我的眼眸,这才知道我哭了。   “世有莲花神姬,情定天祖夫婿,怎奈姻缘命定相弃,若相惜,若相惜,相惜不相聚,聚散两依依,泣声空别离……”东海的渔歌传诵千古,命中注定没有那人的未来。   桃花酒,也不过是我与弗苏的一场梦而已。   刀尖儿迟钝地触着心口,没有殇痛,亦没有悔。我的自愈能力向来不错。我将眉目映在桃花酒的瓶身,一刀下去,没有汩汩血流,只有两行薄泪顺着刀柄流入了心口去。   桃花仙酿顷刻飞升而起,绕着我手捧着的炽热心脏圈圈不歇。   眼中只有那人,终是在痛与泪中晕厥了……   ☆、三十四章   桃花色太浓,梦中又遇见了避开不见我的弗苏。我行到一处门扇跟前,用力地拍门,想让弗苏出来见我一面,可惜都无应声。身后过来位婆婆,好心地与我道,这户人家早已经搬走了,让我莫要再坚持。   我落寞地坐在石阶上怅惘着望着空无人烟的山路发呆,只知道他不要我,还这般躲着我。恍惚中若有似无可以听见花骨朵的嬉笑声,她笑我道:“洛玉啊洛玉,你看罢,从来都只是你一厢情愿……”   梦里的我裹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落着泪伶仃无依,不知该去往何处。夜色微蒙,寒意更胜,我瑟瑟蜷缩在一角,等一个永远不要我的人回来。   鼻尖儿一涩,眼皮还未睁开就有滴泪顺着眼角落下。心口的痛依然炽烈,我抬起尚挂着泪珠儿的眼睑从梦中醒来,一道逼近的眼眸和一张惊慌的鬼面猛然闪躲缩回。我渐渐恢复了神志,见着夙离仓皇地躲远了去摘下那面具去佯装揉着皮肤,期期艾艾道:“阿……啊……阿玉,你醒了……你没事了罢?心口还疼不疼?”   见我不说话,夙离更是维诺:“阿玉……我没有……没有想轻薄你……我只是来探你,却见着你哭了,以为你哪里正痛地厉害,是真的……”   我摸着缺失了一半的心口,虽然疼地引人焦虑,但是尚能忍受。我问:“酒呢?”   夙离指指我身侧:“就在你枕边,昏迷着你一直紧攥着都不肯松手……方才喂你服了止血药,你才渐渐摊开手平稳睡下。”   我支撑着坐起,见着那瓶用半颗心换来的劳什子此刻乖乖地竖在枕头旁任我拿捏,怪不得一梦都有桃花相伴。   我蹒跚着起身,夙离见状两步而来扶我道:“你这身子是要去哪?你要做什么我去便是!”   我摇摇头:“我要去君上面前复命……只是我更想去见见弗苏,可却又不该见他。”   “玉儿!”夙离心痛地一唤,“你不是只留下对青珣的那一半么?怎会还记着那人?”   我不争气地垂头:“我也不知晓,究竟什么力量会让我在最后关头留下对弗苏成魔的心。”   夙离兴许是被我一阵打击,狂狷地银发遮住了他毁掉的半张面容,眼眸空洞地凝着我,似突遭万箭钻心,却又是心甘情愿承受。   我歉疚地一笑:“其实我是自寻死路,将酒还他他便要成亲,我却还恋着他,天地间真的没有比我再傻的了。我想去问他一个梦,顺便将酒作为他大婚的贺礼,仅此而已。”   夙离微启唇角,抿出一笑“你是自寻死路,我却连路都没有……”他轻轻地自洞门慢慢走出去:“如果你在路上昏倒,我会去接你回来,便再不许你出门。”   我手中捧着桃花仙酿跪在殿下待呈给君上祖父,请他令西海归元,桃花复开。君上只浅浅颔首,并没有命人接过酒去。他道:“今日酒已寻回,该归位的自然便归位。至于此酒,是谁的便是谁的,本君也不会贪图,更不会替人传寄尺素,你且自行拿去还债罢。”   我心忖,弗苏,你看君上都要我们再见一面,不是我耐不住那红果果的嫉妒要去找你啊!   我坐在云团上还未飘到西海,遥远就听见不再是那遍野哀鸿而是变成锣鼓喧天的庆贺之声。待行近一望,桃花绵延百里,喜幛参差万匹。潮水退了,火焰消了,日色晴了,望眼看去尽是喜上眉梢的子民。   西海的民风果真纯良,经历如此大难依旧对统治者保持敬仰之情,走街串巷无不有人在洒糖庆贺复生。人群纷涌着去看宫城外新昭告的告示。我站在远处,看见那猩红宣纸上用金色笔触写着:“拟昭下月初一太子大婚,举国欢宴三天,并大赦天下……”   祭台今日有诸多百姓前来祭祀,我悄声立在暗处,怀想那日重明鸟将我与弗苏驮来,不过是昨日之事。   我没有承认我爱上你,所以我没有输。   “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不再见我,然后去装圣人了?”   我被抓个现行,失魂回身见着那个此刻全部占据我的心的人。我从未见过他蓄须,细微的胡渣落在他的唇瓣上下。   我故作轻松道:“你是老了么?这副模样真是难看。”   他不言只顾望着我,我知晓他这两日一定寝食难安才会这般憔悴。我伸手去摸摸弗苏新生的青髯,他任我摸着,眼底是一波又一波的怒意。   我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溜到他的胸口,哽咽道:“你这里还是满满的么?我的虽然只剩下一半,却对你越发割舍不掉……弗苏……为师来与你送贺礼了……我命里注定要变成第二个东海莲神,只是我比太祖姥姥要幸福的多,你已经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或许之前会用种种借口封闭我对你的情愫,但如今心都被剖开了,藏匿再深的东西都能被窥伺出来。我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却逃不掉命运地要去做个隐忍的圣人……我在梦里都梦见我苦苦追你你却不要我,可见这个梦还是要应验了……”   “那你的勇气呢?梦里的你都在苦苦追着我,现实却没有了勇气?”弗苏一把紧扣住我的手腕子厉色道:“你的勇气呢洛玉?!梦里你都不会放弃我,为什么现在要放弃我?你的心整颗都被拿走了才会变得这般懦弱么?你将我比作了什么?替代品?牺牲品?还是你去做圣人的基石?这是你的贺礼?”他眼明手快地从我的腰间一把抽走了桃花仙酿聚在手中:“你要我将它摔碎了么?我都不怕你怕甚么?”   “不……不要……”我死死抱着他的腰身哭诉道:“世间再没有一壶酒来让我赎罪,你要看着我死么?如果……如果梦还未完结,我会在梦里多勇敢一次,弗苏……只是现实我怯懦了……逍遥花说的对,我这般恶劣,根本不配你待我如此,……”   弗苏将我慢慢推开,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无情的表情,他将酒摇晃两下,道:“既然如此,贺礼我收下了,多谢仙子成全。”他不容我拉扯便背过身去:“你或许不知晓,前世我为昆仑帝君的次子,被一只贪吃的小凤凰咬伤了手腕,修养在大泽岸边。后来父王放话要烧掉凤凰的巢穴,那小凤凰便整日都会衔来果子向我讨饶。她坚持了漫漫千年,转世变成泽口一株荷杆,父王赦免了她,她却依旧每日向我兜洒晨露,原因竟是她恋慕上我……直到又过三千年,她转世为人,再后来……就成为了我妻子。洛玉,你不及她一半,你说对了,这样的你丝毫配不上我,我也再寻不到比她更能与我匹配的女子……”   那种进入永夜不得光明的滋味我如今也真真切切的尝到了。不知道我是如何回的东溪,也不知道我的晚膳有没有吃到白米,更不知道姑姑问我话时我都答了些什么……床头那盏我吩咐过一定要燃着的小兔儿灯笼竟然也灭了,那两个小仙娥平日里只顾着做膳食不管别的了么?改明儿去问娘亲专门要个会点灯的来好了!舅舅家里就永远不会出现没有灯芯的状况嘛!   我躺在床头痴楞地想着,姑姑挑了门帘进来,许久,叹一声道:“阿玉,都三日了,你怎得又哭又笑,疯言疯语?你将将剜了心,已经都教我心疼死了,就不要再忍姑姑掉眼泪了好么?”   我经姑姑一说,这才看见整个枕头都被我哭湿了。我说:“姑姑,昔日师兄死了,我心痛地难以言喻,想着随他一起去了就能解脱。现在,弗苏他没死,只是要大婚了,我还没了一半的心,怎么会比上一次还要疼呢?”   姑姑走过来将我搂入怀中,捋着我的长发,道:“阿玉呦,我的小玉儿……你缘何这样命苦呦!我去将那红帖子烧了好不好?”   红帖子……喜帖?我握着姑姑的手道:“西海的喜帖来了么?”   姑姑艰难颔首:“就在方才,报信的仙官已经落在岛口了。”   “不……不要烧!不要烧!”我摇着头道:“我要去,我要去!那是我最后的勇气,我要亲眼见他挑起喜帕,与那太子妃拜堂!”   姑姑复又紧紧搂着我道:“何苦呐傻孩子!你这是何苦!”   我抹掉眼泪笑道:“姑姑,你可觉得我生得好看?”   姑姑抚着我的脸颊道:“好看,小玉儿比倾惋仙子还要好看呢!”   我点着头笑得更艳:“姑姑,那身喜服上一回我没有来得及穿,劳烦你去帮我找出来,明日初一,我要打扮地天姿绝色地去道喜!”   天将明了,海上无风,却总让人觉得脸庞痒痒。姑姑望着梳妆好的我,转身去拭了拭泪,又回身笑道:“阿玉,如果不知晓,真的仿佛回到了你要出嫁的那日。”   我微微在唇上涂了最后一道胭脂,扶好发上的玉钗,紧紧攥过那张红艳的微薄纸片,起身准备向屋外行去。   “洛玉仙子——嘶嘶仙子——”门外小仙娥高唤道:“西海突然来报,今日的婚事取消了!”   “取消?”姑姑上前去问道:“报信的人呐?”   那仙娥道:“方才落了话便又赶去通禀下一处了!他说若是没有出门就不用去了,还说……还说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走过去问道。   小仙娥望着我回道:“他说实乃西海不幸,请诸位仙家见谅,太子妃今晨不知何故竟然服毒了。”   ☆、三十五章   蒙着脸化成个仙客家的娃娃,我这一路装着寻不见爹娘的小仙子,偷偷东奔西跑,引得多人关注。看见不少扫兴而归的仙家无趣地走在向后走着,听着其中不乏还有几个仙家连连念叨着:“这西海真是犯了冲了!冲喜都能冲出新娘子自杀,依我看,这冲喜根本就是是彻底将喜气冲散,晦气啊晦气,遭了什么不祥之物了……”   不过也有多数仙家十分欢喜,虽没有吃上一顿酒宴,却也省了凑份子的礼金宝贝,各有各自的如意算盘。   我正寻觅着弗苏与那花骨朵身在何处,没料到一个宫娥忽然走过来将我一把抱起,捏捏我的脸颊道:“咦?这是哪位仙君府上的小仙子呀?怎会孤身在此呢?”   我想换回元神也躲闪不及,只得继续捂着眼睛佯哭偷瞄道:“我要寻爹爹!我要寻娘亲——!”   “这……小仙子,你的爹娘是谁呀?我只是个新入宫的小婢,只知道今日来了许多神仙道喜,但是我不懂什么仙术的,我去寻王后或者太子殿下来帮你找找爹娘好么?你莫要哭了!”善良单纯易推倒的宫娥妹子抱着我四处寻觅弗苏,还时时哀声道:“今日原本是多好的日子啊……哎!怎地太子妃娘娘就一个想不开吞了毒呢!也不知太子殿下这会儿有没有心思顾及你呀小仙子……哎唷你怎地又哭地紧了!莫要哭莫要哭哇……”   不过这个宫娥果真是新来的啊!连我都熟门熟路的那弗苏书斋她都不知晓要走哪一条路才能到,抱着我在一处亭阁的分岔路口急得是团团转。   正巧这时有人声传来,海后正一脸愁容地自一处暖阁中被人搀扶而出,这宫娥便上前去战战兢兢地行礼道:“娘娘……这是个不知与哪位仙君府邸走失了的小仙子,正哭闹不停呢,您……您……您看看罢……”   海后羸弱的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我依旧使着袖子遮住眼睛大哭,她便轻轻颔首,示意身侧的一位宫娥将我接过去道:“那就先带她随我回殿罢……今日不晓得会得罪多少仙客,稍晚些等她不哭了再问一问,多备些薄礼送回去。若是她爹娘来寻了,也千万记着要恭顺知礼。”   身后跟随的宫娥内侍们无不应声回话,将我哄着逗着带回了海后的寝殿凤仪宫。   幸好我如今的模样是个三岁孩童,不然海后这般凝着我看,一定会将我的把戏拆穿。她病怏地斜靠在对面木榻之上,命人寻来对玉环给我玩,又叫御膳间端来喜宴撤下去的几盘点心给我挑选解馋。我松开一只抓着眼睛的手有模有样地去抓了个点心搁在嘴里嚼着,海后微咳几声,笑道:“还是小孩子最无邪,有吃的玩的就能活得愉快。”   我嘴里嚼巴着点心想,哼,你就以为小孩都很肤浅很无知啊?小孩子也有操心爱情观的好不好?我八姐小时候就天天被姐夫缠着很闹心的有木有?他们也会为情所困的啊!   海后忽然一阵激烈的咳嗽,吓得身边的宫娥急忙捧着金盂上去接着,另有宫娥还举着茶水小心地待在一旁侍奉,各个脸色紧张,就怕她熬不过去。海后的胸腔起伏地厉害,这阵咳不浅,许是伤了气管。她抿了口茶润一润喉咙,摆手道:“我只是心疼朵儿……她怎地都不多等一日,说不准他们婚后会很恩爱,比前世更恩爱!如今走到了这步田地,我如何有颜面去面对西海的列祖列宗!还不如就这么咳死了算了!”   “娘娘!请您莫要说这般傻话啊!”   侍奉的宫娥们都纷纷跪下来哀求着,海后苦笑地拭拭眼角,道:“好了,我多说也是无用,只能吓吓你们……那仙家的娃娃还在,莫要让她看了笑话。”   “娘娘……”   一声浅唤,方才那位新入宫的宫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着我们都看向她,立马怯生立在门边道:“回禀娘娘,太医令大人方才已经通禀了陛下与太子殿下……说……说太子妃娘娘她……她已经不治了……”   “什么?!”   这话我在心里与海后同时喊出,只是接着她便栽倒在榻上起不来身,顷刻间这殿阁便乱成了一团。   那位传信的宫娥一见自己说完海后便晕倒了,更是急得脚步不稳,回头见着我叼着点心坐在椅子上跟着愣着,便将我抱过去哭道:“娘娘都如此了,还是不要再让她操心你了,我带你先出去罢小仙子。”   只是我再也沉不住气,不顾她的惊异便从她怀中一下子跳到地上隐了身形去寻弗苏。   我想着这会儿的西海一定是哪里哭声最多哪里就会有弗苏和那花骨朵。只是仙人死了还要经六道轮回,那是九哥常去的地儿,这会儿听不得他的召唤,许是那花还未将气儿断足。   “我有个哥哥会捉怪……我有个姐姐会画梦……我有个舅娘很贪嘴……他们都是贪心鬼……”我一紧张时就会哼这乱编的曲子,即使割了半个心去也还记得半调子的歌词。   宫城之大,我循环唱了一百遍,终于见着有源源不断地人哭着冲向一座殿阁,那一定是花骨朵的灵堂了!我正抬脚要跟着去,衣领子忽然被人一拎,还未回过头去,脑袋被人轻轻一敲,眼前瞬间就黑了……   眼皮子尚未睁开就先听得海浪声阵阵。我心想不会已经被奸人所害丢到海上喂同类了罢?只是一股子梅茶香气直直窜入鼻头儿,我嗅着渐渐苏醒,睁开眼睛看见弗苏正坐在桌案前挑着杯中的花瓣。   海风徐徐送来海浪泪水的湿咸,我与他回到了我最心爱的海边小庐,一整间飘袅着全部都是他气息的小庐。   “我——”我坐起来局促地看着他,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不致于被他讽刺地太惨:“我是来……是来贺喜的,你看看,却不料……那什么你要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的不是么……”我一张口便是这最烂的开场白,说到后面自己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每一次逃离都躲避不去下一次相遇。   “她真的死了么?”我咬着指甲谨小慎微地问道:“我……我知道你没有结成亲,我心里很……很欢喜……是真的……很欢喜……算了,我知道你如今很厌恶我鄙视我,但是看在我浑浑噩噩为了你过了三日的份儿上……你……我还是回去罢!”   我颓败地下床去找鞋子,不死心地又看了眼那个专心挑梅花的男人:“我明明是隐了形,你怎会看见我?”   “你的衣裳血红又丑陋,是那日为他穿的喜服,我看了十分扎眼。”   “唔!”我摇头解释:“不是……我是怕新娘子太美,被人家嘲笑比下去了,为师来贺喜不该穿得喜庆些么?这是我最好看的衣裳了……我若说我是攒了勇气来抢亲的你会相信么?”   他凌厉地眼眸扫了我一眼:“可是那是要嫁给他时穿得衣裳。”   我被他一说低下头去略略检查着:“可是我看着还好……我今日第一次穿出门来,上一回还未来得及扎好束带就被告知不必穿了。”   半晌弗苏不言,我又问道:“那花骨朵……她……”   “那就脱下来。”   “啊?”   “把这身碍眼的衣裳给我脱下来——!”   “呃我——”   字尚未串联成句,我便被一股炽热的旋风推倒在榻间,那梅子与海风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胸前的衣襟紧接着被人粗暴地扯开。   “弗苏!”我红着脸高声唤道:“你不喜欢我回去换衣裳好啦!”   “衣裳就在这里换……阿玉,我想要重温旧梦了……”他如鬼魅一般磨砂河蟹着我的耳垂,又重重地在我的唇上一次次翻江倒海。   我来不及推托与避让,半颗心可以燃放的花火也能是这般浓烈。   他迅速撕扯开自己的衣裳,手臂一使劲,我就如同被铁锁绑住了一般,挣扎都是徒劳,只能呆呆在他怀中出神地望他。弗苏的手指轻滑过我的额角,眉心,鼻尖儿,唇……慢慢地,由浅入深地饮下河蟹的深吻细吻。粗糙的掌心不耐烦地探入我已经被他扯乱的衣襟中,热忱地熨烫我的河蟹。我禁不住河蟹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扭动着,更加撩起他河蟹的河蟹。   “阿玉……那一夜你是如何与我的,今夜我都演绎给你看好不好?”屋中似乎飘渺着烟霞般的色泽,笼罩在我们身上,他的话梦呓般冲撞着我的耳膜。   衣裳彻底被他河蟹,露出我出门时在里面唯一套上的一件荷色小兜。弗苏的呼吸也随着我河蟹的起伏变得河蟹起来。他又探手抚至我的背后,抽开那系着的丝结,丝绸便顺从地从河蟹前被掀了开来,露出最隐匿最美丽的景致。冰凉的海风直接袭上我河蟹的皮肤,让我的呼吸也随之变得紧张起来。   没有迟疑,他接下来便将我的绣裙一并给河蟹,包括那最后的轻薄的河蟹,很快我就与他一样,坦诚相对地呈现在彼此的面前。   他深邃的瞳眸紧紧盯着我的身子,那眼神足以令我燃起火光。他的手掌轻轻覆在我河蟹的河蟹之上,黑眸顿时变得更加漆亮河蟹,迫不及待一般便低下头来急促地吻着我的唇齿,沿着脖颈一路河蟹在河蟹小巧的河蟹上。   那热铁般的双唇在我的河蟹脱口而出之时落在了我的心口,“就是这里么?”他的舌尖儿坏心地轻杵,唤醒了我的痛。我未言,他却河蟹地更厉害:“就算这里是空的,我也会来填满……”   我捧住他的面容,就这样与他静静相望,似乎前世与今生,我都这般甘愿与他共赴生死。我不再矜持地翘首吻了吻他的喉结,那里便又剧烈的河蟹起来。河蟹的吻一颗颗洒落在我搏动起伏的血脉,河蟹被他河蟹河蟹地疼了,我细微地河蟹一声,也不客气地去咬他的脖子。   他贪恋的大手抚上那一双河蟹的河蟹之上,终于迟迟地开始向下滑去。我咬住他的肩胛,弗苏分神过来吻我,纠缠着我的唇舌:“你害我这般苦,自己也会害怕了?”   浑身上下被他点燃了千万簇火焰,正在争先恐后地向外跳动。言喻不清那虚空的感觉,我喘息着,想开口训斥他,一张嘴却全都被连我自己都听了心悸的河蟹淹没。   与他这般耳鬓厮磨,手掌河蟹,唇齿相依,一股股地火热也不断地充斥在河蟹之间。我受不住的阻止了那个在河蟹我河蟹上的男人,他邪魅一笑,魔幻的手指便开始了对我的折磨。   海岸上有船家收渔的号子飘入耳中,我河蟹不已地任由他河蟹着那涌出火焰的河蟹。终于他河蟹我河蟹上贪恋许久的河蟹,将我拥得更紧,道:“阿玉,你要准备好是我的了……”   我如水流般虚软,贴着他的胸膛点头,便被他拉开了河蟹,看见了他的河蟹河蟹。那如同经久不用的封印文书被忽然河蟹般干脆,我按捺不住与他的河蟹一齐河蟹出声。身子仿佛被一条等待许久的河蟹河蟹,一波波的河蟹与河蟹袭上河蟹的每一处血脉。   “阿玉……阿玉……阿玉……”   他雾霭般的声线让我彻底迷失,河蟹的河蟹再度落入他的口中,上下一齐被他河蟹地河蟹不息。   我紧紧扣着他的肩膀,任由他在我的河蟹内外河蟹。仿佛如此,灵魂深处才会觉得圆满。   直到一阵剧烈的河蟹过后,我的身子已经全然被抛入了无边无际的云海,火光更盛,却无心熄灭。河蟹与河蟹河蟹,河蟹与河蟹河蟹,将我们的这场欢宴推入更久更高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无语的河蟹逆袭……请谅解=_______=   ☆、三十六章   这回没喝桃花酒,醒来时脑子也清醒的很,更没有丝毫愧疚之感。天还未大亮,我睡意全无窝在弗苏怀里不安分地挠着他的胸口,他却一夜好眠到现在,睡得沉沉丝毫不理会我的顽闹。入睡前弗苏迷糊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从未觉得今夜会睡得这样美满。”   我这贴着他,也觉得很美满。   晨曦将退,依然有微星点点悬浮在海面上空,像一道道带着翅膀的火焰,稍一松手便要落入海中。我一颗颗数着星子,终于又疲倦地歇下。这会儿便是又做了梦,梦里又与弗苏重逢,他不再是避我不及,而是牵着我的手,紧紧地,与我说:“你冲撞了我的婚事,所以要赔给我一个洞房花烛。”   我混混沌沌地打着他道:“真是讨厌的人……不是已经赔给你两回了……”   天色大亮时我被弗苏的笑声吵醒,睁开眼见着我依然歪在他身侧,还被他捏着唇角的拭着口水取笑:“我怎地都会忘了,你酣睡时总爱流口水,上一回也是,都流到我身上去了……”   我抹干净口水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不理他,身子还酸痛的要命,管他外面乱成什么模样,这会儿一点都不希望起床。   “你方才梦见我了?”他膏药一般地黏了过来,两臂有力地圈住我贴在他的胸口:“我听见你喊我了。”   其实我想与他说句实话。自从上回八姐给我画梦之后我更加确信一点,自小到大梦里遇见师兄不理我,讨厌我,其实那人根本不是师兄,应当全都是弗苏才对。只是那么久之前我就会预见我会跟弗苏相遇么?这让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由此才会令我对师兄与弗苏之间的情愫有所混淆。   我说:“也许你不相信,我很小的时候就梦见过你,只是当时以为梦见的是师兄……梦里的你对我很冷淡,甚至总是看我的笑话,跟很多我早已记不清容貌的人一起欺负我。这些过去这么久我都历历在目,可见你对我有多么恶劣。难道我前世真的认识你么?你还总是将我推开?所以这一世才来缠着我……”   “你希望认识我么?”   弗苏淡淡地说:“我对你那么不好,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不会想着再遇见我。”   我想起了什么,闷闷地道:“我自然不想去认识你,你不是已经娶过亲了么?还与你那妻子那么地痴恋,纵使被拆散了还追叙到了如今。勇敢又坚强,我怎能与她比?”   他蓦然失笑,收紧了手臂埋在我耳畔愈加开心地大笑:“没想到你一直记着这个……阿玉……你真是太过可爱……我一点都不会后悔我两世做的决定。”   我撇嘴不去   理会他,他低笑轻揉着昨夜在我脖颈上咬红了的一处红痕,“阿玉,你一点都不记得你的前世么?难道不会好奇你前世做过什么,或者不好奇你前世生得如何?”   我被他问得思忖许久,道:“其实,娘亲与我说我是她入了仙界以后才生得孩子,所以出世便就成仙,无须经历九九修真的漫漫之旅,比起其他的兄长和姐姐们就多了贪玩的理由。我即是仙胎,便不会有什么前世,所以我一直都矛盾那花与我说的话……仿佛我真的在前世也拆散过你们似的。”   弗苏的手指停滞,我回过头见他不确定的眼神,笑着戳戳他道:“怎了?你是不是觉得随着我这仙二代的师父修习十分不甘哇?”   他笑着摇摇头:“虽然知道跟着你不靠谱,但是我情愿永远都学不会,便能赖着你一辈子了。”   我心中暖暖地偷笑,忽然记起什么,问道:“那逍遥花……她果真是死了么?”   弗苏没有正面答我,只是浅浅道:“或许前世今生,我与她之间互相亏欠了太多太多,早已注定无法走到一起。有些事虽早已预料,只是她在前夜与我的坦白着实令我意外。或许经历过这些年的纠缠纷繁,她的确是做了最好的选择,便是离开我。”   “又或者……去寻找那个人也说不定。”他说完撑着脑袋与我笑着:“现在可以与你说,哪怕只有一次,我曾经幻想着哪怕只有一次,醒来时能再看见你在我怀里也好,或许你不知道,但我的的确确是等了你千年。”   我瞬时不移地望着他,这张我注定要铭记的面容:“我若有前世,与你可相识?”   他不说话,只是贴过唇来吻上我。那个泛着荷香的梦,我又一次重温。   弗苏虽不说明逍遥花的下落,但在西海看来她的确已是躺在祭台的水晶盏中长眠不醒,这婚事最终也没有成了。   望着哭得伤心地海后,我隐了形立在弗苏身侧,颇感歉疚道:“如果没有我你一定早成亲了,我到底还是毁了人一桩亲事,心也算白白割了,这下要受的劫可真是不值。”   他笑道:“你怎知没了你我早成亲了?所以你冲撞了我的婚事,要赔给我一个洞房花烛。”   我一下子愣了。   这句话,分明是在梦里他与我说过的。那个萦绕千年的梦,真的会是我的前世么?   虽割舍掉与师兄的情恨,回到东溪,我依然会去祭扫师兄的坟茔,除除草,捉捉虫,与他说说新发生的故事,将他真切的视作一个可以倾诉的兄长。   扫过墓,我亲自扛起锄头在山顶上种下一棵桃树苗,算作对逍遥花的缅怀。或许等待这株桃树漫枝生花之时,逍遥花也会觅到真正属于她的良人。   这一日约好中午弗苏会来一起吃饭,姑姑与小仙娥们忙了一早晨,准备了许多我们东海特有的佳肴招待。我起床时望着已经摆满一桌子的半成品旁叹道:“他以前又不是不曾来吃过,况且我们吃什么他一定十分乐意跟着吃,哪里还需要这么铺张?”   姑姑乐此不疲地削着新采的嫩竹笋与我道:“那可不尽然,如今你们已经才心意相通,这可是姑爷来吃的第一顿饭,自然要好生招待。”   我羞怯地摆手道:“哪里是什么姑爷!姑姑休要与我取笑,万一又被我克死一个可怎么办?你怎地与他有仇,还是不要让他成了姑爷才好。”   “又在胡扯了!”姑姑作势来拧我耳朵:“还不快去梳洗梳洗!一点为人师尊的模样都没有也就罢了,怎地一点女儿家的仪表也不顾了?”   我躲闪着进去梳洗打扮,刚要起身去抓搁在高处的松香,倏然心口一阵绞痛,令我措手不及地稳不住身子倒在了地上。   这阵子痛如一只铁索利爪,一下子掏穿了我的心腔,愣是要凿出个血洞般的啄疼。我拼命安宁着心脉,汗珠一颗颗地顺着额角向下滚落。忍了约莫有半盏茶时光,这痛才稍稍减了。   我扶着床沿慢慢试着站起来,那痛终于猛龙过江般走了。小指微微轻颤,我嗅出一丝未名的恐慌,这恐慌正深深藏于我的心口,一经触及,便可燎原。   姑姑听得我房中声响不对,跑进来见着我道:“阿玉!你脸色怎这样惨白?捂着心口作何?可莫要吓我!”   我摇头,与她笑道:“似乎有什么人要闯进来似的,不过现在没事了,兴许是这几日太累。”   姑姑只能信我,但却难掩担忧,不住地拉着我的手为我探脉。   到了中午,弗苏尚未等来,却等来了风风火火的九哥。   九哥进门摸起桌上的一个饼子咬了两口道:“阿玉,九哥前日求你帮得忙你可答应了?”   我忽然忆起他上回要我收留麝岚在身边,便道:“若是阎王同意放人,我自然愿意接她来东溪陪我。我这里虽不比山水桃源,但也是悠闲怡人,定然会比她在地府里头吃苦好得多。”   “那太好!劳烦你去鬼界跑一趟,问夙离要簿子,勾出她的名儿来!”   “鬼界?”我讶异:“怎会去那鬼界?不是在地府做差?”   九哥左右一望,轻声道:“你还不知,昨日才有的变动,地府里的新鬼已经全都派去了鬼界做差,归属到夙离手下。你与夙离熟得很,让他放个鬼岂不是太简单了?”   “夙离师兄……”不支缘何,一想起夙离来,我这脑子便不由自主地觉得哪里不自在。   “我是怕麝岚她新去了鬼界被老鬼们欺负……好阿玉,你也不能看着她吃苦而不管罢!我与她看来是没有那种缘分,就将她当个妹子看待,你就答应九哥罢!”   我叹着九哥的痴情,点点头道:“吃过饭我便去。”   九哥继续拉着我央求道:“不过是勾去个名字,夙离一定会答应你,你带她一起回来吃饭岂不是更好?我见今日这菜色颇为不错啊,大家一起吃更有胃口!”   “绝对不可!”   弗苏不知何时拎着壶酒身着一袭我从未见过的暮色仙袍英朗地立在门边,道:“吃罢饭我会与阿玉一道去。”   ☆、元宵节番外   依旧是比故事的结尾还要再过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某日正逢上元佳节,辛劳为民的东海上神整日批阅各路海郡奏禀的文书直到傍晚,夫君体恤心疼不已,自告奋勇汤圆由他来包,让上神下界去元宵灯会购购物,参加参加娱乐爬梯神马的放松下心情。   于是上神灰常满意,送了夫君一枚特大号香吻后便大摇大摆下界狂欢去也。   一向自诩对算账一事颇有精明头脑的上神提着裙摆,手里捏着夫君给的满满一兜子零花钱来到了她最为惊奇与喜爱的市肆。   上一回来还要追溯道给她九哥买夜壶的时候,这样算来,上神心中暗忖,一定要好生杀杀价,买回去一袋物美价廉的东东,让持家有方的夫君也夸赞她几句。还有最为关键的便是这回不仅要买自己喜爱的,还要为夫君好生选个礼物带回去。   上神首先安抚了一下饿的发慌的五脏,三文钱换来三个包子,嘴里咬着个,一手再各拿一个。味美多汁,果真童叟无欺,这般才是神仙过得日子嘛,这蟹黄的肉包过了这样久还是依然令人口水横流。   行了几步,不远处的一张招牌将上神深深吸引住了——“剃须金刀”有木有!吆喝的货郎伙计手里挥舞着一柄金质小刀,三下五除二,便将手底下按住的花母鸡的翎毛全部剔除地干干净净。   上神颇为惊讶,想起夫君夜里偶尔生出胡渣时亲她咬她会令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那有了此物后岂不是刮刮便可以胡渣去无踪,亲亲更出众?   上神虚心求教货郎小哥使用方法,还获赠了一部专业的“金刚剃须刀说明大全”,便心满意足地付过银两得到一把金光灿灿的剃须小刀,也无暇再逛其他,兴冲冲地塞进衣袖里返回献宝了。   经过南海舅舅家,上神顺路前去叩门道:“过年好哦过年好!舅舅舅母红包拿来!”   只是半晌之后还未见着有人来应门,上神心生疑虑,径自推门而入,见着满地面粉豆沙狼藉,还散落一堆形状各异的小面团,擀面杖与糯米齐飞,舅舅的脸颊共灶台一色。这副模样莫说红包,白包也没一个啊!   “这是……”   上神艰难磨开唇瓣,见着地上的一团白面晃了晃,走近一瞧,险些未吓得魂飞魄散,竟是舅母大人一身面粉蹲在地上,唯有一双眼珠子还露出点黑色在外面,就像那黑芝麻浆落了两滴。   “阿玉……你家中还有饭么?”舅舅与她慈爱一笑,整张脸也只剩牙口算白,其余全部被烟熏成黑豆般乌亮:“如果不介意,愿不愿意收留我们去吃顿团圆饭?如果你介意的话也没关系,依照现在的情形本殿想着,我们大概到明年的元宵佳节就能重新吃上饭了。”   无需多言,舅妈又动灶房了……于是弗苏开门迎接上神回来,目瞪口呆地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白一黑两颗棋子。   梳洗过后,舅妈十分好学地跟在弗苏一侧学习捏汤圆,看他一个大男人将顽皮的面团与各种馅儿料完美的弄成个圆球,便十分羡慕道:“阿玉真是好福气,找的男人会照看孩子不说还会捏汤圆,捏地还这么圆,捏的这么圆都没有兰花指,显得还很MAN,一点都不娘!可惜我找的那个……捏个汤圆跟拧螺丝一样,可平日里觉得他也很有揉捏的天赋啊……”   ……   除却童言无忌的太常,另外三人当场石化=___=   煮汤圆的时候,上神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刮胡刀,拉过夫君的手红着脸低声道:“这个……晚上你试试,睡觉再碰着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扎人了……”   远远地舅妈竖着耳朵依稀听着了,满脸羡慕地对淆行道:“你看人家,新婚就是不一般,听起来还给外甥女婿塞个那个呢!就是那个!矮油,就是得多享受享受二人世界,孩子越晚来越好!”   淆行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又望望洛玉塞给弗苏的东西,看起来不过是把剃须用的小刀罢了,怎地会与什么二人世界扯上关系?   “男子用一用,亲热的时候的确不会伤到自己的妻子啊……”   “矮油……老色鬼!”太常越发大红脸:“你就从来不用那个……也顾不得人家会不会被你又塞了个娃娃进去!”   这下子淆行终于明了她的想象力与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同一个仙界,满脸黑线地拿过茶杯抿着茶水道:“那分明是把小刀!莫要再胡思乱想,速速吃完速速回家,那一地炸飞了的面团和烧毁了的灶房我们可如何是好?真的要打扫到明年么?小仙娥如今有孕了本殿也不好意思去唤她来啊!”   可惜太常此刻只顾专注地凝着那边默契地煮着汤圆的小夫妻,两眼冒光地想着,小刀……啊……原来小刀也能当那个用么?哎唷,那得多疼!自己的夫君揉不圆汤圆,还不会用“那个”……怎么越比都觉得越差劲呢?   于是这夜当弗苏剃须净面拥着洛玉舒舒服服春宵一梦的时候,太常那边厢也开始宽衣解带,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手里捏着把砍刀,裸|裎立在淆行眼前道:“准备好开始练习搓汤圆了么?”   ☆、三十七章   莲花灯晃晃悠悠,蒙出一道粉色的光晕指引,乘云舟向鬼谷行去的路上,弗苏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沿途的异域景致。我坐在他一旁,嘿嘿干笑了几声,戳戳他道:“你怎地会要与我一道来?”   他回眸淡笑:“怕你被人抢了。”   我笑嘻嘻地又向他蹭过去点,贴着他老实道:“其实,上一次与夙离师兄乘舟去鬼界,当时心里一直暗想,若是有一日能与你这样静静地乘舟去向某一处地方,无论天上或是地下,都很不错。”   弗苏静了一会儿,依稀说了句“我们以前也坐过船的……”云云,我没有听清,再问他,他却不再回答。   路程尚久,我体内的八卦因子活跃起来,试探着问他:“我好奇着呢,在你的前世,遇见过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弗苏没有思考太久:“上谕给父亲,将太子的位子让给哥哥,然后带着妻子离开的那天,是我在那一世觉得最快乐的一日。”   “与妻子划着桨离开,沿路的荷花都开了,很美,却都比不上我们的笑容。屋前种下了桃树,梨树,屋后开垦了良田。我们面对万顷荷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许下生生世世相守的约定。”   我听了很是羡慕,羡慕他们能活得那样惬意:“你的前世也是位太子么?你既然已经将王位禅让,为何还会有人来害你们?难道他们要讨的不是王位而是你妻子么?我十分好奇,你可愿意与我说说你与她过去的故事?”   弗苏忽然会心笑了:“现在与你说起,我丝毫也不再觉得哀伤。我的妻子,是个胆子小,性子腼腆,但是很可爱的女子。那时候我初初被册封为太子,她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凤凰,因为偷偷闯入我的府邸吃果子,被我的弟弟妹妹们发现要伤她。她情急之下咬伤了我的手,便被父王下令遣散整个族群,终生不得修行成仙。后来,我被迁至西海大泽疗伤,从那天起,她便每日都衔来果子与花枝向我赔罪。我答应她去向父王求情,赦免凤凰一族。她知晓后,悄悄离去,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以为不会再见得她,熟料那日父亲安排本国太子与邻海的公主定下了亲事,同一天她真的化为荷杆守在我的屋外,每夜都会攒着一捧晶莹透亮的露珠儿给我。再后来,兴许是受了日月精华,在我成人礼那日,回殿的时候忽然见着门外站着个怯生生的丫头,头上还戴着一朵娇艳的莲花。”   “她微微垂着脑袋,两只犹如嫩笋一般的手掌交握在一起,红着一张小脸轻声与我道‘您回来啦……我等了您很久……我变成女子了,想第一个给你看……我……我很喜欢你……’然后便不再说话,步子向后挪了挪,与我让开了屋门。从那时起,她每天都会默默守在我的殿外送我离开,等我回来,偶尔会为我放在窗台上一捧莲子,为的只是与我见上一面。可是有一日,她知晓我是太子,要与邻国联姻之时,一双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了我许久,不等我回答就背过身去跑远了。我等了她十日,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直到一日,在山脚下看见她竟与邻国公主吵闹不休,脸上挂了彩,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破了。我以为她心胸狭窄去伤害公主,便对她说再也不想看见她,见她只会令我生厌。她绝望地发现解释无果,流着泪跟我说,就算我永远都误会她,她也仍会喜欢我。”   “后来才知道,她那几天整日躲在一处山洞里伤心不已,偶然看见了来寻我的公主,正欲躲得更远,却发现公主的队伍后面跟着两头凶恶的银狼。她英勇的跑出去杀狼,被狼咬地遍体鳞伤,公主却误会了她与狼是一起的,目的是将公主咬死后她就可以与我成亲。获救的邻国侍女们与我说明了真相,当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昏厥在小溪边。我将她背回寝殿,与她渐生情愫。但就此与邻国就结下了仇怨,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仇怨。”   “原来如此……”我听了觉得分外难过:“你的妻子十分可怜,她一定独自承担了许多你看不见的伤痛,而且日后仇家来寻仇,她也一定自责都是她当初惹下的祸端,她真的承受了许多……”   不知为何,听着弗苏说起这段故事,我会忍不住地想躲在他怀中痛哭一场,仿佛我便是他前世的妻子一样……我忽然耸立,瞪着眼睛看着弗苏,一股未知的力量让我觉得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与梦重叠。难道——“逍遥花曾与我说……说前世我也拆散过你们……逍遥花……就是那邻国的公主么?那我……我……我会是……你的——”   我的手指渐渐弯曲握紧,这个玩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我望着满是期待的弗苏,那未出口两个字紧紧卡在了咽喉。   为什么我会梦见弗苏不要我……为什么那花会与我说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弗苏说得故事我会觉得这样熟悉……甚至为什么爹娘成仙之后最后一个孩子恰恰是我!   环环相扣,那个终点我怯懦地不敢去猜。   “如果时光倒流就好了……”弗苏没有为难我,只是过来握住我的手笑着道:“我们就快要到了。”   我抬起头,看见了那一片盛开的蓝色小蝴蝶花,鬼界到了,我的心……也快到了。   “前世,你叫什么?”   “自然仍是弗苏,转世之后,海王海后本欲为我捉签取名,碰巧受那位上神点化,说此世还有人在等我,便保留了这个名字。”   我点点头:“那是最好,免得今生见了还无法相认。不知道如果我倘真有前世的话,会不会也仍叫洛玉……你的妻子,她叫什么?”   我这样问着,心中满满都是期许,我将那个本该由我回答的问题抛给他,等待着他与我说出我心中猜测的是否成真。   弗苏的眉眼很好看,他微微弯起,唇齿一动:“她叫——”   “舟上来者何人?!”   云舟已行到鬼谷城下,守卫的小鬼们一声远喝将我们打断。   我有些悻悻,摸出上回夙离送我的令牌与他一看:“我为上仙洛玉,今日与西海太子特来拜会鬼君,有事相求。”   那小鬼见了令牌,立即恭敬地开门准许我们进入。行到谷口,我们下了船,见阴风飒飒,黑雾漫漫。弗苏环顾道:“这里便是鬼界。”   “兴许是我有半颗心尚且寄居在此,所以不再觉得这里阴寒难耐。”   弗苏望望我,伸过手来拉住我:“走罢,可以的话我真想将你那半颗心要回来。”   我抿唇想笑,不想今晨胸口有过的那一阵恶痛又传了上来。这痛令我忽然心虚不已,另一只手努力握紧忍耐着,就怕被弗苏察觉。   我们在殿内等了许久不见夙离出来,不断有人来添茶倒水。弗苏道:“不想鬼君的架子摆得这样大,仙界来人都不愿召见了么?”传召的小鬼听了左右为难,劝慰道:“昨夜鬼君修法耗费大半神力,今日身体一直不佳,二位仙家请多担待,再等一下罢。”   我点头称是:“如若夙离师兄不想见我们,自然早早差遣下属送客了。”   弗苏笑道:“怕是今日只有你一人来,他早早就会出来相迎,只是多了我,反差便大了。”   我唤过那鬼头道:“听闻有新鬼初来鬼界,可有个女鬼唤作麝岚的?我们今日来便是想问鬼君讨这个人,劳烦你进去通禀一下。若夙离师兄真的无法出来相见,那就请示一下我们能否将麝岚带走。”   那鬼头如释重负地应着进去了,不一会儿便出来复命道:“鬼君有命,既是洛玉仙子亲自来要人,必当放行。只是那麝岚如今住在后山女寝,不便有男子进去,还请仙子独自前去接人,就让太子殿下暂且在此等候罢。”   弗苏勾唇:“果真是忌讳见我,也罢,阿玉,你接了人便回来,我就在此等你们。”   我颔首,与他宽慰一笑,便与鬼头道:“那就相烦带路。”   鬼界的女鬼寝处十分偏远,一路上那鬼头指引着与我道:“就是因为路途遥远,鬼君已经先命人去唤那麝岚收拾好行装在寝殿内等您了,这就到了!”   我倒也无妨,本就要接到人了,也不在乎多走几步路。   过了处崎岖的山洞,一座乌蒙的偏殿伫立在眼前。山石峻如蜀岭,高似庐岩,我叹道:“到底是鬼界,女子寝殿都这般威严惧耸。”   “她就在里面等您,请移步过去罢。”鬼头道罢便行礼站定与我指引。   我谢过他轻轻走进去,四周寂寥,走近可听闻阵阵轻咳。   我唤道:“麝岚?我是上仙洛玉,来此接你了。”   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了远处的身影,我轻声行过去一望,大惊道:“夙离师兄!你怎会在此?”   他不住地掩着口咳着,孱弱坐在木椅上,银发倾泻一地,手指如枯木般嶙峋。   “想见你一面……却又不想看见你与他在一起……只得出此下策……”那鬼面遮不住他白如初雪的面容,着实令我难过极了,他却依旧强笑道:“你且安心,那丫头就在外面,你出去便可看见她,就可以带她离开了。我只想看你一眼,一眼就好……”   “夙离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会这般憔悴呢?听闻说你昨夜修法伤了身,以后不要再盲目修行,要遵循章法循序渐进才是呐。”   他慢慢站起身,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我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不想他的脸颊上竟然有未干的泪痕。   “玉儿……最后我想问你一句,你可愿意留下来与我在一起?”   “夙离师兄……”   “不要唤我什么师兄!你只需给我一个痛快!”   我凝着他狂乱的发,还有那脆弱不堪的面容,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可是我知晓,我必须有这绝情的一天:“夙离,我要与弗苏在一起了……以前的洛玉很胆小,可现在慢慢学习有勇气去与他相守,无论前世今生,我们彼此心意已定,不会悔改。”   “我本知如此,却还是不死心地要搏一搏。”他哑口无言,自顾咳了几声失笑。   我心知不该再久留,便弯身行个礼道:“请多多保重,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的夙离师兄,都是我的长辈。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旧识时光,我会铭记一生。今日多谢你通融将麝岚赦免,弗苏还在等我,洛玉就此告辞了。”   我回过身去欲走,一股猛烈的热源从身后紧紧扑来将我抱住,冰冷的鬼面紧贴在我的颊畔,那心口生生不息的脉动一次次冲击着他颤抖的嗓音:“玉儿……我等了你那么久,爱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你不能多留一刻呢……为什么!”   “夙离师兄……”我一阵紧张,急于挣脱开他,却被他越抱越紧。   “洛玉……不要这样对我……我怕我真的会伤了你……”   我左右无法动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一只长剑直直向我刺来,我惊呼一声,那剑锋陡然偏离刺中了夙离环住我的手臂。   夙离吃痛放开,我还不待反应便被一只手拉了过去,靠在一个炙热喘息的胸膛,紧接着便听见弗苏强忍着愠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鬼君殿下,你若再不放开她,管你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你。”   ☆、三十八章   “弗苏……”   夙离唇瓣干涸渗血,眼中煨着冷火恨意浓浓地凝着我们,血滴不断顺着他腕子上的伤口滴答淌落。   “夙离师兄,我——”   弗苏将我旋身怀中,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话音轻轻落在我耳畔:“阿玉,莫怕,我们走,从此我再不许你来这里见他。”   我回头看着正握紧腕子不断轻颤地夙离,知晓伤他很重,却无力弥补。想与他说声对不起,但又觉得太过矫情,这个时候说出什么都不会有转机,弗苏是对的,我只能选择无言。   弗苏收了剑,又冷冷回敬与夙离一眼,拥着与我步步走出殿门。或许因为怯弱罢,我始终不敢再回头,怕夙离下令将我们围困,更怕看见那落寞凄惶的眸子里映出我。   不知是喜是忧,直到离开鬼界,夙离都再无一个字给我们。   接了麝岚相宁无事地行了百里,云团尚未落地,便听得下面传来九哥的呼喊:“阿玉——可是你们回来啦!”   我听了弯弯唇角,麝岚在身边笑道:“仙子,这一路总算见着您有个笑模样了。”   我默默敛了笑,弗苏自始至终都独自立在我身后不语,我知晓他心中有气又不舍对我发火,这会儿自然也是开心不起来。   麝岚并没有觉察到我们的不悦,望着愈来愈近的东溪,感激地与我道:“仙子,多亏了有您跟福虎上仙照料,麝岚才没有多吃苦,今后麝岚一定会全心全意侍奉您,什么苦活都可以让我去做!”   我听了很是欣慰,摸摸她的肩膀:“恐怕要你去做苦活累活,有人会一口吃了我的。”   东溪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了。   夜临,姑姑特意唤小仙娥去东海娘亲那里要了烟花预备着点起来助兴。一来是觉得我与弗苏柳暗花明好事将近,二来是麝岚如今与我们在一起,她跟九哥便可以朝向光明的未来发展。这好事成双,定要好好庆贺一番。   九哥嘴上虽不说什么,但是埋头扒饭的时候总会嘿嘿笑出声来。我则是闷闷地嚼着颗青菜,偷偷抬头瞄一眼弗苏,真是的,生气的时候吃个饭都还那么风度翩翩,压根儿不管我这边一共才吃掉了几粒米,胃口好的吃完一碗还把空碗递给小仙娥有礼地说:“劳烦再盛一碗来。”   我叹一声继续去嚼我的青菜,饭碗里却突然凭空而降多出一根鸡腿。我讶异抬头,见着弗苏唇边还酝着一抹未散开的笑意,顿觉心中暖意盎然,摸起香喷喷的鸡腿便美美啃了一大口。   姑姑与麝岚在屋前围着烟花研究了半天,始终没有研究出这人间的东西应当如何操作。九哥满脸都是心疼麝岚不吃饭光去研究那烟花的表情,遂搁下筷子走过去跃跃欲试地挽起袖子拉起她道:“你们女人家不易碰这有火星的东西,听闻这东西若是炸了那可不得了,一朵花老大呢!恨不得占去半个山头。我看我还是扛到山顶上去烧了烤乳猪来吃算了!”   “上仙且慢!”弗苏顺了把冷汗起身行过去笑道:“无需害怕,这东西会飞去天上,只要小心得当,烧不着我们的。你看,这里不是有一根红色的芯子么?燃着这里,咱们退远一些就可以了。”   九哥喜出望外地拍拍弗苏道:“你怎么啥都会?啊……也对,你们西海一定经常放这花嘛!”   弗苏微微回头来看我,又浅笑看着九哥道:“以前时常与一个人放烟火,她说她十分喜爱这些能飞去天上的金银花束,一直很希望能去天上捉一朵来看看会不会同星星一样闪烁。”   听他这样说,我站在他身后,一下子对这烟花多了浓浓地期待。弗苏擦亮了火石,示意我们集体退后,他则弯下身,迅速地引燃了那长长的芯子,然后便跑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砰——砰砰……”   一连串的震响带着绚烂旖旎的火树银花飞上了云端惹亮了夜空。   麝岚惊喜又害怕地躲到了九哥身后唤道:“好美的烟火啊!好美——”   姑姑也仰望着天幕上一颗颗绚丽多姿绽开的花火笑着点头:“是太美了,以前只听闻殿下跟仙子说起过,活了这一把年纪还真是第一次瞧见呢!”   小仙娥们也是又喜又跳,喧嚣声一时间引来东溪所有活物全都围聚过来怯怯地一同欣赏着这美丽的新事物。   弗苏侧过头来看着正盯着烟火出神的我道:“怎么,你都不怕响么?要不要我帮你捂耳朵?”   我幸福地晃晃被他握着的手:“我只觉得很好,难以言表地好!似乎千年前也有你陪着我看过这烟火,我想我那个时候也一定笑得跟现在一样。”   “不……”弗苏轻轻拈手拂过我唇边的酒窝:“比不得你现在笑得最美。”   夜深了,烟火消散。九哥要回他那鬼殿去,弗苏也要赶回西海,明日起他就要被三叔召去天关赴任,自此也算做了个真正的神仙。   九哥依旧在屋里赖着不走,愣是说晚膳尚未吃饱,要麝岚再去给他添一碗来。姑姑惆怅地望着他胀大的肚子捻着绣花针嚅嚅道:“虎子啊……这都是第十三碗了……你完全可以明日一早就赶来吃早膳啊……”   我偷笑,散散步,顺道送“吃饱了”的弗苏先行离开。   行到岛口,我挽住弗苏的手臂道:“你今日怎会突然心情变好了?是因为晚膳太好吃了么?太常舅妈曾教育我说人只要吃饱了就会心情好,你也一样么?”   弗苏停下来淡淡勾唇:“那盏小兔儿的灯你还留着。”   我点头:“昂……自你送我之后我一直都挂在床头。”   他忽而又笑得开怀:“那便是了,你心中有我,我为何还不悦?我从不怀疑你会不爱我,这是身为男子的自信,也是因为你值得我如此。”   “那夙离师兄……”   “所以面对人气颇高而定力又不强的你,我就只能自己看管的严谨一点。”弗苏道罢自己展颜,俯身在我额上一吻:“夜晚风凉,早些睡罢。”   我满脑袋飘摇着满足的泡泡,抱住他也踮起脚在他下巴上蹭了一口:“谁说我定力不强了?我对你的定力就可强了!”   话一说完,我与弗苏都愣了一瞬,为什么这句话我感觉自己曾几何时也说过呢?   送走弗苏回来,九哥终于如愿以偿的留下来了,因为他不怕死的吃下了二十碗饭,如今已经成功地把自己撑地昏了过去。看着嘴边还粘着饭粒儿的九哥,我有意冲着正蹲在他身边着急地麝岚泣声暗笑道:“九哥这一往情深地模样都要让我这做妹子的感动地涕零了。好歹也能做个饱死鬼,总比五脏庙里空荡荡地好!”   麝岚怀里抱着一堆消食的药草,手忙脚乱地想喂他吃下去点,可惜九哥那嘴现在张开就往外吐饭粒,更莫要说再吃别的了。麝岚眼见着他难受地模样,频频抹泪道:“仙子……上仙要是撑死了,我一定难辞其咎,我会随着上仙同去的!”   我挥走煞气,安抚她道:“我是与你说笑呢,我九哥的胃里能塞进去十头牛呢!他明儿一早铁定又会生龙活虎了,莫要再担忧了。”   “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都与他一起生活了千百年了还会不知晓么?”   麝岚依旧泪眼濛濛地颔首:“那我守着他罢,我还是不放心……我知晓他是为了我才……才吃了那么多……”   我禁不住要笑出声,急忙借口躲开笑了一阵,天地间为了追个自己恋慕的女子而撑个半死的怕也只有我九哥能做到了。   约莫过了半刻,见九哥呼吸平缓了,麝岚这才松了口气道:“应当是没事了,上仙这是睡下了罢?”   我坐在一旁翻看着琴谱劝道:“早就与你说过他身子壮实的很,是你一直死脑筋,快去歇息罢,你将从鬼界来,身子一定累坏了。”   麝岚摇摇头道:“鬼君他没有安排我做什么重活,只叫我帮他整理过书册。”   听麝岚这一   说,我心中更是觉得对夙离欠下了个人情债,“夙离师兄自幼身世坎坷,如今坐到了鬼君的位子,希望以后,他能一切顺利安好罢。”   麝岚道:“不过鬼君虽然对我不错,但看起来倒着实令人生畏。昨日我帮他整理过后准备回去歇下,忽然忘了擦布还留在他修法的莲台上,就急忙折返回去找。结果看见他如走火入魔一般对着个什么东西默默念咒,模样恐怖极了!”   我惊得呆了,道:“念咒?听他手下小鬼道不是修法整夜,怎会念咒?又不是与什么物或事施以控制。”   麝岚蹙眉想了半晌,依旧是摇头道:“猜不出,当时光色太暗,我吓得傻了连声音都不敢出,远远躲在一旁看着他手中托着个什么东西念念有词的。大概要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内室出来,又过了许久,我才敢报声进去,当时腿肚子都吓得软了,生怕他一张嘴就将我生吞活剥了去!”   九哥的鼾声如雷,我愕然颤立,心中一抹不祥的意念浮过。   ☆、三十九章   自从来了东溪,我尚未清心寡欲地睡过一天大头觉。这一日醒来已是傍晚,我心满意足地揉揉睡肿了的眼圈,准备替姑姑跑一遭,去东海还给娘亲放烟花的火引。   我娘亲倾惋是这世上最动人最温柔的女人。从我叛逆的年少时期到如今,再没遇见第二个女子可以与她相媲美。她总将所有的耐心与包容化为三月春光浇灌于我,只是正因为如此,我总不敢将心底的忧烦之事与她倾诉,怕她脸上的笑容会因为我而消散。做女儿的不是该一辈子都让自己的娘亲过得幸福喜悦么?   “我将最得力的嘶嘶还有两个钦膳仙娥给了你,你怎地还会这般瘦了?”   娘亲坐在荷塘一畔心疼地捏捏我消瘦的脸颊:“还是吃得胖些会让我安心。”   我点头偎依过去,道:“我回去一定多吃,像九哥一样一顿饭吃二十碗!”   娘亲无可奈何地拍拍我的脑门笑道:“九老虎向来一根筋撑到底,如今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他又腼腆的很,不敢与我或你们爹爹说起,你们做兄妹的就一定要多帮帮他。”   “娘亲放心,九哥现在是日渐明朗,我倒觉得他憨人憨福,说不准结局会是最令人欣慰的。”可不是嘛,我尚未告诉娘亲,九哥撑地到现在去捉鬼的时候还打嗝呢。不过也好,换来每日麝岚都会心惊胆战地问候几次。   娘亲笑一阵,表情变得严肃:“玉儿,听闻你前日割心换酒,如今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适?你可要如实的与我说,切不能有半分隐瞒!”   我微愣,摸摸缺失一半的心口笑道:“娘亲你看我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哪里会有什么不适。偶尔觉得有些头昏,胸口里有些沉闷,不过也是缓一缓便痊愈。姑姑猜测我可能是用气太急没有休息好所致,所以不用担忧我,我能吃能睡,好得很呐。”   可是娘亲的唇角却再也没有扬起过,我后悔又说了真话引她不喜,忽而见她不发一语地捏过我的腕子去探着脉。不出一会儿,娘亲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望着我道:“阿玉,你果然是被眷顾的孩子,所以会平安无事,相信娘亲,你的未来都会平安无事的。”   我亦跟着松了气,因为这几日来头昏心胀的病症也令我十分担忧,既然娘亲说我无碍,那便是真的没有问题。我倏然想起一事,道:“娘,我一直都想呢,您跟爹爹怎么没在人间将我生下来呐,现在我出世便是仙胎,没有前世,一直都觉得十分遗憾呢。”   娘亲脸颊一红:“那便要去问你爹爹,怎么不让我在人间就将十五个讨债鬼全都生下来,还非得留你一个小祸害来了仙界也不放过我。”   “那……‘洛玉’这个名字也是爹爹取的了?”   娘亲微微出神,须臾展眉笑道:“自然是你爹爹取得,你爹爹取名字最有学问,记得那会儿你舅舅他们还来寻你爹爹讨教如何取名呢。”   “喔……”我稍稍有些黯意,我果真是没有前世的。   “阿玉,”娘亲起身来抱着我道:“不必在乎旁人说些什么,前世也好,今生也好,你自己能把握住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遇着什么不幸,还记得娘在你大婚那天与你说过的话么?否极泰自来,人尽情亦在,世间夺去你的终有一天会还给你的。阿玉,你是娘最记挂的一个,切记娘的话。”   我静静地窝在她怀中,嗅着娘身上那股令我安然的香软之气,此刻世上还有什么忧愁能够左右我呢?我想我永远都会庆幸我是她的女儿。   夜里床头的小兔儿灯忽闪着,我躲在被窝里望着它一直不停地酣然傻笑。   弗苏,我没有前世,我便不是你妻子……嗯,你可不可以忘了她,就这么一直陪着我?原来对你说的前世有如此浓烈的熟悉感不是因为我以前就认得你,而是因为我与你真的有缘,是我真的爱你。我已经将对师兄的情意割舍去了,也决心会一点点学着比你的妻子做得还要好,你也将对她的心割舍掉,好么?   那小兔儿灯忽然左右晃悠起来,似是在不断摇头。我气哼哼地白它一眼,拉过被子蒙头大睡不再去理它。   晚上九哥打着嗝来吃饭,见我一直盯着他身后翘首以盼,便憨笑道:“莫要看了!姑爷今日被三叔拉去吃……呃……吃酒了!本来也要我一同去,呃……但被我立马拒绝了,世间哪里还找得到比我更能拒绝酒色……呃……酒色的男人!”   我微微蹙眉:“酒——色?吃酒也罢,还有色?”   九哥一听抿出两个大酒窝:“妹子,呃……不是我说,近来姑爷他人气十分旺盛,三叔五叔殿中时常都有女眷约他去吃酒。换做以前我一定很羡慕,呃……但现在我就喜欢早些来你这里吃姑姑做的饭菜。”   我愤愤然瞪他一眼,你哪里是喜欢吃我这的饭菜,分明是喜欢我身后那正摆着筷子的人!   “无论如何你也该一起留下,劝诫弗苏莫要贪杯也好,外头的酒到底是哪里好喝!”   我气息不顺地回头唤道:“麝岚,晚上只准给他盛半碗饭,吃完就给我擦桌子赶人!”   “仙子?我可以进来么?”稍晚些,麝岚端着碗果仁粥笑颜立在门外,我点头唤她进来,向外望了眼道:“九哥他走了?”   “嗯,刚走,我见您   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就给您做了碗粥来。”   “他果真只吃了半碗饭?”   麝岚垂着头不好意思的咬咬唇:“仙子莫要责怪,麝岚又给上神多塞了个馒头。”   我拉着她忍不住大笑一通,望了眼那桌上的粥碗,不免赞许道:“果然时光是最磨人的,昔日养尊处优的颜国公主现在都会做粥了。看来你的确已经适应,希望你在这个世界能早些释怀。”   “我偷偷见他几次,知晓他如今过得很好。”麝岚咧咧嘴角:“那一世我与他走到最后也是错过,或许忘记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结局。他只有永远忘了还有麝岚这个女人,好与坏,善与恶,统统都忘了,那样我们之间才会少了一半的痛苦哀伤。剩下的我这半,希望有一天也会春暖花开。”   我赞许颔之,麝岚浅浅抿唇:“恕麝岚多嘴,方才听仙子抚琴,全然没了那空灵脱俗的韵味,尽是些冗杂与急躁。此时不如搁下琴弦,去泽边散散步,兴许心境就会好上许多,再回来抚琴,必当旷世绝响。”   我望着屋外月色微胧,清袅无风,云水静歇,着实是个散步的好夜晚。   “也好,遥隔着天河顺道去看看对岸的酒宴散了没有。”   将一出院门,迎面便来了个负着手摇晃着踱步吟诗的男人。我好气又好笑道:“你给了麝岚多少好处,才安排了这出邂逅?”   弗苏只笑不答话,行过来转身同我默默一起散步,模样一看就至少喝掉了半壶。   我道:“听闻天上众多女眷近来与你十分青睐,由此才令弗苏仙家频频往来于酒场?”   “洛玉仙家的堂表姊妹着实众多,其中也不乏旷世美女才女,令小仙时常都会目不暇接。且她们大都热忱好客,实在是难以推脱。”   “那你怎的不继续喝?干脆同我九哥一般,瞧上哪个好就赖在那里不走算了!”   弗苏隐忍着笑意,捉了我的手握紧:“哦,这不是已经瞧上了一个,很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我仍旧气冲,“那姐妹们看着仰慕的弗苏仙家要走了,岂会不拦着?”   “自然要拦着,只是在下自有方法全身而退。”   我狐疑地望他一脸诡谲,不知晓他卖了什么药。弗苏徐徐拉开衣领子指指颌下一处红痕:“前几日被斗星蛰了,落了个印子,一直未退下去过。于是每逢有洛玉仙家的姊妹前来邀约,我总会出其不意地拉扯拉扯领子,将这痕迹露出来道:‘洛玉咬的。’奇妙,此话一出,堪比任何灵丹妙药,她们顷刻便都会散去了。”   他道罢便再也忍不住地抚胸大笑起来,若不是我此刻腰间没带佩剑,不然一定会上去砍他几下!   弗苏抱过盛怒地我笑道:“这下满意了么?你方才的模样简直太令人喜爱了……哈哈哈……”   我羞愤愈加,眼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一世的英明算是全都毁在这男人手里!可弗苏却笑得更爽朗:“难道不好么?天地间都知晓我与你是一对,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我故意又往他怀里去蹭蹭展露委屈:“我才不跑!”   夜深了,闹腾一会儿弗苏不得不赶回去,我揪着他的束带撇着嘴道:“不然我去求爹爹,让他把你从三叔身边调过来驻扎在东海也好,那样总归是近些。或者调去南海也好,与这里就隔了两条海路……”   唇上忽而刻了一枚浅浅的桃花吻,我怔怔地抬头,见着弗苏莞尔,探手来轻拂了下我的耳后:“以后在一起的日子会有许多许多,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去东海提亲。”   我落寞地垂头:“你是因为我耳朵后面那克夫痣么?我拿刀割掉算了。”   “怎么会……”他将我搂得更紧:“我还要多谢它才是,不许你再将身上的东西擅自割掉了。”   其实我很想问,是因为你还在惦念你那未寻回的妻子罢!可是我终归是太胆小,怎样也不敢开口。或许确实如此,我该将自己一半的心修复强大之后再与他长相厮守。   送走弗苏,我依依不舍地漫步回院子,一阵脚步声传来,我转着眼眸窃笑,道:“干嘛又偷溜回来!不是走了么?”   我挂着笑容回过身,却见着十步之外,夙离正岿然立在眼前,澄澄地望着我。我甚是意外,才要开口唤他,心口便又是一阵疼楚。   “玉儿。”他诺诺开口:“我可以知晓青珣的死因。”   “夙……夙离师兄!”我拼命稳住心脉,艰难地问道:“师兄的死因?!”   “除却死因,说不准还能够让他复活。”他冷漠的语调令我不寒而栗:“你可愿与我同去探究?”   我拼命按住心口,怕仅剩的另一半也会因为我此刻的悸动而飞出来。师兄……那个我已经决心遗忘过后再度回还的人,他会复活么?复活……复活之后呢?我该如何是好?对师兄的心已经在那夜割掉换来了桃花酒,换来了与弗苏的此生不渝,如今,我还能拿什么去换师兄的复活?   夙离轻轻向我靠近了几步,苍白的月色下依稀浮现出他面具下稀薄的笑容:“还是你已经与他如此决绝,若他依然爱着你,知晓你这般优柔寡断,心易他人,岂不是会心碎一地?”   头脑一阵眩乎,心口渐渐疼得愈演愈烈……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情人节快乐!祝福亲妈笔下所有CP节日快乐!~都会终成眷属~☆、四十章   茫茫月色间行过嶙峋龙爪一般的黑云,我坐在门外的石椅上久久冥思,无法成眠。麝岚取来一氅绒袄为我御寒,我竟然都不曾察觉,直到听得她唤我。   麝岚笑问:“仙子怎么了?想什么会如此出神?”   我委实郁郁难安,听她问,便道:“与你做个假设,倘若你已经与我九哥决心共结连理,可是此时却有人告诉你,公上境宸还能与你在一起,你会如何选择?”   麝岚认真听着,轻叹一笑:“仙子,我若决心与一人永世欢好,自然不会再去想另一个。若是另一个值得我去想,只怕是我对现在的感情没有用心。若真是这样,那还不如重新回去找那个人,免得两败俱伤。”   “你说的极是。”我赞许地点点头,“那样对如今的感情多么不公平……况且我已经将前缘割舍,也不休再去纠缠。”   麝岚笑道:“仙子既然能领会,那又何须再因此而愁容满布呢?”   我道:“或许道理浅显易懂,或许我的心已经没了那一半,但是忘记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我曾经那么挚爱的一个人,在我以为他抛离我不再回来的时候竟然又带来一丝生还的希望。可是造化弄人,我却已经选择忘记他。我是不是太薄情寡义?我很想去见见他,告诉他如今我过得很好,也希望他可以过得很好。我知道青珣他一定原谅我,一定不会怪我的。如果能听见他笑着祝福我,我想我就会不再难过罢。”   “死而复生是最大的喜事!既然如此,仙子不妨就去见见故人,将前尘往事一并结算清了,此后也能做得彼此的挚友,岂不喜上添喜?”   见我不语,麝岚又道:“我懂了仙子,您是怕弗苏姑爷吃味儿罢?”   我叹道:“我就知晓这是件两难事,况且弗苏他不许我再去鬼界与夙离师兄来往……”   “鬼界?”麝岚闻言微拢秀眉:“仙子,难道是鬼君殿下与您说起的?虽然是鬼君将我赦免,有恩于我,但麝岚总觉得他人神秘莫测,且行事令人畏恐,弗苏姑爷说的对,您还是三思与他来往。”   “他毕竟是我师兄……上一回伤了他的心,但我想他总不至于要加害于我,既然他说能想法子将我那无缘的夫君寻回来,我想定是可行。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不是?我这去一趟,悄然而行,不告诉弗苏就是了。”   “那……”麝岚为难道:“仙子你一个人去姑姑她们也不会放心,不如就让我陪伴您一起去好了,这一路上也总归有个照应。实不相瞒,仙子,我对鬼君真的是心有余悸,担心会出岔子对您不利。”   我宽慰笑着:“难得你为   我如此,我便带你去允了夙离师兄,随他去见青珣。”   近日八姐的肚子再报有了身孕,乐得南海上上下下是欢天喜地,舅妈跟姐夫也早早就约了我们前去贺喜做客。白日里我与姑姑说要带麝岚去南海探望八姐,姑姑自是应允,还大大小小弄了不少包裹命我们一起带去。   路过南海时,我们只在界口将喜礼给了令兵,吩咐他们告知八姐,稍待些日子即返,到时再好生相叙。   乘着云舟徐徐前行,云势越急我的心脑便越发慌。途经昔日爹爹在任的仰日关,遥遥见着太阳正渐渐蒙过一层黑影,继而天色倒戈转暗,犹如白昼被吞,转作黑夜。   我心口越发疼痛,额上覆着一层冷汗,见着那日头噬尽,竟越发意欲作呕。麝岚见我脸色不对,坐过来靠着我道:“仙子,天狗吞日而已,无须惊慌。”   我摇摇头:“不……无故日头被吞,这遭预感极为强烈,恐将要出大事了!”   “仙子,您莫吓唬麝岚呐!”麝岚握着我的手惊呼:“怎地这般冰冷!仙子,我们折返回去好不好?改作他日再去鬼界,我也总觉得这趟出行古怪着呢!”   日关过境,云舟向无边无际的永夜中行去。一道乌色的风烟自鬼界袅袅而来,似是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不断地吐纳着腥气,将我们团团围裹。我望着那烟,耳畔仿佛听见那年师兄与我琴瑟和鸣,箫簧而乐。我心口一缩,道:“麝岚,你回去罢,我自然要与鬼君说个清楚,这一趟我去定了。纵然这一切都是夙离布下的天罗地网,只为等我这一尾鱼儿上钩,我也会视死如归,不能叫他失望。”   “仙子若是这般说,这趟去是命定,那麝岚也要陪伴仙子一同前往!仙子与福虎上仙与麝岚有再造之恩,麝岚必当为你们马首是瞻,挡厄在前!”   我笑着顿首,运力驱散心脑中那一阵阵靡音杂念,忍耐下胃里阵阵腥呕,并暗自握紧腰间的佩剑,命麝岚继续使云舟向鬼界进发。   临到城下,麝岚搀我下了云船,见着远处一行背着石筐的鬼兵正佝偻蹒跚着走出界门。他们赤裸在外的腿脚早已皮开肉绽,翻出煞白的嶙骨,外皮血肉结痂,身上更是数不清的污痕。麝岚见状凑在我耳边道:“不知晓他们是要做什么活儿的,我初来时管事的鬼嬷嬷曾告诫我,鬼君冷漠无情,噬血无数,若是想留得魂魄熬出头投胎,一定要在这里学会隐忍。我做的活都不算重,还以为人人都能与我一般悠闲,鬼君体恤,并不似她说的……现在看来,竟有这么多受苦的鬼兵。”   我心中微痛,有多么庆幸能将麝岚带出来留在身边。每逢我来,夙离总会安排四肢健全穿着体面的鬼兵手下接见,我从未想象过其他的鬼奴竟会是这般处境。   头顶上渐渐显出微弱白光,麝岚喜道:“仙子,日食过了,您瞧,又是晴日了!”   “只是可惜了此地永不见天日,”我望着那些艰难背负着筐斗前行的奴役,拉过麝岚便踏进了鬼界腹地。   许因将我看做鬼界的熟客,一路上不再有人阻拦,连令牌都无须我使了。   入了大殿,巧的是上一番曾侍候过我的那位老鬼奴正在打扫着尘埃。见着我们,他惊惶地丢了扫帚,战战兢兢地上来行礼道:“鬼君不曾吩咐过今日仙子会来!您二位稍待歇息,小的这就去通禀!”   “不必甚么通禀,你尽管带我们去见夙离师兄便是,正是他约我来见一个人的。”   那老鬼奴面露难色:“只是……只是鬼君他老人家方才正在打坐修行,吩咐不许外人见的,这会儿冒然引你们去,小的怕会引他不悦。”   “你的年纪恐都能做我们的爷爷,还需称呼他‘老人家’作甚?无须恐惧,若他要罚你,我自然会救你一命。”   老奴听了我的话,犹豫再三,点头应是,便带我与麝岚自大殿穿行过一道百鬼索桥,来至夙离修行的鬼洞洞外。   “上殿就在里面了……”老鬼奴哆哆嗦嗦地指一指。   我点头,唤道:“夙离师兄,我是洛玉,依照你的话,我今日便来问你要如何方能见得青珣,请你出来罢。”   门不应,麝岚向前探手又轻轻叩了两声,突然,一股黑魂自门中破厉蹿出,我一把拉过麝岚向后躲退两步,便见夙离印堂带煞蓝眸如焰旋出洞门,一把锁住了那老鬼奴的咽喉:“本座何时允你擅自带人来此了?”   见着夙离的两指一动,我慌忙阻止道:“夙离师兄!且饶他性命!是洛玉的不是,不该擅自坏了你的规矩!”   那老奴跪在地上苟延残喘,双手本能地抵在自己的脖颈,狰狞地祈求一条活路。夙离倏然收了手,回过头看了我,那卸掉鬼面的脸面将麝岚惊吓地不禁向后躲闪。   “你求饶,我自然会答应。我的规矩,都会为你破掉。”他眼中的戾火渐渐平复,深情地凝着我:“洛玉,有朝一日我若死,一定是会死在你手里。”   “夙离师兄……”我无助地唤道,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忘了我。   “你为了青珣而来,怎么,决心救他回来了么?也决心与那弗苏一刀两断?”   我摇摇头:“我决心与师兄将心剖白,我要得到他的祝福,才能无虑的与弗苏相守。”   夙   离忽作咆哮:“弗苏弗苏!又是弗苏!你为了弗苏连青珣都可以忘了!洛玉,你根本不配谈什么痴情,你枉费青珣为你而死!恶念呐!全是恶念!”   “你说师兄为我而死,可有证据!”   夙离拂袖来掐着我的肩胛,麝岚本欲上来拦他,却被他一掌打出丈外。   “洛玉,你听着,我是恶人,而你的青珣师兄,比我好不了多少!我若告诉你,他是个为了王权不惜勾结外人残害手足,又无耻地垂涎于自己弟妹的烂人,你会不会崩溃?会不会恶心?会不会想杀了他而后快?”   “你胡说!”我摸出佩剑来一剑刺入他的胸口,痛苦地摇着头:“夙离师兄,求你不要逼着洛玉动手!我对师兄的爱意虽然割舍了,但是我绝对不容许你玷污他的名声!”   “是么?我玷污他的名声?”夙离轻轻弯唇,弹开那已经刺入的剑口:“我将他亲自带到你面前来告诉你,不就真相大白了?”   我颤抖着望着他,曾几何时,那温良孤独的夙离师兄再也不见了:“好,你要如何将师兄带来,我悉听尊便。”   他慢慢回过头,带着一抹冷魅的笑意:“我是恶人,他亦是恶人,而你是好人,救他自然要毁一个好人去换。所以,洛玉,你若是嫁给我,是不是就会毁了?”   “嫁给你……”   “仙子!不要啊——!”麝岚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哭着唤我,殊不知,我早已被震撼地无法动弹。   ~~   ☆、四十一章   凄寒的鬼谷谷底,我与麝岚被囚禁至此已整整三日。   因受了夙离那一掌,我一直担忧麝岚会活不过来,每夜算到子时都与她输些真气。好在看着麝岚一点点恢复,我也能稍稍欣慰,好蓄存起体力来与夙离相抗。   这日我胃口反酸地厉害,歇了些时辰,忽然见着那老鬼奴一瘸一拐地带着两个鬼将行到我们面前,他苍白的胡须上尚凝着未干的血迹,伤势比麝岚还要重许多。   “仙子……鬼君命小的带您过去见他,请您随我们去罢。”   他话中带着畏惧与无奈,浑浊的眼眶依旧渗着血丝,令我实在不忍多看一眼。   “只叫仙子一人去么?!”麝岚上来拉着我的胳膊道:“带我一起去!我要陪着仙子才可以!”   “麝岚姑娘,鬼君有命,只准带洛玉仙子一人前往,请你体恤下小的罢!”老鬼奴道罢望望我,沉吟一番:“仙子……您莫要让小的为难,小的怕再也受不住第二次了……小的也不想让您为难,您随小的去,小的不让这两人捆绑你可好?”   麝岚闻言握紧拳头便站在我前面:“你们还敢捆人?真是胆大妄为!难道不知洛玉仙子乃是天帝亲孙女,不知她父亲乃是帝将子鸾殿下么?”   老鬼奴身后的一位鬼将忽然冷哼道:“莫说她是什么上仙,就算是那天帝老儿亲临,只要咱们鬼君一声命下,什么祸事都敢闯得!”   “你们——你们真的不怕被打入六道轮回么!你们——咳咳……”   “麝岚!”我拦下已经气喘不已的麝岚,扶她慢慢坐下来,捏捏她的手心道:“不要担忧,我既是上仙,体内都有仙根护体,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还有夙离师兄,我相信他不会伤我,你且在此等我回来好不好?这老人家会将我再送回来的。”   “可是仙子……”麝岚眼眶一润道:“您一直害恶心头疼,还施真气舍命救我,我担忧您的身子会撑不住啊……”   我默默用指甲在她掌心划下几个字,暗中告诫她道:“若我一日不回,定要设法逃脱去寻弗苏和我九哥。”我将她的掌心紧紧握起,笑道:“算着时辰,我这便去了,麝岚,其实我私心而言还是期待唤你一声嫂子。”   “洛玉仙子……”麝岚落了滴泪:“麝岚记下了,您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   “您请罢仙子!”   老鬼奴上来指引,我点点头,微笑作别麝岚,紧随三人漫漫前行。   升了约莫百丈之高,有稀微光芒透过山石缝隙渗入谷中,我来不及分辨时辰,再一抬头便是回到了那日夙离修行的洞外。   我   正欲发问,头顶冷不防被一掌盖过,紧接着便被封印住了七窍,无声无色无味,仅凭触觉感触有人正慢慢引领着我向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按在一处石凳上,天明地光,这才解了咒术。   我见此时身在一处空旷地界,不远处便是一座莲台,台前有一面似八姐梦潭中的石镜。我起身向前探寻了几步,便看见那镜中映出夙离的黑袍银发,回身一望,果然见他正凄哀看着我。   “听他们说你拒绝吃饭……”   他凄幽开口,“只几天而已,你越发憔悴,我不能允你不照顾好自己。”   “夙离师兄,”我笑着:“我是很想念青珣,只是不再是爱情,单纯念着他而已。有时憋得难受,也很想发泄喊一句三百年的活寡我真的守够了!或许被他活过来骂一通薄情寡义,我哭过一场之后会更加释怀,更加无碍地与弗苏在一起。我一直都将你视作一个善良内敛的师兄,无论是过去和未来,我都会记着你,可是永远都不会变成爱。如此,你认为我,还有什么理由会背叛自己的心去嫁给你?”   “洛玉……”   他凛冽咬着唇:“你要知晓,青珣完全可以再一次死在复活的路上……我已经是罄竹难书的恶人,不在乎多罪恶一次,你难道忘了,你那割掉的半颗心,还在我鬼谷供奉着,必要的时候,我随便动一动手指,就可以令它污浊,染上我的气味,那样的话——”   夙离徐徐向我靠过来,眸色隐匿着佞光,令我节节败退:“我占据了另一半,你就不会背叛你的心了。顶多,就是我再多费些力气,将另一半的心,也抢过来。”   第一次,我会对一个人如此绝望。   我木木地看着眼前这个残忍的男人,心底再也揉不出一句话。可悲可笑的现实果真是用来推翻无虑快乐的旧日时光的么?   “玉儿!别这么看我!”   夙离忽然疾步上来抱着我:“别……我从不想会让你恨我……我从来都不想这样!我爱你玉儿,爱了这么久,从未曾忘记,我是痴魔了,才会不惜一切只为你……我会学着做个好人,做个能够配得上你的神仙,所以你答应我,答应我……”   我摸出腕子里藏好的珠簪,准确无误地刺入他的脊骨,冷冷地正色道:“放开我。”   可是当血液浸染过我整只手掌,夙离依旧紧靠着我,两只手臂丝毫不减力道。我听见他阵阵隐忍的抽丝,还有无言的笑语:“我……我一直……一直都知晓我的玉儿……如此勇……勇敢……可我……”   我用力推开他的手臂,却被他整个人倾斜靠过来,不支地倚在我的肩头:“你最好趁机刺入地更深一些……不然待我清醒了,绝对不会再放过你……”   “夙离师兄!”我凝着满手的鲜血,痛心地将那珠簪一把夺出,点了几道穴位为他将血止住:“你如何了?还有没有事?我——”   我还未得间隙喘口气,便被他一把又拽入怀中去热烈地索吻。我横竖拼死抵抗着,听着他如猛兽一般喝道:“是你没有把握住杀了我的时机,我说过不会再放过你!”   “不要——!”我紧紧躲避着他放肆的吻触,拼命挣扎不休,手中握着的簪子却被他牢牢擒住,再也不能如法炮制。   我正与夙离纠缠,一个心念冒出,这副画面,我竟然觉得以前也曾经出现!而那一次的结局是——我冥冥中看到那结局,遂将眼眸紧闭,用力地抬起脑袋,然后便向后撞去……   终于,结束了。   我感觉到有汩汩热流自脑后溢出,不断地,汹涌地,直到脖子也被烫着了。还听见夙离忽远忽近地声响:“来人呐……阿玉!阿玉!……你……”   可惜再也听不见看不着,乌蒙的漆色刷满了天幕,直到一阵强光入眼,再睁开时,眼前是片五色花海,好美好美的花,层叠绵延,尽处便是座小庐,屋后有一成片的荷塘。而在那么美丽的国度,弗苏正笑着望我,他唤:“阿玉,你去哪里了?”   我急于向他奔去,脚下任何羁绊也阻挡不得。我唤着:“弗苏……弗苏……我再也没有力气和你分开了……求你……求你快来接我……”   “仙子……仙子……老天呐!求求你!保佑她醒来罢!仙子……”   我听得了是麝岚的哭响,努力挣扎着复苏,微朦的烛火映照着一张泪流阑干的面容,我努力想要唤她,喉咙却腥甜无比,一口血水便被我吐出。   “仙子!您醒了么!”麝岚揉着泪眼过来搂着我开心地唤道:“天呐!您终于是醒了!”   我咳嗽几声,被她抱着,头依旧疼得要命,肚子也越发难受,我苦笑:“我本意士可杀不可辱,可还是活过来了……刚刚还梦见了弗苏……可惜又只是梦……”   “仙子!”麝岚松开我一下子跪在我身边哭嚎:“仙子!您万万不可以再丢下我一个人做傻事了!仙子!您撞头自尽,被鬼君救活了,可是您昏迷着,他就偷借了泠萦仙子的华胥镜,怂恿您另一半的心去梦里骗弗苏姑爷,告诉他您要留在鬼谷嫁给鬼君了!弗苏姑爷万般伤心,正欲离去,谁料苍天开眼,您的那一半心脏竟然不受鬼君控制地重新冲上去拦下弗苏姑爷,告诉他您一直在等他!这蛊惑之术便破了,鬼君正在那边崩溃之极……   太好了仙子!真的太好了!”   我听得越发眩晕,只记得些许关键词,拉起她道:“你说我在梦里与弗苏说我不爱他?可后来又被什么阻止?我……我越想越头越痛……”   麝岚的泪靥忽然绽开一抹喜悦的笑容:“仙子!您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去想!弗苏姑爷已经知晓您深陷此处了,他马上就会来救我们出去的!另外,仙子,从现在起,你一定要好生养好伤,好生吃饭,好生活下去!因为在您的肚子里,有了个令您不会被妖魔蛊惑的救星,那就是小小姑爷……”   ☆、四十二章   平坦的小腹一阵阵温热,我坐在床上,两只手贴在上面,足足反应了一个时辰才意识到这里面有了个小娃娃。麝岚担忧地见我一直不说话,以为我是又在忖度着如何寻死觅活,按耐不住地问道:“仙子,您究竟是如何想的?千万别闷着,可一定得跟我说说啊!”   我望着她清丽的脸颊,灿然笑道:“我怎么会再做傻事呢?麝岚,我现在十分喜悦,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正是弗苏来到我身边陪着我么?他就在我的骨血里,与我一同患难,幸福,我现在只会想要尽快逃离出去,让这孩子看看外面的日光有多么晴朗。”   麝岚这才释怀,拭着眼角的泪痕笑道:“仙子是有福之人,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健康的生长。弗苏姑爷与您心意相通,他方才在梦中知晓了您在受苦,现在一定与上仙他们联合请缨来鬼界要人!咱们马上就能出去见见阳光了。”   我尚未展开笑容,就听谷内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飞沙走石瞬间由四下里一齐迎面扑来。麝岚唤一声道:“仙子当心了!”便拉着我扯过床帐蒙起头来躲在洞门后面,就听嘈嘈切切段段风沙呼啸而过。   不足半刻,脚下也传来轰隆闷响,似乎听得有鬼兵们哀嚎叫嚷还有兵器相接的巨大响动。   麝岚护着我道:“仙子!是弗苏姑爷他们来了么!”   心止不住突突跳动,我道:“怕是已经开战了……”   麝岚急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冲出去还是在这里坐以待毙?弗苏姑爷能来救我们出去是最好的,可若是他们进不来,那……那咱们是不是就要被闷死在这里了?”   我将掌心贴在腹部,用尽半颗心的力气去告诉腹中的孩子:“借给娘一点点力量,告诉娘现在该怎么做!告诉我……”   大地依旧抖震地厉害,麝岚道:“怕是现在外面交锋正盛,不如我们先去找一处远离鬼谷谷口的山洞避避风头罢!”   我应允,与麝岚掀开床帐露出脑袋,但见外面早已已尘埃弥漫,将鬼界裹束地密不透风。麝岚燃起根油灯芯子,勉强为我们引着路。探路前行不足百步,麝岚忽而惊吓地尖叫一声,我跟着畏缩了脚步,见着眼前成群的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地瘫在地上,元神早已气若游丝,如死尸般骇人。   果真是弗苏率领天兵们来了么!我燃起些许期待,与麝岚层层绕过,不出多久,就可听闻天外那鼓声阵阵,见着火焰蹿天。有人高呼:“鬼君夙离弑师篡位,今又擅自禁锢我仙界仙子,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且上前来束手就擒,待到天帝圣前定夺,饶你不死!”   可擂鼓声轰轰杂乱,实在   难以听得夙离有无回应。黑烟漠漠笼来,麝岚担忧这雾气会吸了害人,道:“仙子,我看我们在这里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暂且躲避着绕道后山,试试看能不能逃出去好么?”   “也对,我们现在也难以明辨外面的局势,盲目冲出去不知道是对是错,不如寻求自保,也可以为弗苏他们省点力气。”   于是我与麝岚顺着陡峭的洞壁步履维艰地一点点寻觅着后山的出口,鬼界的怪石异洞如迷宫一般带着我们团团兜着圈子,越到深山越觉得噬骨般飒寒。反反复复不得出口,我愈走愈觉得呼吸紊乱,胸口憋闷。   不知到了何处,耳边不再有喧哗之音,麝岚喜道:“仙子,咱们是绕到后山来了罢!”   我忍耐着头昏之感,见着不远处果然有一座小门,天色渐亮,道:“许是真的出来了,相信出口不远矣。”   麝岚指指那处小门道:“咱们去那里看看看看罢,说不准那就是后山的门禁之所呢。”   我被麝岚挽着慢慢走去,只是忽然觉得此地静谧地令人诡异。我道:“若是门禁之所,现在整个鬼界的鬼兵鬼奴都被召去与天庭对抗,我们没有通行的锁钥也出去不得啊。”   麝岚笑道:“仙子,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准儿我们误打误撞就可以出去呢!”   今日麝岚似乎比平日显得更有勇有谋。我方才因为头昏,仙法一时聚不拢,这会儿因为要逃命,为了腹中的孩子也要拼命护体,遂默默念诀,召唤金身。谁料将将拈指掐算,就见着麝岚的魂体略微有些晃动。   一阵冷汗袭来,令我后怕地毛骨悚然。我悄悄抚上腰间的佩剑,不露痕迹道:“麝岚,昔日去颜国,九哥因为思慕与你,还曾特地买过一只镶刻有兰草的玉镯,成日藏在怀中。‘兰’‘岚’谐音,九哥真是对你痴魔了。”   麝岚羞怯道:“仙子怎地突然提起这个……麝岚自是知晓上仙的心思,只是如今我们还是尽快逃出去再说这些个罢!”   我弯唇:“那玉镯你可曾见过?见了九哥就问他讨来戴,不然让他一个男人家的成日戴着女儿家的首饰作甚!”   麝岚颔首:“下一次见了,我会留心的。”   我深深拢眉,将手臂自她臂弯中抽出,“麝岚,那日九哥吃了二十碗饭撑得昏厥,可是你为他宽衣针灸,侍奉了几晚才缓和的。”   麝岚垂头道:“自然是我。”   我拔剑出鞘,趁她不备指向她:“既然如此,你怎会不知晓他怀中并没有什么玉镯,而是一只刻着兰草的夜壶!”   “仙子……”她惊慌抬起头来。   好险,我竟然被你蒙蔽到现在!怪不得你一直引领我来此,还有,真正的麝岚提到我九哥不会如你这般害羞,而是深深的愧疚。你演的很像,我甚至会觉得你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更或者是……如此值得我依赖……说,你到底是谁!你劫我出来究竟有何目的?!”此刻我恨不得一剑将她捅死,一想到因为我的疏忽而险些酿成大错,喉咙便是止不住地凝噎:“还有真正的麝岚在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我以为我可以将你带出去之后才被发觉”眼前的麝岚慢慢将手抚上脸颊,扯下一张脸皮,露出那张令我绝望震惊的面孔:“阿玉,好久不见。”   那声音是魔,吞噬掉我所有的防备。   与弗苏同样的面容,洛玉啊,你竟然还能一眼就能分辨地出!手中举着的剑可笑地坠落到地上,曾经,我多少次幻想过,再见着他的时候自己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而如今真的见着了,我反而一句话也开不了口。   “师兄……”我颤抖着不敢相信:“竟然是你……你方才……喊我阿玉……你开口……”   “阿玉,我是夙离用邪念换回的梦境,目的是诱拐你来此,撑不了多久。我将你带出来,你就永远躲起来罢。正午一到,我也就会再烟消云散,所以不需介怀我……阿玉……”青珣化回了元神,果然变得虚无飘渺。   我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味地想去握着他的手,却奈何总是一场空。   “师兄……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抛下我……”我如个孩童般恸哭,“你竟然会与夙离一起害人么!青珣,我从不知你如此不知羞耻!所以我也要报复你,报复你不要我,我也要将对你心割了,再也不爱你!我选择了弗苏,我对你一点愧疚都没有!”   “阿玉,夙离将我召唤来时已经告诉了我,阿玉,不要这样说……我早已知晓你如今的世界已经没了我,你不是因为报复,是因为你真的爱弗苏才会与他在一起。虽然心中有些难过,可我知道,自己不配与你说让你记着我一辈子。”青珣抬手过来想为我拭拭泪,可是终究只是一阵温热的风拂过。   “阿玉,青珣是罪人,这一生本就是来赎罪的。死了既是死了,你要学着我一般洒脱,什么都忘记,什么都不留下,那样心中便会好过一些。很多人利用了你的善良,你的懦弱来伤害你,切莫让他们得逞才是。阿玉,你将我割舍掉是对的,你的心里,原本就不该有我……终有一天,当你想起你所遗忘的,或许你会更加恨我才对。麝岚姑娘舍身被夙离抓去阵前相要挟你九哥,我趁乱自镜中脱出,幻化成她的模样带你离开。你切记不要意气用事跑回去,为了你与弗苏的孩子,为了你们的未来,离开罢,若你再回去,夙离依旧不会放过你。我爱你,所以知道夙离对你的感情有多么深。阿玉,勇敢些,为自己放肆一回,就这样离开罢!”   “师兄……”我悲痛地唤着他,无法舍弃掉,永远都舍弃不掉:“师兄……告诉我,为什么那夜你决绝如此!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为何抛离我!我究竟遗失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阿玉,阿玉……”青珣流着泪,我第一次见着他流泪:“你不该对我用情,不该!我是拆散过你幸福的十恶不赦之人!你要牢记我是你的仇人!”   “那为何你要来到我身边!还在我眼前死去!岂不是更会伤害我?!为何你要对我如此!”   “我是为了——”   一道带血的剑光自天而将,劈裂了我与青珣之间的地面,也将他的话语劈断。   “本君救你回来,可不是要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夙离的眸色透着噬血的光芒:“阿玉,我说过要你留下,即使你肚子里的东西不许我使咒,我也可以要你留下。至于你……”   他转身看着青珣,我急忙挑起剑柄挡到青珣身前,大义凛然地瞪着夙离道:“你休想伤我师兄,你已经罪恶滔天,我不会再念息你我二人之前的情分,外面尽是围堵的天兵,还有弗苏,你跑不掉的!”   夙离慢慢用指间擦拭着我的剑锋:“阿玉,或许方才你说,你是为了报复青珣弃婚之辱才割舍掉对他的心而选了弗苏的话语,早已经传入了弗苏的耳朵,你想没想过他现在会如何?至于外面那一群酒囊饭袋,我没有把握的话,是绝对不会冒险的。”   “你——!”我心虚地发抖,不想这一日之间我竟伤害了三个男人,更不知我该如何去与弗苏解释。   夙离悠然冷笑,慢慢伸出手指向师兄:“青珣,回到你虚无的世界中去罢,你本该下地狱,是本君抬爱救了你,要时刻谨记我的恩德。”   “师兄!不要!”我拦着那飘摇不定的魂魄,“不要被他左右!你若真的不要我,我也不希望你变成他的傀儡!你快离开罢!”   “阿玉!”青珣绕到我身侧,望着我笑道:“前世亏欠你的,今生伤害你的,我都一并还给你,阿玉,弗苏等了你几千年,不要再离开他了,我早该以死谢罪……”   青珣话音未落,一道戾光从他的七窍射出,将我连人带剑震慑飞入云上出了鬼界。我拼命地想回去伸手去抓住他的手带他一起离开,却被这强劲的力道一次次顶回去。我护住腹部不知飞出几百里,终于刹住脚,可茫茫六界,却再无青珣。   这一次,你真的是离开了。   “师兄……青珣……”我默诵着他的名字,身子瘫软在泥土里失声痛哭。万古之灵呐!求求你们告诉我!什么罪过,什么前世,什么弗苏等了我几千年!我真的不知道啊!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孰是孰非,孰善孰恶,我都不知道,我枉费活了这些年么!何不一口气杀了我!   “小凤凰,又是你在哭?”   一道威严又苍老的声音自天外而来,令我的泪水戛然而止。   谁是小凤凰?是在说我么?我抬起头环顾四下,不见有人,又抬头望望天穹,有颗微蒙发亮的星子忽闪不已,继而那声音又传来:“莫要哭了,我这看透世事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都被你哭得心烦意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着办理签证的手续~大家久等了~☆、四十三章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我默默地抱着脑袋害怕地等到天黑,听那人再无动响,便稍稍松口气,擦干净泪痕摸上了云团。师兄又一次在我面前死了,我哭过一会儿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什么人与我开的一场玩笑。   我在云上坐着,掏出剑来磨了一阵,准备回去联合弗苏救麝岚,顺便寻夙离报仇。我刚打定主意,那老者的声音又突兀地响了起来:“呦!不哭了?甚好甚好……”   我吓得脚底打滑差点滚下云去,再也忍不住地回道:“你是谁?为何总在背后议论人,亏你还说自己年纪大了!何不出来相见,也算磊落!”   那声音道:“小凤凰还在这里呆傻,哎呦,怎地过了这样久还是这模样!我那傻侄儿怎地就看上了你!快快去寻你夫君罢!”   我一听更加气不过,他嘴里的“呆傻”可是说的我么?“你有本事莫要故弄玄虚!什么凤凰!谁呆傻?谁是你侄儿?有胆量便出来相见,与我比试比试!”   “这坏丫头……”那人隐隐笑着打了个呵欠:“只是可惜了我那苦命侄儿……唉!今日盯了你太久,我这骨头架子实在是松软,改日无聊再来寻你,我且去也——!”   “喂——你走了么?”   我举着剑挥了挥,再不见有回音,心中嘀咕不已,这声音究竟来自何人呢?只不过他话中有话,什么可惜了他的侄儿……难不成,他侄儿会是弗苏么?我与弗苏,前世真的是夫妻么?   我打了个激灵,这才想到需马不停蹄赶回去与弗苏报个平安救人才是!还有……我微微红了脸,要告诉他,他要做爹爹了。   旌旗抖擞,十万天兵浩浩汤汤围堵在鬼界界口。鬼界亦派了层峦叠嶂地鬼兵豪不退怯地与之对峙,一时剑拔弩张,千钧一发。   见我的云团飞抵,坐镇天界神仙将领中的淆行舅舅首当其冲地便迎上来道:“阿玉!万幸你无恙地逃出,众人可都担忧坏了!”   我又急又难过地点头,道:“青珣还魂救了我,我才逃出生天,奈何却救不出麝岚,只知晓她如今还在夙离手中要挟退兵,需尽快想个对策才是!”   舅舅道:“莫慌,你得以逃脱已是喜事,那夙离见你逃了定是正孤注一掷地以麝岚为引,估计暂时不会伤她。只是不曾料到,如今的夙离竟然魔力大增,许是他弑君之时摄取了不焰的魂神,这才助长他走火入魔,练就了这害人害己的妖术,令我们不敢擅自强攻。他不单单是只为了你,还要胃口大的吞了整个六界,好全部由他掌控。福虎正在营中急得团团转,你快去与他们说说形势罢!”   我正要入营帐   中去,舅舅又追道:“阿玉,好生与弗苏解释解释,这个节骨眼切记莫要争吵。”   我心下渐生不安,撩开云帐进去,见着九哥正不成人样地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与弗苏围在桌前研究鬼界的地势。   我唤道:“九哥,弗苏。”   他二人回头见了我,我便抑制不住地哽咽:“都是我不好……”   “十五!哎!万幸你被还魂的姑爷……啊呸呸呸!万幸你被青珣救出来了!我们都知晓了,救出一个是一个,你无须自责,我们再救麝岚就好!”   听着九哥没有怪我,我反而心中更加失落。弗苏噤声走到我跟前,我忙抬起头,十分急切与坦诚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想与师兄直接做个了断,我选择了与你在一起,很想得到他的祝福……所以我才……对不起……是我想得太简单,是我不够成熟,是我太鲁莽了……我不该不同你商议就擅自与麝岚去,还害得她……我……”   “不要与我认错。”弗苏淡漠地摸摸我的眼角:“我不想一见了你,就是听见你对我认错。”   “弗苏……”我下意识地捏住他的袖摆:“师兄如今死了,那半颗心也彻底毁了,他为我牺牲,让我不会再被夙离左右,我对他还是充满感激……夙离说你听得了我……我说的那些话,我不该说的,我是为了周旋而已……”   “即使没了那半颗对他的心,你依然会为他动情,为他落泪……阿玉,”他有些无力地握住我的手,轻轻地自他衣襟上拿开:“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你不再念着他。我可以等一千年,两千年……但是我怕,我真的有一天会等不下去。为什么命途总是这样的折磨人?我却不能阻挡你,我连你对我的这半颗心,都不能确定了。”   “不要……不要这样说……”我慌乱地上去抱着他,贴着他的胸口低泣道:“别对我失望,求你……弗苏,我意识到了,我知晓了,我会是你一直等的人,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好不好!弗苏……我的腹中有孩子了……是我们的孩子……”   弗苏一僵,他将我拉开,盯着我看了个仔细:“你说什么?”   我抹抹泪,委屈道:“你原谅我了没?我都给你怀了孩子了,你不许不要我!”   “孩子……”他的模样看不出是惊是喜,不过他这回握着我的手,没有再丢开。   九哥闻言呼着气过来喊道:“阿玉你说你有了身孕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这个时候总算有件好事来听听让我不至于太狂躁了!”   只是弗苏还是愣愣地看着我,一点都不像知晓自己已经是要做爹爹的。我脸颊微绯,拉着他的手贴到我的肚子上:“你塞进去的,不准不承认!就是这孩子的出现才会令我在梦中不受夙离的蛊惑,使我惊醒告诉你我在鬼界!”   许久,那宽厚的手掌微微蜷起,贴着我的肚子轻柔地动了动。   “孩子……你还在鬼界时便知晓有了这个孩子……”弗苏蹙着眉,反过手来将我重新握紧:“如果是上辈子知晓这个消息,我怕是会兴奋地跳进水塘中去……”   我微微有些难过,以为他还在气我:“但却是这辈子令你知晓,你一点都不开心,还想将我跟孩子尽快推开……”   弗苏浅浅叹了一声,道:“救出麝岚之后我再好好为他想个名字。”   我不敢欢喜,因为他的眉头还未舒展开,“那……你可是不怪我了?”   九哥过来将我抓到一旁按着坐下:“孕妇要保持好心情,莫要成天东问西扯的!来来来弗苏,我们接着商议营救的策略!”   我心中忽然觉得一阵悲凉,比悲凉更强烈的是失望,比失望更强烈的是惭愧。我知晓弗苏一定会想,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却还是对青珣恋恋不忘,竟然还说了是为了报复的那种话……自作孽不可活,这回弗苏你千万不要同情我!   我隐隐垂着泪,一只手掌腾出空伸过来为我擦掉,又慢慢缩回去。我回过头,看着背着身的弗苏,手掌之下还沾着我的泪痕。瞬间,眼泪越淌越多。   “玉儿——!我知晓你回去了!可是你就不担心她么——!我令天帝老儿退位,娶你为后……”   夙离的叫嚣之声隔着百里都可传入帐中,我尚未开口,弗苏拔剑出鞘,九哥亦腾地站起,摸起他的鬼叉,上面的通灵宝珠荧荧着光辉:“昔日汨罗先祖钦赐我此叉,命我生生世世斩妖除魔,不得有误!今日我便与它同在,将那早该杀了的畜生手刃,救回麝岚,为我师父报仇,更为了我妹子同我仙界的颜面!”   “且慢!若为洛玉,我比你更该去杀了他。只是我妻腹中有儿,我这一去,命数不敢悱恻,若能活着回来,便去问灼月上神给孩子求个名字。若不能活着回来——”   “你这是在说些什么!”九哥狠狠斥责道:“你的意思是你去送死然后让十五为你守寡么!你的仙法不及夙离万分之一,去了不是送死是什么!”   我被弗苏的话招惹地痛心疾首,“我不许你去……不许!弗苏,你若要我第二次变成寡妇,我一定会带着孩子去与你相会的!”   弗苏正衣冠,持长剑,那高束起的发丝缱绻着毅然:“我若是西海太子,此去必死无疑,可我若是昆仑帝君的儿子,便是他夙离的末日。”   说话间,他轻轻弹触着剑锋,将它高举上天,那剑便流淌过一条银光,自上而下,将他周身笼起,犹如一只光罩,亦似一块合二为一的白玉,慢慢升腾,触及帐顶。我与九哥看得痴傻,只见弗苏又举二指并拢,贴合在剑口,顷时,千万条白玉藤蔓缔结而下,温顺地摇曳在他身后。   我定了定神,唤道:“弗苏……你……”   他口中念诀,白光消弭,自空中而落,额间带星,微微勾起唇角与我道:“两世,我从未悔过爱上你。小玉儿,我先行一步,这一次,换我去门前等你。”   弗苏道罢,手握白玉光辉的长剑,犹如星子一般划过我眼前,巍巍飞出了帐去,站去了夙离的眼前。   “太子弗苏……”九哥换了魂,咽了口唾沫:“阿玉,他是昆仑帝君的二儿子弗苏!传说中万年前由昆仑山仙藤缔结白玉所化,被其长兄和未婚妻子图谋篡位致死的人,竟然重生了!消失了那么久的昆仑白玉剑,重生了!”   小玉儿……他唤我小玉儿……耳后的那颗痣呑心噬骨般的痛,心口似被生拉硬扯地塞入了什么,逼迫我填满。我努力撑大着眼眶,泪水止息,徒留口中慢慢吐纳而出的两个字:“殿下……?/li>   ☆、四十四章   曦云缭绕,又是一个万物初始的清晨。   我与九哥跟着弗苏身后追了出去,晴空之间,见他如一团白色的火焰,凛凛伫立在仙鬼交界之处。眉宇间的星月熠熠,手中禀着长剑更为英飒。   “昆仑弗苏……恭贺你重生。”夙离一拂袖袂,站到前面来:“只是可惜,你并不是我的对手。”   “洛玉是我妻,鬼君口口声声要娶她为妻,叛乱令君上禅让,立洛玉为后,岂不是要先问在下要一封休书?”弗苏轻轻启笑:“只是可惜,千百年前弗苏就不打算写那种东西,鬼君势必要败兴而归了。”   夙离漫漫飞升至与他齐平之处,依旧淡漠如初:“我只知晓胜者为王,站在最顶端,即使人人妒忌与讽刺,那也是最顶端,俯视一切的地方。没有人规定仙人生来便是主宰万物的,你,你身后的那些神仙,还有那无能的天帝,早就该英明的禅位了。不焰便是英明的,他死的那一刻都与我说,我有包罗六界的气魄,只是他发现的太晚太晚,不然,一定会将我早早摧毁。”   “我实在不知你贪婪的那些权势究竟有什么值得追求,于我而言,唯一的期待就是一家几口,避世而居,不问世事。如果我的妻子,儿女贪图富贵与尊崇,那我便会一人踽踽,独自寻青山碧水间一庐安居。如果阿玉是那样,那便与你匹配,但事实太伤你的心,所以她注定是我的。”   夙离不再与他争论,蓦然腾起,一道墨色长剑直直向弗苏刺去。好在剑口被弗苏挡过,偏出去几寸落在山崖上,登时山石崩裂粉碎。我见状诚然吓得担忧不已,急声唤道:“殿下!当心呐!”便欲上前助弗苏一臂之力。   九哥上来拦下我道:“十五!你过去弗苏姑爷定然会分心与你,怕更加令那恶人得逞。不如趁此时机我们先去营救麝岚,你看看身后有舅舅他们在,弗苏定然会没事的!”   我料到弗苏这般冲去也应当示意我们先行去救人,不能白白浪费他这舍命周旋。又见两人对峙,弗苏并不在下风,这才微微放心与九哥相视点头,带了一队人马绕道鬼界后山去。   因为不久前青珣殒命于此,此番这里围堵着更加严密的鬼界兵力。九哥眼见强攻不得,急得直挠头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我仔细回想着青珣将我推出鬼界的一瞬,依稀记着有处隐匿的偏门曾浮现在眼前。我与九哥耐心商议,决心留下那一队人马伺机闯入,我二人便去寻摸那处如梦境般出现的小门。   鬼界后山由五行布阵,九哥叹道:“这阵势难矣!我们本命为水,别的都相生相克,就怕那门子在其他四行里头!”九哥又将我扶到五行阵前,有些担忧道:“十五,你这时逢孕初,万一有个闪失,我可如何去与爹娘和弗苏交待!”   我道:“也不尽然,娘亲昔日曾为我探脉,说我一定会平安无事,我想,她当时已经知晓我有了身孕。既然这个孩子是福星,那一定会保佑我们顺顺利利地探入鬼界腹地去,里应外合,救出麝岚!”   九哥望着我,紧紧握着鬼叉道:“好!就信任我外甥一回!他尚且如此勇敢,于烈火中孕育,我也当坚韧不馁,不枉做过他的舅舅!”   我笑着,摸摸自己的肚子,仿佛这孩子也在笑着鼓励着我们。   “九哥,我现在已经全然相信我是有前世的人,比着更令我庆幸的,是能投生在这个家族,认识你们,做你们的妹妹。”   九哥一阵感慨地望着我,眼神迷蒙,紧了紧眉宇道:“十五,我也相信我们都从未悔过有你这个妹子,若是此战我们能化险为夷,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我心已知九哥知晓我的身世,只是大敌当前,有更为重要的事等待着我们应对,便与他约定,待突出重围后再议。   那五行阵中历历过目有万年来六界中的祸事。我与九哥认真端详,细数其中有一幕为昆仑山整座没入深海,不复存焉。我诚实道:“弗苏为昆仑帝君的太子,那昆仑山如此沉了,我看着心中跟着莫名的难受。”   九哥道:“山为人存,人既不复,山何以而存焉?十五,你觉得难过是对的,你那被封印的东西就快要还给你了。”   腹中忽作一阵紊痛,我忍耐着笑道:“定是孩儿也见了父亲前世遭难,这会儿在愤愤不平呐。”   九哥挡在我身前,道:“十五,咱们这便闯进去,这通灵丹先为我们挡一挡,总归绝不能让我外甥受伤!”   他道罢便横过鬼戬,为我们开路。五行之阵变幻莫测,我俩默默诵念着阵诀,待风势最弱,见五行停在了“木”阵。九哥道:“虽不是上上签,也算得是中上签了!”   我应道:“即便如此,我们必当破阵闯入,定能救麝岚脱险!”   洞口的极光刺眼,我们遮挡着逆风而行,奇异地是当犀利烈风涌到身上时,竟然被我腹部生出的火热气息挡了出去。九哥欣喜道:“十五!你说的对!这孩子真的是大福星!将来取名叫‘大阿福’好了!”我真是欣慰在此节骨眼他还有心思这样开朗。   远比我们想象地轻松就闯进了鬼界的后山,我轻轻揉揉肚皮,默默地在心里唤了声,“娘亲谢谢你,辛苦了!”   此时,一道魔咒般的声音却似晴天霹   雳,袅袅传入我们的耳中:“玉儿,你到底有法子进来我这腹地……只是进的来,我便再不会让你逃了……”   “是夙离!”九哥大惊:“他的妖魔之术果真练到如此地步!前面与弗苏交战,还能分心来观摩我们的进度!”   我心中一恻,正担忧又入了魔窟,再一抬头,却见夙离执剑,押着奄奄一息的麝岚慢慢自远处行来:“师兄,你错了,我未分心,而是分了形。如今的我,早已练就能够分化为千千万万个我,你让区区一弗苏,能耐我何?”   “小兰花!”九哥见着麝岚脱口而出,他的拳头攒起,关节作响,恨不得冲上去将夙离碎尸万段:“你若敢害她,我会与你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只怕你还没这个本事。难道你看不出从头至尾,我都在耍地弗苏与你们团团转么?”夙离煞白的半张脸颊此刻更渗恐怖,他转过头来见了我,兀自一笑:“我从未计划过让你见着现在的我,玉儿,原本也可以让你见不到的。我活到现在,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死后最高处一块牌位,还有你。”   我可悲又可叹地凝着他:“事到如今,你究竟想如何才愿结束这场浩劫,放了麝岚?”   夙离手腕一松,麝岚便似骨架一般跌了下去,九哥隐隐作恨地捏着鬼叉便要冲上去与他决一死战,夙离忽又开口:“你留下,我便赦她走……谁令她知晓了我在做法,还泄露给了你。”   我肉骨皆阵阵做寒,他的妖法究竟练到了哪一重?这一举一动竟都被他知晓,可见我们都难逃这魔障。   “十五跟小兰花,我会全带走的。”九哥一旋鬼叉,便蹬云欲杀过去。   夙离不慌不乱,蹲下身子,两只纤长如白骨的手指抵在了麝岚的咽喉:“师兄,看在昔日同门的情分上,我与你做个选择,要这无用的女人,还是要你们家捡来的妹妹。”   “你给我住口!”九哥停下来,向他丢出一记戾火,被他灵活地扫开。   我彼时又被震撼,上前拉着九哥,愣愣地问道:“他说什么?九哥?谁是捡来的妹妹?是我么?”   “十五你莫听他胡说,他还不是做困兽之斗,迷惑你我的神志!娘那么疼你,你怎么会是别人家的孩子!”   “那么你的选择就是玉儿?”夙离的两指又向下掐紧了半寸。   “住手住手!不许你碰她!”九哥一向粗狂威猛的壮硕之人,此刻青筋爆出,眼眶瞪得血红,这种被人威胁的滋味,令他无措抉择。   我心中万分悲苦,诺诺开口道:“你将麝岚放了,我嫁给你就是。”   “十五!你胡扯   !”九哥过来拍了我一掌:“你怎可这般助长他人气焰!”   “不然你要看着麝岚死么?!”我厉声道:“她已经做了鬼,这一毁,元神都不保,你且将她接回去疗伤,再与弗苏来救我。夙离师兄不会伤我,所以机会更多。”   “阿玉……”九哥满脸的痛恨:“我怎么能舍下你!我这辈子欠了你好多……”   我笑着道:“九哥,别这么说,我还等着活着与你们在一起,听你告诉我我的故事呢。先带麝岚回去,我会没事的。”   “如果我真的答应了,弗苏他会恨死我。等你忆起从前,你也会恨死我。”九哥突然摇了摇头:“他等了你那么久,绝对不能到了今日毁在我的手里。”   九哥转过身去,面对着夙离道:“作为男人跟兄长,我都不会与你妥协,今日纵然孤注一掷,我也不会让妹妹和小兰花其中任意一个牺牲,哪怕到了最后我们三个都死了,也是仙人的气节。”   “福虎师兄,着实看不出你有如此抱负。”夙离冷笑,伸手一触,麝岚便渐渐苏醒。   “麝岚!”我急唤道:“你还好么?”   麝岚微睁开眼眸,见着眼前的形势,哭道:“仙子,上仙,你们快走,麝岚区区一个往生的鬼魅,怎么能配得上让你们舍身相救!”   九哥动了动唇:“别说这等傻话,虽然你看不上我,但是在我心里你跟我娘,我妹子一样重要。仙人没有那么好当,我不该将你留到现在,还害你如此……我一直想着也许有一天,你也能觉得我不错,然后就能忘了你在人间的那些人和事……哎,怪我一介莽夫,自作多情,你没有笑话我我已经很欣慰了。活着出去后,你便再投胎去寻公上境宸罢!我知道你一直都记挂着他,那才是安宁的日子。”   “上仙……”麝岚摇着头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别哭!”九哥吼她,又与我道:“十五,只怕九哥要让你失望了,救不出你们两个去,可也不会与这魔鬼妥协!千年前,爹娘初来仙界,在东海大泽见着一个婴孩孤零飘摇,受灼月上神点化,得知是这婴儿将将历劫转世投胎,便抱回来收养至今,那孩子正是你。而你的前世,便是弗苏苦苦寻觅的妻子。十五,想想弗苏为了你受了多少苦,万不可再与这人低眉顺眼!弗苏还等着与你团圆,你们一家人,终于能团圆了!九哥我没什么牵挂,死不足惜,只求你若安好,便送麝岚平安投生,我福虎也算没白叫你一声妹子!”   他道罢,便显出元神,手握鬼叉,以卵击石地向夙离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四十五章   “九哥——!”   “上仙!不要——”   麝岚跟着忧焚惊呼一声,来不及爬起去为他抵挡,就见夙离已经伸开五指对上去一道烈火金掌。那掌印重重地劈开九哥手中的鬼叉,也将他整个人瞬间劈倒在地。   那是早已失传于世的佛印金光,只在西方佛祖麾下可寻记载的法术。不料原来这等高深的神佛之术,也早已被魔鬼领悟去了真谛……那世间还有什么公平,什么正义可言?   “九哥……”   我眼睁睁见着九哥身子不支倒下去,心口被炸开一般,望着他嘴里涌出的血花,一下子便瘫在地上。   麝岚哭得哑了声,她一步步挪到九哥跟前,捧起他的头搁在怀里,呜呀着悲鸣。   “哥……”我喃喃着,不断地回想与九哥的种种……我想回家,好想回到那个不认识青珣,不认识弗苏,不认识夙离,不知道自己身世离奇的年华。   “夙离师兄,你记得,这是洛玉最后一次这般唤你。”我蜷握起双拳,哽咽着撑起身子慢慢地向夙离走去:“你害我九哥,欺我仙界,此仇不共戴天。你赢了,便取走我一堆白骨,你输了,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玉儿……”夙离手上染着我九哥的血,他仿佛一下子哀衰,颤巍着手掌:“我……我怎会……怎么下此重手……我方才,方才是怎么了……我没想过会杀了他,真的没想过……”   我冷冷地笑着,执剑在衣袍上化了一道口子:“以此为证,从此,你我只是仇人,此前的交情统统恩断义绝。”   他眼眸炬炬如投入了火把的冰霜,刺穿着我的心扉。我愤懑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我本该自我了断以谢苍生,但若为兄报仇,我更该与你同归于尽。即使我无法与你相抗,也该死在你手里,让我九哥不会在轮回的路上骂我。”   “玉儿……”他声音苦涩,本想开口,却突然紧捂着胸口,一口白浆吐在地上。   我微愣,不知他发生了何事,但见他踉跄站起,唇角还粘着那白血,残余着一抹笑道:“只怕不待你恨我,弗苏已经取了我性命……”   他说着化为一缕烟魂,消匿在乌云之中。我算着难不成此时弗苏已经破了他元神,所以他的分身才存活不久?   麝岚哭干了泪,死死坐在地上抱着没了生息的九哥。我赶去,探了探九哥的脉象,刚忍下的泪这会儿又要涌出:“天杀的怎么一点都探不到!”   “我没想过再回去的,仙子……”麝岚木木地抬头看着我道:“我没想过再投胎,就想着这么守在你们身边的……真的。我不配上仙对我那么好,可是我……我很无耻的在心里头偷偷想过,若是有一天,或许真的能与上仙在一起……或许真的会过上平稳的日子。我要的生活,早已经不是与公上境宸两两厮守,而是想与你,与上仙在一起……”   “麝岚!”我握着她的手腕道:“为了你这一句话,我九哥也不能死!一定要他活着,活着听你亲口说你愿意留下来!”   “仙子……”   我郑重地点点头,“来,我们把九哥带出去,爹娘一定有法子救活他!”   在心里,我们谁也不愿意承认九哥这时或许已经死了,谁也不会允许他死。麝岚来不及犹豫,便与我将九哥的身子搀起,一点点向我们来时的那五行阵走去。   “阿玉!上仙!听得见么?都还好么?”   阵外忽传一声令我所有的伪装与委屈都崩溃的声音,弗苏就在外面!   我哭道:“我在!我在!我们都在……弗苏……对不起……”   “阿玉!莫怕!快些出来,我怕那一剑刺得偏了,撑不了多少时辰!”   “弗苏……弗苏……殿下……对不起……”我想告诉他九哥已经与我说了一切,想告诉他我知道了他等我有多辛苦,可这会儿却一句像样的整话都说不出口。   “阿玉……”   我欣喜地落着泪,与麝岚终于将九哥扶到来时那小门前。我教麝岚念了阵诀,待风势停了,见五行停在“土”阵。我心知这阵势与我命格不符,而麝岚属鬼界,早已脱离了五行,便道:“麝岚,九哥交给你,你且带他先出去,还能为他护一护心脉,我与他都是水像,纵然再有腹中的孩子保护,怕也会冲撞了。”   麝岚道:“是!仙子!我定会将上仙平安送出去!您也请千万小心!”   变幻莫测的阵门启了,我送着麝岚与九哥迈出去,且等他们平安见到弗苏再行。过了许久,听得麝岚唤我道:“仙子!我们出来了!与弗苏姑爷正在等你呢,你快出来罢!”   我心中一阵温暖的潮水涌过,再也按耐不住,捏诀闯入。弗苏,弗苏,太多的话,你要等我慢慢与你诉说一辈子才行。   可是谁也未曾预料,   鬼界突然山崩水裂,地动天摇。我来不及惊呼,下意识护住肚子,被剧烈摇晃的地面连带着滚入了一只泥石地漩中去。   “洛玉!洛玉!你怎么了?!回答我!阿玉!”   弗苏的声音隔着五行之阵传过来,我知晓他就在咫尺不远,便拼命攀着一处断石,大半个身子已经陷入那漩涡。   “这边山崩了!弗苏……我坚持着……我还要带着这孩子去见你,我还要好生与你在一起……弗苏……我怕我……”   “阿玉!别说话!阿玉!你坚持着!我这便来救你!”   “我——我……”石流不断地淹没过来,我噙着泪,唯一攀着救命石头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弗苏,我会没事的……弗苏,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阿玉!我要你活着出来对我说这句话!我要你当面对我说这句话!上辈子我已经经历过这种场景,你要我怎么能接受你在我眼前再消失一次?阿玉……”   我听着弗苏声嘶力竭地呼唤,眼前却是一阵接一阵的眩晕,再睁开眼时,仿佛被什么人推入了河中,河水漫过了头顶,不断地将我向下按压,喘息不得。而弗苏的呼唤也变得渐行渐远,遥不可及。我想,这一世我又要先走一步了……弗苏,怎么办?这一次,求你不要再等我了,再也不要等我了……我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上路,足矣,只是可怜你,又被我耽误了……对不起……对不起……看来我们注定了是走不到一起,注定了我命中没有你……   微弱的火烤木柴的味道窜入鼻中,我抚着肚子,渐渐恢复了意识。昏黄暗淡的洞穴,恍惚之间,锥心刻骨的疼又袭上脑子。我试着摇摇头,摸摸肚子,小家伙似乎还安稳,这才放了心。咽喉中卡着一股子灰尘,我抚着石床咳了半天,这才猛然惊醒!我竟然好端端的躺在这石床上?而不是被那泥流冲去阎王殿?   我正顾盼四下,兴许能找到出口逃出去,让弗苏知晓我还没死,忽然见着眼前那处火堆后面有几个人走来走去。   不知是敌是友,我轻轻下了床移步过去,竟然见着是身着鬼界兵服的人正忙着打水、收整。见着我讶异地站在眼前,他们吓得躲得远了些,各自忙各自,却不时偷望着我窃窃私语一阵。   我不知此刻所在何处,想找个人问下都无果。   我抱着肚子重新坐在床上,头一回孤独地想哭。我摸着肚子,唤着这与我同生共死的小家伙:“你看看娘亲好没用啊……认不得你爹爹,想起之前对他所做的一切,娘亲恨不得一头撞死去算了。如今慢慢地恢复记忆了,却又惹祸到鬼界,害得你舅舅生死未卜,害得整个六界动荡不安。你真好,都不嫌弃娘亲,这个时候还在这里陪着娘一起吃苦。等你长大了,娘亲一定给你说个最漂亮的姑娘做媳妇!好孩子……陪着娘一起活下去,陪着娘去见爹爹……”我念着,耳后的那枚克夫痣愈来愈疼。弗苏,我还没想起来,我绝不会就这么甘心与你天各一方。   “咳咳……咳……”   一串咳嗽声传来,我没有回头,也听出了来人是谁。   夙离取了鬼面,半掩着口鼻气喘着行到我身边,却只是呆呆站着,没有开口。半晌,他退了几步,坐在不远处一只石凳上。几个鬼奴走过来搬了几筐什么,一股股幽香便钻进鼻孔里。   我侧过头,见着那筐子里尽是那簇簇幽蓝的小花。这才忆起我与麝岚来到鬼界那日,见着劳役的鬼奴们背着这些沉重的木筐出城,原来竟是去采这些蓝花。   “我九死一生……没想过弗苏会破了我的阵势,看来,昆仑太子的名声也是名不虚传……咳咳……”夙离说着说着又是一阵猛咳,“……此地是我早已铺下的后路,不会有人能寻得到,你怕是要一辈子与我在此,所以,你听了之后,会不会屈服?”   我浅笑:“那么,我便该欢喜的与你在此避世,占山为王了?”   他默默地垂下头,竟有些似个犯了错的孩童。   我敛笑,“如何,你不要那权势,只要我一个了?”   夙离依旧沉默,我转过身去,见他出神地磨砂着桌上一叠红衣喜服,模样虔诚喜悦,却渗透着无边的悲哀。   我知晓那是给我的,看着他依旧出神的面容:“你要我穿上么?”   他顷刻抬起头,眼眸中划过一丝惊慌:“不……我知晓……我知晓你要作何。”   我忽然觉得他比我要悲惨得多,凄然勾笑:“我没想着自尽,我还要活着去见弗苏。我一日没有将他想起,一日就不配死。你我已是仇人,我哥哥现在都死生未知,你还将我囚禁在此,不能与弗苏团圆。可是我却无法恨你,我真是太恶劣,竟然对你恨不起来……还想着你如此悲惨,我答应不了你的要求,但是换上那身衣裳还是可以的……我也想穿着那衣裳给弗苏看……”   一声碎响将我的   深思勾回,夙离已经将那身喜袍挥去了地上。他目色凄怆,恨意绵绵:“玉儿,你从来都只是怜悯我,却永不会看我一眼!我会让你见他的,他死了,我会送你们见面的!”   他说罢便拂袖冲了出去,我心骇不已,哭嚎追上去拦住他却被几个鬼奴钳制住。   “夙离!夙离!你敢伤了他!我让你永世不得安宁……不要——弗苏!怎么办!怎么办……”   ☆、四十六章   见阻止不得,我挣脱开那几个鬼奴,红着眼睛拔出软剑来指向他们:“放我出去!”   他们的肩膀上还有那筐绳的勒痕,我知道他们是为夙离卖命到现在的老弱残兵,与我而言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便心软地给他们最后一次自动让开道路的机会。   鬼奴们相觑一番,其中一个举着棍棒试着上前来向我比划一阵,唤道:“不许你出去!”   我见状凉了心,闭起眼睛来一剑砍过去,削掉他半只臂膀。他哀嚎着捧着自己掉下来的手臂,其余的同伴一股脑的涌了上来,皆大义凛然地要与我拼命。   我抚着肚子唤道:“好孩子,将眼睛闭上,娘要开杀戒了。”便再也不留情地跃起,将几个围上来的鬼兵一一刺倒在地。那个失了臂膀的鬼奴惊吓地向阴暗处蜷缩着身子,我行过去,剑口指着他道:“说!这是哪里?我要怎么出去?”   他慌着神,手指哆哆嗦嗦指着洞内深处一扇血屏风,字不成句道:“那……那里……出……”   实话说我入了这洞内也不知道多久,还未细细打量过。但寻着他手指方向一瞧,果然见阴暗之处透着一扇血玉屏风。我回头见那断臂的鬼奴痛苦的模样,又看着那些已经被我杀得没有投生机会的鬼尸,索性也一剑将他结果掉。   那血屏风周遭腥气扑鼻,算下来要有千百万滴血来祭,才会至今日的成色。我试着用剑抵了抵,坚硬难以攻克,这才后悔早早杀了那鬼,忘记问他破出的法子。   这洞内四下封闭,方才夙离走时,我只顾哀泣阻拦,却忽略他如何穿透这屏风。我又焦躁地念了多个破阵口诀,均不得其果。   时辰一分分划过,心底燃起的那颗担忧弗苏的火苗越来越盛,眼看就要燎原。我急得抽噎一阵,望着这血屏风,上面隐约可现雕凿的云纹水纹。手指轻轻触上,便能蘸着血痕。我正觉得走投无路,忽然,见屏风自中心迤逦而开,一副图画慢慢展现。   我后退几步,见着画中似有个女子,手里捏着一支笔,怀中藏着一部书册,正认真地书写着什么。脑袋一下子混沌起来,我凝着这画面,愈瞧耳朵后面的痣便越痛。   那画面恍惚中又做了变化,女子写的字迹清晰可见,我揉捏着印堂,定睛一看,那卷册上的字迹本为:“姻缘谱,昆仑太子弗苏,妻仙,公主逍遥花……”   而那女子正在做的事,便是一笔将   那逍遥花的名字勾去,歪歪扭扭地写上了“洛玉”两个字!   瞬间,头痛如五雷轰顶,一幕幕场景极速若隐若现。我只手扶着那屏风,望着画中自己的名字,竟然莫名落下两行泪来。   泪水落入血屏风中去,变成圈圈涟漪,继而连绵成湖泊,沸出巨大漩涡。我还不待反应,强大的吸力便将我裹入那湖泊中的旋转里翻滚。   无穷尽的天旋地转过后,刺眼的光明袭来,我执掌遮挡着,辨析落到了一处大泽。骨头摔得有些疼,我急忙揉揉肚子,唤唤肚子里的小乖乖,安安静静,睡得安稳。我欣慰扯了扯唇角,我儿子果然抗击打能力一流。   “爹娘初来仙界,在东海大泽见着一个婴孩孤零飘摇,受灼月上神点化,得知是这婴儿将将历劫转世投胎,便抱回来收养至今,那孩子正是你……”九哥的话在耳边萦萦回绕,我挪挪绣鞋,绘出圆圆的沙画。我便是爹娘在这里捡到抱养回去的罢。那还要感谢这里的水泽,没有将我的元神毁了,一路飘摇送到爹娘面前。   我对着东方行了个大礼,起来顺着浅浅的足印前行。走了约莫半日,终于见着残阳如血的苍穹之下,两座对立相观的山尖之上各自独立着一人。   我看清两人正是弗苏与夙离,一阵哽咽驾云直上,赶到弗苏面前哭道:“殿下!我寻你寻得好苦!我这样苦都留着口气来见你!你万万不可丢下我们母子两人!”   他脚尖踏着青莽的山石,一身白衣一生裁,眉间有星辉,与我灿灿展颜。柔唤:“小凰。”   我蹙眉吸吸鼻子道:“小黄?什么小黄?谁是小黄?”   弗苏愣了愣,喉咙一滑:“阿玉……”   我贴着他蹭了蹭,回过头去,分明感受到对面的杀气。“夙离,我不许你伤我夫君,你一意孤行是没有好结局的,我心意无论是前世还是今朝,都属给了弗苏一人,请你还是回头是岸,去与君上请罪罢。”   “玉儿,”那阴冷之声隔着重重雾霭传来,果然不带一丝温暖:“我的爹娘虽放弃了我,但世间却没有能令我说放弃的东西。今日不是我元神尽毁在弗苏殿下手里,就是他毁在我手中,你让他做选择罢。”   “不!”我害怕地捏着弗苏的袍裾:“不要与他相抗,好不好!我们快些逃,逃离他,我们躲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就像我们前世一样生活,好不好?”   弗苏垂下头看   着我,抚一抚我的面颊,道:“你记起来了?阿玉?记得我们前世如何生活了?”   我哭道:“我不能骗你……但是我又必须得瞒你!我说我记得了!我记得了!求求你不要与他相斗!你斗不过他啊!”   弗苏摇一摇头,笑道:“莫哭,阿玉。斗的过与否,皆是我命。彼时父亲不该心软留得魔界一条命,铸成今日大错,所以,是该由我亲自收场。”   我听得糊涂,摇头道:“我听不懂!但是我不管!我就是不许你与他拼命!”   “不错,怪只怪弗苏你命不好,一根仙胎结下两个果子,你那大哥闯了祸,惊动魔界,要你老爹昆仑帝君去亲自赔罪,许给魔界一条特赦命。苍天不负,恰恰轮到了我头上,千年前修仙时才没有被毁了元神。说来他老人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与你行个礼才是。”   “也好。”弗苏弯唇:“礼过之后,也是你我之间当见分晓之时。”   “不要!不要!不要!”我哭着抱着弗苏的腰身:“你看,我们差一点就在一起了!不要抛下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我比你更痛苦啊殿下!我记不起来,我比你更痛苦啊!我不能允你抛下我去死!绝不允许!我们还有个儿子啊!还有儿子在!你怎么能忍心呐……”   弗苏的声音有些哽咽:“阿玉……”   “我挡在你前面,我与儿子挡在你前面!你若死,我陪你!我不要再与你分开了,弗苏,再也不要!我不知我究竟犯下了什么罪孽,会让我的姻缘如此不顺。但是这一回,我会在克死你之前将我自己先克死!弗苏,我不要再做寡妇了,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做寡妇!”   我拔出剑来指向对面,“放马过来罢,先从我跟我儿子身上碾过去,再去与我夫君决斗!”   “阿玉!”弗苏捏着我的肩膀:“不会,我说过的,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晓?我不会让你再变成寡妇,你要相信我才是。所以……所以……乖乖地跟儿子在这里等我回来!”他捧着我的脸颊,轻柔俯下触了触我的唇:“就一会儿,我就回来。”   我眼前忽然一阵白蒙,困意便袭来。我下意识地明白发生了什么,手指还勾在他腰间的佩环上:“弗苏……你若丢下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接着便渐渐没了意识,靠着他身边的山石逐渐睡了过去。   一阵山石崩裂的轰鸣将我惊醒。我抬起头,见着不知大战几百回合两人已经杀入云霄去。身后围堵上来一排排精炼的天兵,我见了大喊道:“你们竟还愣着!还不去相助!也不来叫醒我!”   “阿玉……”舅舅策马站在阵前:“太子设了玄机,不许我们前去。”   “不……不……”我不断地揉捏着疼得要裂开的头颅,眼泪簌簌落着,垂着头,不敢再去望一眼战事。什么叫作绝望,什么叫作无助,这一瞬全都铭刻于心了。   刀光剑影之后,一段残破的衣片落了下来,搭在我的小臂上。我挣扎了许久,才睁开看了一眼:白色!白色的衣襟!我捏着那衣片颤抖着双手合十地望着头顶,祈求着,祷告着,哪怕要我万劫不复,只换弗苏的平安!   徐徐,兵刃之声近了,火光中坠下两人,接连交斗到泽面,而后终于分开,皆躺倒在地上。   “弗苏——!”我见着他浑身的血渍,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抱着他:“不要!不要啊——!”   舅舅见状,立即带兵跟着冲上去将夙离围起。   我拭着他伤口中流出的血液,魂丢了千次万次,不断地磨砂着他的手掌输给他真气,口中除了唤他的名字再也不会喊别的。   “阿玉……”他的眼睛闭着,唇轻轻开启。   “我在!我在!你说!我听着呢!你慢慢说!我都永远听着呢!”   “你说,给孩子取名……取名叫……叫什么好呢?”   “我……”我的脑子稀里糊涂凑了一个:“叫大壮好不好?!我们儿子很厉害,他陪着我,保护我,一点都不畏惧,很像你!”   弗苏的唇角渗着血红:“大壮……是个姑娘怎么办?你怎么知晓……知晓是个儿子?”   我流着泪去给他擦拭着源源不断地血污:“姑娘也叫大壮好不好?不然等你好了,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弗苏淡淡笑着不说话了,我趴在他心口使劲儿的哭使劲儿地摇晃,终于,他轻轻咳了口血,艰难地睁开眼睛笑着望着我:“阿玉,你说的,说的对……我们……我们就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就在一起了……”   他的眼睛默默地闭上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的心在我的脸颊下面冷了,我的心,痛地忘了哭。   “玉……玉儿……弗苏死了?”   被神戬天剑围攻的夙离烈喘着最后的气息:“他死了?!”   “您回来啦……我等了您很久……”   “我变成女子了,想第一个给你看……我……我很喜欢你……”   “我知晓你要成亲了……我……我很难过……但是我……我不会伤害她的……”   “我没有叫狼去咬她……也没有叫熊去咬她……我什么都没有做……”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求求你……”   “我没有偷改姻缘谱……没有……”   “我只偷做过一件事,就是昨夜偷偷亲你了……那现在给你亲回来好啦!”   ……   “他死了么?玉儿!”   夙离依旧唤着,而我抱着弗苏,忽然间觉得云开雾散:“他死了。”   “哈……哈哈……他死了!他死了!弗苏死了!死在我前面!”   夙离咆哮着,侧过头看着我,他的鬼面被弗苏劈断了,脸上千沟万壑都在淌着血,笑道:“我胜了……到最后,都是我胜了!”   我回过头去望着他,夙离仍躺在那里,用最后一口气支撑,见着我,原本笑意盈眶的表情瞬间冷却:“阿玉……你……”   舅舅上来扶着我的肩膀,“阿玉,阿玉!我们马上带弗苏回去!阿玉……你……”   湿冷的风吹过我额前耳后的乱发。   “阿玉……你耳后的那颗痣,不见了……”   殿下,这一次,我真的回来了。可是你呢?你在哪……   ☆、昆仑前传(上)   开天辟地混沌之时,天海交界有座仙岛,岛曰昆仑。昆仑岛上最初千沟万壑,尽是被自然鬼斧神工成各式各样怪异磷石。几万年过去,这些磷石渐渐合成一体,化为神峰,号昆仑仙山。   又过千百万年,闲情逸致云游四海的三位上神来到此处,见云雾缭绕,山峰耸立,谷内涓涓细流,百花幽香,山鸟飞鸣,好不乐哉!遂携家眷挚友,举世安家于此地。史称昆仑三神。   始于玄巫八年,往来于昆仑仙岛的仙人神人越发众多。昆仑三神便推选出其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晋封昆仑帝君,统领昆仑仙岛。   玄巫一百七十年,昆仑帝君与老友叙旧饮酒归来,雅兴四起,于昆仑山山顶手载一株碧萝藤蔓,视为自己“娇妻”,成日悉心照料。三百年后,藤上缔结两株果实,一青一白,皆为玉质。   受天地日月精华,两株同胞果实化为人胎,成了昆仑帝君的一对双生儿子。邻岛有小国名灏晔,与昆仑仙岛世代交好,巧合是国主也有一女乃是由逍遥仙藤所化。两界便许下亲事,且等他们长大,由昆仑太子迎娶灏晔国公主。   沧桑千载,昆仑两位王子日渐成熟俊朗,英姿勃勃。帝君赐名:青珣,弗苏。次子弗苏生来天资聪颖,无论修行仙法或是琴艺剑术,皆位于兄长青珣之上。且难能可贵是他性子谦和不失勇谋,善良不失果敢,于是便被昆仑帝君册立为太子,将来继承昆仑衣钵。   斗转星移,至六界归一,天帝即位,轩辕初年。羽族凤凰一氏迁徙至昆仑仙岛,中有一小女,顽劣不堪,时常违背爹娘训诫,悄悄潜入仙神一族,偷瞧世态纷纭。久而久之,习得了个吧伎俩,能变飞沙走石,能化小子丫头。   这一日,小凤凰偷看人家生火做饭,被那香气馋得忘了族规门禁的时辰。待到她想着飞回家时,已经快到夜晚。怕被爹娘骂,小凤凰只得可怜兮兮地落在一处枝头,巴望着家的方向叹息不已。夜色愈浓,她的肚子越咕咕叫地厉害。   她飞抵的这户人家大抵非富即贵,因这住所的院落楼阁皆是富丽堂皇。小凤凰里外打量了一番,见着院中有不少晾晒的梅子桃花干。饥肠辘辘的她便偷偷地飞下去,落在那梅子干儿前,衔住了一口便猛地吞下去果腹。   殿中忽然有几个玩耍的孩童发现了她,小凤凰情急之下顾不得再多吃一点,又扑腾着飞回了树梢。那些孩子凑过来争相围着树唤道:“点灯来瞧呀!这是只凤凰!是凤凰!它在偷吃我们的梅子干儿!”   小凤凰嚼着自己的花羽毛,害怕地又向更高的地方躲了躲。可是树下围聚的孩子越发多了起来,他们燃着各式的灯笼,争先恐后地举起来照在她身上,想将她一探究竟。还有胆子更大的几个男孩子,丢着许多小沙粒跟石子去砸她,看看能不能令她飞下来,好见见凤凰展翼的模样。   被砸得痛了,小凤凰万分委屈地扑棱开翅膀抵挡,这一抵挡,将几个小石子砸了回去,砸伤了几个躲闪不及的孩子。这下子当即引得那几个小孩子哭闹不已,呼喊着有凤凰伤了人。   于是几个大人走了出来,有的安慰着孩童,有的训诫树上的小凤凰。小凤凰可怜巴巴地流着眼泪,想要飞回家去,却发现不知何时爪子被方才的石子磨破了皮,这会儿是疼得移不动了。   人群里正有人准备使仙法将小凤凰打下来,却被一袭白袍的男子拦下,并走到树下唤道:“你可还能下来?”   小凤凰紧紧攀附着树干,垂头望了一眼,哎呀,这个男人生得真好看!可惜了他跟那群坏孩子是一伙儿的!于是她便高傲地别过头去不理他。   树下的男子轻轻笑了,抚着一个小鬼头的发髻道:“方才他们伤了你,我代他们与你陪个不是,现在你可以平安离开了。”   那群孩子中间有人嚷道:“弗苏哥哥,怎么能放过它!我们将它捉来看看,娘亲说凤凰可是神物,养在殿中岂不是更吉祥?况且它也会伤我们呐,还偷东西,是只坏凤凰!”   小凤凰一听,更加恼羞成怒,便趁众人都在问询那白衣男子之时,拼力俯冲而下,想用尖利的喙去啄那小娃娃的脑袋。孰料那男子眼明手快,将小孩子向身后一扯,自己却来不及躲闪,被小凤凰重重地咬伤了腕子。   汩汩血流滚落在男子白如暮雪的衣摆,小凤凰吓呆了,人群涌了上来,口口声声要定她的罪。几个侍从将小凤凰捉住,并押入天牢。待她重见天日之时,才知晓自己当日咬伤的男子竟然是昆仑太子弗苏。   昆仑帝君命人送弗苏太子前往西海大泽疗伤,命下令严惩凤凰一族,命他们永世不得成仙。   被迁离昆仑岛的凤凰氏族,日夜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小凤凰自从知晓此祸因她而起,为了不让族人受连累,就义无反顾地飞回昆仑岛去向帝君求情,可惜,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赶了出来。   没有被坎坷打倒的小凤凰四处采撷果子花朵,用喙含着飞去大泽送给静养的弗苏太子。起初,她只是远远地将叼来的东西摆在很远的地方,然后捏着爪子来来回回蹭一蹭,确认殿中的弗苏看得到,再讪讪地飞离开。再后来,见着四周没有外人,弗苏也没有伤害她,便胆子大了点,叼到弗苏修养的殿阁门外,抑或是窗台。偶尔见弗苏瞌睡,她还会趴在一旁偷偷看一会儿,嗯,越看越觉得好看。   有时弗苏坐在屋中看书,算着她该衔来山中的甜果子,便会体贴地将窗扇打开,欢迎她来。偶尔还会与她说上几句话,也会用温润的嗓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可惜小凤凰张嘴只能吐出依依呀呀的声响,弗苏听不懂,也就作罢。只是小凤凰心中却是闷闷不乐,她好希望能与他说说话。自从将他咬伤后,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打骂自己,总是看他笑着,还会细心地为她将尾翎子上的灰尘拂去。   久而久之,小凤凰的心思渐渐变了。她不再单是为了赎罪才来看望弗苏太子,还因为……她很想很想看见他,很想听见他笑着唤她“小凰”。   弗苏见她来的次数越发频繁,笑道:“不必如此辛苦,我知晓你的歉意,定然会去与父君求情,你便无须再来了。”   小凤凰听见了,独自黯然悲鸣了许久。太子一点都不希望看见她,却不知自己早已钟情于他。她对着泽水望了一会儿,自己这副凤凰的模样,无论怎样也不能陪伴在他身边,该要如何是好呢?   因为弗苏的求情,帝君最终赦免了凤凰一族,恢复了凤凰的仙阶,准许它们来昆仑仙岛安居。   天晴气朗,弗苏推开窗扇,见着小凤凰嘴中叼着枚桃树枝,远远地搁在了泽口。他想唤她,却见她向他看了许久,似是在与他道别。良久,她便旋身飞入云端,徒留那已经扎根的桃树枝,在西海滋滋生长,千年,万年。   弗苏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那飞离的小凤凰。回到太子寝宫后,不经意间,他会负手立在院中的那株桃花树下,看着手臂上的咬痕,怀念那冒冒失失地小凰。   如梭的光阴,冬去春来,几百个春秋过去。当太子府邸外的荷塘冒出新蕾,荷杆上满捧的露水孜孜不倦地兜洒去弗苏的桌台,化作颗颗珍珠。   弗苏散朝早归来,见着池中一株新生的荷花努力地弯着腰杆偏向他的窗扇,想将自己的露珠送给他。他轻咳一声,那荷杆便奇迹似的归位不动。   于是弗苏浅浅莞尔,默默地在心中一唤,好久不见,小凰。   ☆、昆仑前传(中)   白日里弗苏前去朝堂议事,荷杆顶着大大的花苞便歇息打瞌睡。待到弗苏归来,她便难掩喜悦之心,尽情地为心爱之人袅袅起舞,传送荷香。年年岁岁,弗苏生得越发成熟稳敛,器宇不凡。直到一日,弗苏出门久久不回,小凤凰左等右盼仍是不见其归,担忧地簌簌落泪,生怕是再也见不得。   昆仑三神中的灼月上神前来岛上贺喜,恰巧经过太子府邸,听着隐幽有仙物啜泣之声,便化作个雕木老翁,入得门来,见着是个元神为凤凰,现下化成朵嫣红莲花的小姑娘正立在池中偷偷抹泪。   于是便乐道:“如今连这花儿都要成精,想必也是为了我侄儿要成人了而欢喜罢!”   “讨厌的老头儿!”小凤凰拭着泪,撇着嘴巴嘟囔了一声,怪他打扰自己担忧弗苏。   “哈哈哈哈!”灼月不怒反乐:“这顽劣的鸟儿!不去潜心修行,竟然动了这心思,想必是个痴情的主儿!”   小凤凰这才仔细打量起他,耐着性子乖巧唤了声:“老爷爷……你知晓我是凤凰,想必道行一定不浅。那……那你可知这屋子的主人太子殿下去哪里啦?我等好久……肚子也有点饿,可是见不到他我不放心,也吃不下东西。”   灼月听她言语率真,便道:“你可是喜欢弗苏太子?”那荷叶慢慢闭合,似是这凤凰正在害羞。灼月明了,捋着白胡子道:“那可惜咯!你尚是个花身凤凰元神,太子可是仙人,你要如何与他匹配?且今日小老儿我来赴宴,便是为了太子与邻国公主联姻之事,你哟,怕是没有机会喽!”   “你说什么啊!”荷杆晃来晃去表达不满:“不会的……殿下才不需要什么邻国的公主,他不会娶她!我……我多努力,我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个真正的女子,可以匹配的上太子的女子……我……”   “哎唷!这雏鸟好不知羞!”灼月走上前来伸着拐杖戳戳她的莲蓬:“人家公主都进门来了,你还在这里痴心妄想!怕是你连如何变回凤凰都不知晓,何谈修行成人?我弗苏侄儿的妻仙定要找这世间最优秀的女子来结亲,可不是一株贪吃爱哭的荷花!”   “我……我……我不贪吃!也不爱哭!”小凤凰说着说着又要抹眼泪儿了:“可是我……我只会笨笨的对他好,却不知有一天真的会离开他。”   灼月十分满意,颔首道:“那便是了,你只需好生修行,莫再凄凄哀哀,不出多时,你定能有所成就。至于我侄儿要娶谁为妻仙,当凭他的真心属谁,慢慢努力罢,小凤凰。”   露水摇呀摇,挤出来两颗珍珠送给这个老爷爷:“谢谢您的点化,我懂了。”   灼月笑的更加会心,“你既送这礼物与我,那我也便告诉你一件好事。弗苏今日是成人礼,并不是什么联姻。但是他一旦成了人,帝君便要开始催促他成亲了。如今我且助你一臂之力,让你能在日落之后化为人形。至于长久之计,一切且看你的造化了。”   于是在日落之后,天色昏沉暗淡,弗苏迟迟归来,见着荷塘中没了那小凤凰的身影,心下一惊。她是又不辞而别了么?今夜收不到她的珍珠,不知晓会是个什么滋味。   今日本是令人欢欣的成人嘉礼,不知缘何,自己竟然会为了小凤凰而悒悒不悦。弗苏走到荷塘边,耐心寻觅一番,真的不见了,那羞怯乖巧的花儿,不见了。他不死心地看了许久,终究有些黯然。正要回殿去歇息,忽然见着门外立着个怯生生的丫头,头上还别着一朵娇艳的荷花。她微微垂着脑袋,两只犹如嫩笋一般的手掌交握在一起,红着一张小脸轻声与弗苏道:“殿下……您回来啦,我等了您很久……我变成女子了,想第一个给你看……我……”   她望着他,脸儿越发滚烫:“我很喜欢您……”   弗苏惊讶地看着她,方才心中因寻不到她而失落的情愫竟然一扫而光,此时全是满满地喜悦。   小凤凰说完,羞得再也不敢看他,夺门而出便一股脑儿钻入了荷塘之中再也不敢冒头。   从那时起,白日里送走弗苏,小凤凰便更加专心勤勉地修习仙法,待到日落之后,就化成个女子为他送一捧莲子,打扫屋舍,为的只是与他多见上一面,她愿永远能这般安宁地跟在他身边。   一日正午,小凤凰自觉修习地越发灵活,试着运用连日来积攒下的精华仙力,果然在念诀之后成功地变成了个俏丽女子。她欢喜不已,乐得等不及弗苏归来便冲出门去,想去告诉他自己已是个真正的女儿家,能与他结亲的女儿家。   可是在路上,一队邻国的车马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见着是灏晔国的旗幡,又想起那日灼月与她说过的话,心中担忧,莫不是真的有公主来与弗苏结亲?   队伍中侍奉公主的侍女们交谈之声传入了她的耳朵:“咱们公主这番来便是要见弗苏殿下的……”“公主美貌,殿下俊朗,可真是对如花美眷呢!”   > ……   山路陡峭,小凤凰还是攀到了昆仑山的最顶端,埋着头掉了一整天的泪。   晚上弗苏归来,看见小凤凰孤单地坐在月亮底下,不再是以前那般欢快地迎上来,便察觉有些异样,行过去一瞧,她竟然满脸都是泪痕。   “你……怎地哭了?有人欺负你么?”   小凤凰将脸上的泪珠儿抹掉,喃喃自语道:“我果然是爱哭……果然是改不掉,果然是配不上你的……”   弗苏不知晓她在嘀咕什么,只是知道她不开心,刚想着安抚她几句,却听她忽然开口道:“殿下……您是不是要娶邻国的公主?”   弗苏微怔,不知她如何听来的,却也不瞒她:“是,昔日两国相约,由昆仑的太子娶公主,我即太子,便当迎娶她为太子妃。只是……”   听到这里,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伤心地看了他许久,不等弗苏再解释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一连十日,再也没有等到她回来。弗苏以为这一次又与上回一般,小凤凰黯然的走了。他心里挂念,漫山遍野地去寻找,却始终没有踪迹。   直到一日,弗苏途径山脚下,看见多日不见的小凤凰竟然在与灏晔国公主吵闹不休。那一张干净纯真地小脸上都挂了彩,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如何竟然破损地厉害。公主掩面在哭,身上的衣着也狼狈不堪。弗苏见状,担忧公主的伤势会影响两国交好,正好前几日与小凤凰因为公主一事不欢而散,更加认为是她难掩骨子里的顽劣,妒忌地想去伤害公主。   见着弗苏,公主哭哭啼啼地抢先告状说是小凤凰害得她如此。同行地侍女侍从们也都跟着附和,指责是小凤凰带了野狼来咬伤公主,不想反被狼抓咬伤了。弗苏气极,不想小凤凰是如此恶毒,便对她道,“你蓄意伤害公主,我是可以将你带回去治罪的!我如今越发后悔将你留在身边,没想到竟然被你蒙蔽至深,还令你伤害他人!我再也不想见得你,见到你也只会令我生厌!”   小凤凰孤零零地立在一处狼尸旁边,手中的刀子还滴答着血迹,不知晓是她的还是那狼的。她将弗苏绝情的话语一字一句都痛心地刻在心底,绝望地一句话也解释不出。弗苏见着她眼底的哀伤,于心不忍地背过身去道:“你走罢,我不予追究你的过错,你若再想害人,我定不会饶你!”   看着公主脸上隐隐胜利的笑容,小凤凰流着眼泪摇摇头,道:“就算你永远都讨厌我,我也仍会喜欢你。你今日赶我走,我便不再回来……只是老爷爷说的对,你要配最好的女子,这个女人好坏,配不上你……我会祝福你找到最好的女子。好了……那我走了……”   她道罢便拖着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一步一步,蹒跚地挪开了。弗苏忍耐着不去看她一眼,听见了她细细的呻吟声越来越远,这才回过头,见着地上一道蔓延的血迹,不知她究竟伤得有多么重。   夜里弗苏坐在门外,空荡荡的殿阁,空荡荡的荷塘,少了那个害羞胆小的凤凰,竟如此令人烦躁。小凤凰的伤会不会有事?她会不会已经离开昆仑岛了?不!她伤得那么厉害,一定走不远的啊!她引狼来害公主,公主身后跟着那么多的侍从,她怎么有把握能伤了公主呢?自己怎么就不问清楚,一味的单听公主的一面之词呢?   弗苏越想越悔,拿起长剑准备出门去寻找小凤凰。一开门,见着门外蹲着个公主的侍女。弗苏讶异道:“你是公主的侍奉丫头么?怎么会在此呢?是公主命你来寻我的么?”   那侍女年纪尚幼,脸颊上仍有被狼抓伤的痕迹,她怯怯地道:“太子殿下……奴婢,奴婢觉得……觉得很对不起那位杀狼的姑娘!才偷跑出来想告诉您真相的……”   弗苏一愣,这才从这小姑娘口中知晓,白日里他们听从公主的命令入深山中游玩,忽然发觉队伍后面跟着两匹狰狞凶恶的野狼。狼们张着血盆大口就向他们扑来,咬伤了他们很多人。侍从赶跑了一头,不想一转身,竟然又有两匹恶狼狡猾的从另一侧扑来袭击公主。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的一处山洞里有个站出来伸懒腰的女孩。她一听这边有人惊呼救命,便毫不犹豫地摸起棍子赶来打狼救人,结果也被狼咬地遍体鳞伤。   终于,大家齐心协力将恶狼们赶跑。公主得救后十分感激她,问她要什么奖赏。结果那姑娘说,要是公主不嫁给太子就好了。不想此话一出,公主当即误会她与狼是一伙儿的,目的就是将自己咬死后她就可以与太子在一起,继而引发了之后的一切。   弗苏听罢,越发地感到心疼,再也不容迟疑地冲出去寻觅小凤凰。   天色已晚,山路昏暗无光。弗苏走走停停,仔细辨认着,生怕错过了她的痕迹。直到长夜过去,天色蒙蒙亮起,弗苏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小溪边发现了早已昏厥的小凤凰。   弗苏将她赶忙背回寝殿,命人火速前来医治,昏迷中的小凤凰还在不停糊涂言语着:“我走得远远地……远远地……可走不动了怎么办……”   终于,弗苏不顾尚且有御医在场,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万分懊悔地唤道:“不会走不动,不会的!不准了,不准了,我再也不准你走远!快快醒来怨我恨我,就是再也不许离开我!”   ☆、昆仑前传(下)   小凤凰做了个极美极美的梦。   梦里弗苏抱着她,抱的好紧好紧。他与她赔不是,还一直亲她的脸颊。果真是美梦呐!她半梦半醒间都知晓这永不会发生,却还是贪恋地想多睡一会儿,不愿醒来。   醒过来,就要一个人走,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说不定还会死掉。她这般想着,鼻子又发酸了。要是弗苏知晓她没有害人,会不会留下她继续陪着他?即使要娶公主,也留着她好不好?弗苏那么好,一定会同意的啊!嗯!要醒过来,醒过来去找他解释清楚!即使要走了,也不能留下个坏印象。   小凤凰努力地思索着,可是为什么全身上下都觉得好痛?像是被人撕扯裂了一般,每一处关节都不听使唤。眼皮也好沉重,她紧着眉跟自己抗争了半晌,终于张开了一条缝儿。   咦?怎地睁开眼还能看见弗苏呢?他的表情似乎很严肃,很担忧,啊,一定是还没醒过来,那便再睡一会儿罢!反正她现在整个人都痛得要死。   “小凰?小凰!你醒了么?”梦里的弗苏还愿意跟她讲话,真好。可惜她听见了,喉咙里干涩不已,怎么也开不了口回应。那就听他多唤几次罢!以后也听不到了。等她醒过来,一定早早地去寻爹娘姐妹,将来找一只最英俊的凤凰成亲,再也不委屈自己。   她在梦里嘀嘀咕咕,复又睡下。待次日重新醒来,见躺在一处装潢气派的内阁。小凤凰揉揉眼睛,疑心莫不是自己真的做了鬼,来了阎王殿了罢!可是这阎王殿怎地会这般熟悉呢?屋内没有人,她见自己身上的伤口痊愈的差不多了,便挪下床,想去外面透透气。   才走到中殿,小凤凰着实吓了一跳!这眼前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全是弗苏太子殿中的模样?她真的还未醒过来么?一定是在梦游!于是她狠狠冲着自己的手指头咬了一口——哇呀!好痛!哪里是梦,是她真的回到这里了!   小凤凰欢喜地在殿里又笑又跳,依着门望着她的灼月上神摇着头道:“你呀你,一点也不似个寻常家的女仙子,顽皮地很!”   “哦?老爷爷又是你啊?”小凤凰见着眼熟的人,挺高兴,蹭过去道:“是不是您救了我?那殿下他知晓我回来了么?他会不会再把我赶出去?哦……他是不是还怪我呢?您不该救我回来……”   灼月咳咳几声拦住她的喋喋不休:“你既已成人,就当学习做个秀外慧中,谦虚得体的女子,万不可再大大咧咧,有失体统。”   “我明明就很秀外慧中啊!我——”小凤凰眨巴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指指自己的鼻尖儿:“我成人了?老爷爷,您方才说我……   成人了?!”   灼月和蔼地顿首:“你能意识到,便是我老头子的欣慰。”   “我……我我我我……”小凤凰激动地忍不住期期艾艾:“我是女儿家……我我我……我真的变成个完完全全的女儿家了?!”   灼月坐在门槛上饶有兴味地望着她又喜又闹,喟叹一声,堂堂昆仑仙界的即位人选,怎地注定就要挑个这般活泼的妻仙。   “爷爷……”小凤凰忽而甜甜地唤着他凑上来:“谢谢您……那我现在可以有名字了么?可以给殿下做媳妇了么?可以给他生娃娃了么?”   灼月咧咧唇:“余下两个你去问弗苏侄儿……至于名字——弗苏本是枚昆仑仙玉,原名唤作‘弗玊’,帝君昔日为人谦敛,为遮掩双生子的光芒,便在他名中拿走一个‘玉’。你与弗苏又是结缘于大泽水泊,如此,正好互补,你唤个‘洛玉’,如何?”   “洛玉……洛玉……”小凤凰不太识字,也听不懂他的话,只管自己念来还算好听,便笑呵呵地拍巴掌道:“就叫这个!就叫这个!我有名字了!有名字!我叫洛玉!与殿下是一对的洛玉!”   洛玉趴在门边儿,伸着手指头在地上划拉着灼月将将教给她的名字写法。从他口中听来,弗苏似乎在她昏迷的时候一直担忧不已,还很是后悔冤枉了她。这样洛玉便开心极了,又把自己的名字练习了一遍,等着弗苏回来告诉他,今儿这一天她过得多么充实。   有侍女见她醒来,为她梳洗打扮一番,又奉上味美佳肴,珍馐奇果。洛玉欢喜地吃了一顿,便出了门坐在院里等着弗苏回来。天色渐霾,许有雨落。洛玉候了多时,忽然瞧见荷塘边上不知何时立着位青衣款款的男子。   她看着个背影,以为是哪一家的神仙来此拜访,刚要躲起来,却见那人回了头,顿时惊得洛玉一唤:“殿下!”   她开心地迎上去笑道:“您怎地换衣裳了?我……我好多了,我一点都不疼了,谢谢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去害公主,也谢谢您救我回来。”   青珣初见洛玉,但觉她似一朵不按时令开放的花朵,那么率性,却又那么动人。第一次,他并不反对逍遥花的提议,令自己来诱惑洛玉,成全弗苏与她。   “您怎么都不讲话?”洛玉捏捏指头,去捉了捉他的袖摆:“是不是不希望看见我回来,出于好心,才救我?”   青珣望着她摇头,笑曰:“我怎会不希望见着你?相反,我非常庆幸见了你。”   他笑的时候唇角光滑细致,洛玉仔细地瞧了瞧,心中嘀咕着,她分明记得弗苏莞尔之时唇角总现一处浅浅地弯月细纹。只是一枚笑容,她已然能够辨析。   “你……”她警觉地缩回了手倒退一步,“您刚回来,要不要先去喝杯茶水歇一歇?”   青珣眉宇一皱,紧接着又笑道:“怎么?担忧我会怪罪你伤了公主?”   洛玉害怕地又向后退着,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弗苏,虽然相貌极像,但无论是笑容还是气息,通通都不是他!这一断定令她的手儿更加害冷,她转身欲跑,正巧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她不担忧哥哥你怪罪她伤了公主,只是担忧哥哥假冒了我去逗她而已。”   “殿下!”洛玉抬起头,弯着大大的眼睛惊喜地看着弗苏,忍不住更紧地躲在他怀中:“他是坏人么?他怎么跟您一模一样!”   愠色一闪而过,青珣一笑:“你若晚回来一些,我或许还能听得她对我表诉衷肠。”   “只是她若要诉衷肠,也定然只是对我一人,让哥哥见笑了。”弗苏隐去笑意,吻吻洛玉的额头:“身子还未痊愈,谁许你乱跑?”   “我……我以为您又不理我了……”洛玉委屈着,见着青珣还在,不好意思地退开弗苏的怀抱,躲到他身后去唤道:“原来您是殿下的兄长,方才失礼之处请莫见怪。”   青珣看看两人,道:“本是抱恙,今日不曾前去听朝。但听诸位仙家传言,今日弟弟为了个平凡女子,在朝堂之上公然表示要与邻国公主退婚,特此便想来见一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令我昆仑未来即位人选做出如此抉择。贤弟可知,妻若不娶,便应让位,父亲应允你如此做法的几率微乎其微。”   弗苏道:“自然是对规矩熟识透彻,娶逍遥公主并非我本意,只是父辈之间相约,此乃不合理之处,必当争取。对小凰,弗苏绝不妥协。至于太子之位,如若弗苏觉得哥哥有能力比我做得出色,禅让也不无可能。”   洛玉听来虽然不太懂,但听见他唤小凰,就羞答答地蹭蹭他的后背:“人家叫洛玉啦!老爷爷刚刚给改了名字的……”   “洛玉?”弗苏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还以为他老人家会唤你‘皮闹’。”   “才没有呢!”洛玉鼓着腮帮子闷着头不理他。   青珣适时地背过身去,道:“弟弟好福气,能有如此可爱的女子相随。我便不再叨扰,他日再与你一叙。”   道罢,青珣便无声地负手而去。   弗苏目送他离开,回过身宠爱地捏捏洛玉的下巴,她究竟是怎地看出自己与哥哥的不同?这简直令他太过欣喜。   “你不怪我了啊?”洛玉心里还闷着气儿:“公主的伤还有没有事?她还要与你成亲么?”   弗苏不言语,伸手去轻柔地触碰着她脸颊上的淤痕:“还好没有结痂,不然我要一辈子愧疚了。”   洛玉捉住他的手贴在脸上:“老爷爷说我已经是女人了……是能跟你在一起的女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别人?你觉得我生的好不好看?我自己觉得我生得比那个公主漂亮多了……你要是觉得我哪里配不上你了,我就去改改嘛。所以,你看你就只要我一个做媳妇好不好?”   天色完全暗淡,暴雨的前兆。弗苏反过手来握住她,认真地道:“你若要与我在一起,必定有很难的路要走。说不准,这困锁是连我也招架不住的。现在,你怕了么?”   洛玉认真地推敲推敲,道:“若是比起来,还是更怕你不要我多一点。”   弗苏轻抚她的唇瓣:“真的就如此愿意追随我么?如果再有一个轮回,你还会记得来寻我么?”   “嗯。”她的回应虽然羞赧,却足以听清。   “如此,我又怎么舍得让你辛苦呢?”   弗苏道罢便弯身撷取住她诱人的嫩唇,“玉儿,你要记得,永远都不可以放弃我,而我,也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三章   ☆、四十七章   寝殿外燃了七十九日的荷香,终于是将断了。麝岚轻轻走过去续上新香,回过身偷偷向我殿中望一眼。自从灼月上神将弗苏的尸身带走掩埋之后,我搬来大泽整八十日了。这八十日间,姑姑与麝岚,还有八姐来看我时,总是当心地避开那些话题,我不言,她们全小心地不开口。即便是不注意提到了,立即会转过身去掩面低泣,不让我看见泪珠。   麝岚筑好土坯,将新香引燃,香味袅袅入殿,她便轻轻走到我门外,唤一声:“仙子,香续好了,您还有其他吩咐么?嗯……麝岚去端来热好的粥脯给您吃,好么?”   我摇摇头,问道:“我九哥恢复的可好?”   她急忙点头道:“好!连着吃了几日上神临走时留下的药,十天前竟然醒来了,让大家都看见了希望。”   我莞尔:“那便好。辛苦你了。我与九哥,都辛苦你了。”   麝岚行个礼道:“仙子无须同麝岚客气,这只会令麝岚更加羞愧……仙子,都会好的。”   天外飞过成群的凤凰,我隔着窗扇见了,道:“九哥未醒时,你当同我现在一般绝望。你熬地不比我少,不比我轻松。我真的该向你请教,如何能在弗苏死了之后,还能留存着希望,即使知晓这希望有多么渺茫。”   麝岚难过地看着我,想劝慰却又不敢。我指指一旁的矮座,道:“粥我没有一丝胃口,但忽然很想同你说说话,你可愿听?”   她有些惊喜,连忙坐下来望我道:“麝岚是最爱听人说故事的人!仙子您是找对人了!”   我摆摆手:“我不想同你说故事,只是想让你了解,我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她讶异地表情,我抬手指指耳后:“你可知我那颗痣是何物?麝岚,我不是什么好女子,真的。在我与弗苏初初修好之时,我曾经偷偷去翻过月老祠的红簿子。那时候看见上面刻的是他与别人的名讳,我便嫉妒地将那女子的姓名挖去,写上了自己的。年幼无知的我并不知擅自更改姻缘谱是触犯了仙条。回到弗苏身边,得知他妻仙易主,我还与他撒谎说毫不知情。可事实上,弗苏早已经知晓是我做的,帮着我隐瞒便是。”   “我从不知触犯仙条是一项多么严重的罪过。直到天兵来将我捆绑着要捉走去受罚,我才知晓我拆散了别人的一桩姻缘,害得昆仑与灏晔两国关系恶化破裂,以至于最后,会害了我自己,害了弗苏。因缘善恶,有始有终,如今,是我的报应又遭轮回了。灏晔的公主最终联合弗苏的亲哥哥谋反叛乱,杀入太子府邸。我被弗苏送入水下掩护,他在水上与兄长决裂厮杀。我看见他的血淌入水中,就像那日他躺在我怀中一样……而我……我的惩罚便是封印了记忆在耳后,今生,竟然会爱上前世的仇人!我果真对不起弗苏,果真是要受报应的……现在他死了,我……看来我明日也该去投身大泽,来世再与他赔罪!”   “仙子!仙子!”麝岚过来为我拂去眼角的泪水:“不可以啊!您若不是与殿下两情相悦,他怎会三番五次舍身保全?仙子,您活着,好生活着,这才对得起他啊!你们已经错过两世,现在一切都解开了,您更应该好好坚信等着他回来!即使您曾经有多么伤害他,那都是您没了记忆所致。莫要忘了,如今不是您一人在等他,还有您腹中的小世子啊!他况且都如此坚强,您又怎能如此消极,一味的只怨念自己呢?您无权剥夺小世子要见父亲的权力,您该要好好地将他抚养成人,让他同殿下一般优秀!”   我将眼泪止息,起身行到卧房,取下那小兔儿灯点燃,道:“你说的是,我当为了这孩子撑下去,我要让他见一见他的父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麝岚紧跟上来道:“仙子您要去何处?麝岚陪着您一起好不好?”   我摇摇头,摸摸已经凸显的腹部:“不必担忧,我与你哭过一场已经好了许多。我想带儿子去散散心,顺路跟他说说以前的故事。九哥此时想必也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替我多守着他一会儿罢。”   麝岚仍是不放心,我只得与她约定了时辰归来,才勉强许我出去。   沿着大泽走了许久,我边走便与腹中的孩儿说着我与弗苏几万年来的纠葛。我知晓麝岚定然在身后偷偷跟着,便趁她不备,偷偷驾云离开。   通往天狱的路越发晦暗,我提着灯,仿佛弗苏还在身边,守护着我与儿子。   见过令牌,守卫的天兵们准我进入半盏茶时辰。   我弯身谢过,慢慢地走入地牢。几千年前,我也险些关入了这里。我将整座昆仑弄得人仰马翻,令帝君颜面尽失,还将两个皇子弄得大动干戈。帝君失了儿子,索性悒悒而终,覆手将整座昆仑山倾没入海。灼月上神为我求情,只封印我前世记忆,下一辈子遇到的第一个恋人永不可成双。我却不愿独活,追随弗苏落入水中自尽,民不聊生的惨像,深深刻入我最后的意识。直到青珣赎罪自尽,为我破掉了克夫一说。只是光阴不复,我与弗苏,终究还是没了缘分。   这个地方,我早该来住个几万年忏悔的。可是悔过些什么呢?悔过不该喜欢上弗苏,还是不该拒绝青珣?我行到天狱尽头,看着那九重鬼柱下锁住的人,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如果前世今生的洛玉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该多好!   夙离的眼睛在最后的抵抗中被气红了眼的天兵们戳瞎了。   我一直都觉得,即使他的容貌被毁的再怎么彻底,心性被侵蚀的再怎么恶毒,终究还是更改不掉他那一双淳澈的眸色。   只是如今,那眸色亦不再,夙离,还留着什么能令我动容的呢?   他九死一生,已经是奄奄一息,且待十日后君上发落。我隔着重锁,看着那散落一地的银发,如暮年之雪,生息不再,融融消弭。   他的耳朵稍稍拂动,歪过头向我,满面血痂衡陈,十分恐怖。他的声音沙哑不已,我知晓他罹患肺咳许久,只是如今,这病恐将深入骨髓。   “你是谁?”   他唤道,我没有出声,转过身去欲走。   “玉儿?你是玉儿?!”   他挣扎着要爬起,却奈何不得穿过四肢的铁索钳锢。   我不再停留,一步一步离开他向外行去。   身后飘渺着夙离悠长的声响:“玉儿!不要走玉儿……玉儿……你来看我……便是不会恨我的……玉儿!不要……我知晓你想杀了我……我知晓你想报仇!可是玉儿……你亲自动手来杀我啊!来啊!不要将我丢给别人!不要……玉儿……你还是来看我了……”   我一个人,回到了尘封已久的行云观。再度回来,不为了青珣,不为了大喜前夜做了寡妇,只为了曾在这里,与弗苏开始了这一世的情缘。   经久未曾打扫的窗扇落了蜘蛛,我撕开一裾裙角,打了一盆溪水,将弗苏曾住的厢房仔仔细细清扫地干净。   扫完累得直冒冷汗。我便躺在他的床上歇息,真好,桃花香还在,弗苏的味道,也还在。   我闭眸冥思一番,想听听看弗苏给腹中的儿子究竟取了个什么名字。只是可惜,再也不会有回应。我翻过身,微微侧着,好让床板分担一些肚子的分量。靠近床帐的一侧,那晦暗的土墙上,依稀浮现着什么画面。   我来了精神,将兔儿灯举过来,看见了一整面墙上刻着的凤凰。有贪吃的,嗜睡的,玩闹的,还有与他并排坐着看烟火的……   我落着泪,无比想念能再来一壶桃花酒,令我宿醉后醒来便能看见弗苏回来。哪怕是要再取走我余下的半颗心。   我走到行云观的山顶,遥想那一日,弗苏初来我行云学道,白衣纶巾立在我眼前时,不为了他与青珣貌相相同,我在心中已经知晓,自己与眼前这个男子,再也分不开了。   我靠在一株桃树下,想着能做与弗苏有关的美梦,睡着了。   ☆、四十八章 终章   诸多仙家莅临君上的寿宴,没有意外的,我又喝多了酒,醉的不省人事,手里却依旧执念抓着酒葫芦不肯松开。姑姑在一旁担忧地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断地心疼着:“阿玉,阿玉!不要再喝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啊!”   我自讽一笑,晕乎乎地点头:“是啊!还有我儿子在!那我多喝点!也让儿子尝尝这等好东西!”   “阿玉!阿玉!这可怎么好哟!”姑姑急得揩拭着眼泪,抱着我不许我再饮。   我歪倒在她的肩头,望着无边无际的星河,喃喃道:“上一回喝醉能摸进弗苏的房里去……嘿嘿……姑姑,你说我这一回还能不能摸进去?”   姑姑哽咽着不住地叹声,就这样一直默默抱着我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醉的朦胧,觉得身下靠着一处宽阔的脊背,有人正在驮着我前行。碍于我隆起的腹部,他正贴心地侧背着我,不使我觉得难受。   我努力掐了自己一把,迷蒙着看见那人的领襟,又动动鼻子嗅了嗅,乐道:“九哥!如今你有了我麝岚嫂子,就再也不会去捉小妖精了罢?嗯嗯……做的好!九哥……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的会内疚一辈子呢!九哥啊……你活着,很不容易呢!麝岚为了救活你,在灼月老头儿的家门口,整整跪了九十九日,才终于让他把你给救活了……所以你要好好疼她的!不许动不动就乱发火啊!哼哼……九哥……我好羡慕麝岚啊……她跪了九十九日就把你救活了,为什么我跪了九百九十日都不曾把弗苏换回来啊?我……我……我好想他啊……”   我歪着头说着,眼泪全都流在九哥身上了。我又笑道:“真好,九哥……你还活着,还有人能背着我回家。可是……在我心里,有殿下在的地方才是家……我想回家啊……”   载着我的人忽然停滞不动了,我拍拍他的肩头:“九哥?怎么了?是不是我如今带着个娃娃,重量增多,你背不动啦?哎……我已经吃得很少了啊……”   “我背的动。”载我的男人忽然开了口,将我一下子冻结:“无论你带着多少个娃娃,我都背的动。”   我张着嘴无声怔愕,眼睛一点都不敢偏移向下,生怕我低了头,见着那人回眸,却不是心中的人。   “从我决意背起你这份感情的那一天起,我就不会再松手。”   我的眼泪开始决堤,他察觉到了,便又收了收手臂,将我稳稳地驮着继续向前走。   “你可以回家了阿玉,”他笑着道:“还有,今日你究竟是喝了多少酒?怎地会醉成这副模样?以后再不许你喝了,总归是件祸事。”   我轻轻低下头环着他的颈子,很想很想告诉他,殿下,我全都想起来了……殿下,我们的儿子要出世了……殿下,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终究只有抽噎,我懦弱的不敢开口,怕惊得天上人,将我的弗苏又带走了。   “小凤凰,闭起眼睛睡一会儿罢,再醒来时就会到家了……我不会再离开。”   弗苏回过头,与我轻轻叮咛,继而笑着背着我跟孩子,向月光溶溶之处漫溯。   我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醒来。醒来仍旧靠着那株桃树。我揉揉酸痛的脖子,环顾四周,梦中的喜悦又全都变成了绝望。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梦醒了我没有到家,而你,也失约不见了。   我扶着桃树站起来,兴许是睡得久了,脚底麻地很。正拎起兔儿灯折返回殿,忽然见不远处有一粉衣女子正凝我而立。   我捶打着胳膊跟脖颈行过去,竟然见着许久不曾会面的逍遥花。   “你以为我真的死了?对么?”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我的命硬得很,上辈子死不了,这辈子也一样。”   我忽而很想把她当成个朋友,毕竟我害过她,她也害过我,算得个生死与共的老相识。   “孩子将出世了罢?”她打量着我如今的身型,我以为她会取笑我变得臃肿,却听她道:“你为他怀了孩子……原来真的会有这么一天。我努力了千年万年,到了最后,还不是害得弗苏与青珣两败俱伤。也害了我们四人,两世不得安宁。你何其幸运,能使弗苏如此。你们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却还能在一起。我反而可怜得多。从出生便被注定了要嫁给昆仑的太子,一心也只有昆仑太子。可是到头来,太子不要我,还要禅位去换与你的结合。我便如一块翡翠,忽地被人丢入了泥污之地,毕生的夙愿全部被你抹煞了。我以为联合青珣,让他接近你,诱惑你,由此令弗苏对你生厌,也能使青珣即位。可是天作弄人,我不曾料想青珣竟然也爱上你,反而将我打入必败的境地。前世我立下毒誓,抢我夫君者洛玉,我定害得她不得安宁。我亲手策划了青珣与弗苏的骨肉相残,亲眼看着他与你一起落入池底……可没有什么比那一刻更令我悲愤的了。转世之后,我追随弗苏的灵魂来了西海,当我知晓青珣也转世赎罪为你而死之后,我便真的绝望了。如今,看见你和这孩子,我更加觉得我是那么可悲。诅咒你有何用?害你,拆散你们又有何用?弗苏不爱我,他只爱你,这便是我必败的缘由。”   我的手覆在腹部,感受着这个被我忽视很久的孩子。眼前的女人早已没了昔日的地位,权势,也没了那讥讽,恶毒的语调。唯有一副颓唐的面容,和越发步履不稳的蹒跚。   “你一定恨透了我罢。”她自嘲的笑着:“若没有我,或许千万年前你们就已经儿女成群了。”   “我为我的罪过受了惩罚,如今孤独一人等待孩子出世。公主,我也希望你也能早日获得重生。前尘往事过境,我抓不住也寻不回。孰对孰错,又或是谁吃了亏,吃占得了便宜,现在全都换不回一个弗苏了。不过,关于殿下,即使是一切再度重来,我还是永远都不会让给你。”   我行了礼,绕过她一步步走远。逍遥花,昆仑山,青珣,你们都走远罢!我只要一个人活着,只要他活着。   万亩碧荷盛开,我却等不回一个人来陪我一道欣赏。兀自哀神之际已行到殿外,遥遥见着麝岚怀中抱着个婴孩迎过来,笑道:“仙子说去散心,这怎么才回?害得我们好担忧,福虎还不准我去吵你,而今迎驾来迟,还望仙子莫要责怪!”   “我离开很久么?”我望着四周无异于离开时的景色:“不过是一晚上而已啊?这孩子是谁?”   麝岚愣一愣,道:“仙子,您忘记了您于灼月上神门外跪了九百九十日,累得昏厥了被我们抬回家,醒来便出去散心了?这孩子是小煦啊,我跟福虎的儿子,不是一年前才出世的?您怎么忘了?”   我越发混沌,弗苏明明才离开八十日,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不是昨夜才约了你谈心?我还去天狱看过夙离啊……我……”   麝岚不明所以地看着我道:“仙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又害头痛了?昨夜?昨日一整天都不曾见过您啊。还有……仙子,夙离鬼君,不是两年多前便已经在狱中自尽了么?那今晚君上的寿宴,您还能去么?”   “夙离自尽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这一梦竟然快三年么?”我正迷惑,却忽然意识到麝岚方才说过的那句更加令我震撼的:“君上寿宴?!”   我按下急切要跳跃出来的心:“你方才说今晚是君上的寿宴?”   “正是啊仙子?您的气色果真不太好,小世子也久久没有出世,我们也正担心呢!所以您随我先去歇息一会儿好么?”   “不!”我快步拉着她往回走:“我要去,我要去参加寿宴!我……这不是梦!不是梦!”   灯笼闪烁着银光,我拼命地往脸颊上涂抹着胭脂,好遮盖住连日来的泪痕与苍白。我的心是忐忑的,那份期待,经久不衰。   宴席开场,我一刻也不许自己放松,弗苏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等我。我的手中紧紧捏着那兔儿灯,围在天宫外寻了一遭又一遭,却始终不准自己放弃。   许久不见的酒仙景粟捏着壶桃花酒遇见了我,招呼道:“洛玉?不想你今日会来,要知道这几年从来不曾听闻你乐意出席这些庆贺宴会。总之你能恢复过来,我很是欣慰。”   我望着他手中的酒壶,睹物思人地念着:“如果,一壶酒下去,真的能回到从前该多好?”   景粟挑眉:“嗯?你说什么?啊不过洛玉啊,自从上回你闯了祸之后,我悉心研究那桃花酿,终于得了这么一瓶,喏,与你尝尝鲜,看看差距有多少。”   我轻轻接过来,鼻尖儿抵着那瓶口,桃花香开始四溢,指尖忍不住地颤抖。我抱着酒壶,眼泪又忍不住地盈眶。景粟见我哀伤的样子,叹一声道:“看你如此喜欢,也罢,今夜此酒赠你解愁,我再回去研习一壶就是!”   我真心道:“谢谢你。”   他潇洒一甩云袖:“别恢复了记忆,便要舍弃今生的老友了!洛玉,西海大泽的荷花开了,你也要早些活过来呐。”   我抱着那壶酒,望着他深深笑了。   大泽荷塘畔,千万年前我与弗苏的家。我们划着船,千里迢迢从昆仑山行出避世于此,盖了屋子,种了荷花。我摸出娘亲给我的那把焦尾琴,两根弦,一段梦。那年弗苏在树下,为我用松香磨了几十个时辰的琴弦。而我,竟然会记得是青珣所为,怪不得弗苏几次被我气得瞪眼。这琴昔日在入水的一瞬间被灼月上神救了去,转世赠给了舅舅,再由舅舅给了娘亲。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回来了我的手中。   我将桃花酒饮了,笑着摸摸肚皮道:“乖孩儿,陪娘亲好生听一曲,听那时候娘给爹爹弹的情话,将来你可以学着去跟小女娃娃们显摆。”   我抚着琴,荷香摇摆,荷杆波动,我也渐渐醉了。迷蒙着听见姑姑在一旁劝诫:“阿玉啊!怎地又这般作践了!又喝了这样多,姑姑我驼不动你了……哎唷!谁来帮帮忙啊!”   肚子里的娃娃不安分的跃动,我向他“嘘——”着,道:“乖儿子,爹爹不在,娘亲不许你出来,娘亲许过愿的,你是娘用最大的勇气换来的,我要跟爹爹一起看你出世……”   耳畔渐渐不止姑姑一个人的声音,紧接着便听见了众多仙家的惊呼。   他们都在着急地唤着:“要生了……生了……”   是我要生了?我不许!弗苏不在,我才不生孩子!   可是不容我反抗,一个有力的臂弯伸过来将我轻轻驼在背上,开始拼命地往前跑。   我气呼呼地狠狠咬着他的肩膀道:“坏人!放我下来!孩子爹爹不在,我就不生孩子!我要让他爹爹第一个看见!”   可是那人却并不嫌疼,依旧脚踩着云驶地飞快:“你可以生了,我会第一个看见。”   我的牙齿渐渐松开了衣襟,嗅到了那股唯有在梦里才敢奢望的熟悉味道。   弗苏,如果还有一世,我定然还去追你,因为我知道,无论经历多少回,你都永远不舍得拒绝我。我紧紧贴在他的背上,抚着自己的心口,不知何时,余下的半颗心竟然慢慢长了回来,变得坚强有力。   “啊不对!阿玉!现在还不可以生!再等等!”   “嗯?殿下……”我悲痛万分:“我就知道是梦啊!你又要离开我?呜哇——”   “不!不是!还没到产房啊!谁叫你月份足了还跑这么远!你八姐跟麝岚都在家里等着为你接生啊!再忍忍!再忍忍!”   “可是我好想生,我生了你就不走了……殿下,快给儿子取个名字罢,我等了好久,你都不来,我好伤心……殿下,我为什么觉得如此疼痛呢?好疼……好想睡……”   “阿玉!阿玉!不要睡!你不是说叫大壮么?我同意了好不好?醒过来啊阿玉!我在老头子家里泡了三年的苦汤子接骨头和皮肉!为的就是早日来与你重逢!我还有一堆肉麻的话没跟你说啊!你怎么能不看看我就醉了呢?阿玉——!”   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月色。   怀抱着貌美如花的女儿,弗苏无语望着榻上睡得正浓,还用两只手死死捏着他衣袂的女子。   “哎——”他亏叹一声,亲亲大壮的脸颊,又俯过身去吻一吻妻子的额头:“西海从此禁酒。”   (正文完结)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w.org/